126. 開劍門,點星燈(新) 原來這嘴裡吐出……(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8808 字 6個月前

東舍裡, 早已靜寂無人,三人一道出來,隻快步朝著學宮方向走去。還未靠近, 已見得學宮正面前廊下滿滿當當站的都是人。

學宮眾多夫子, 各堂執事仆從,參劍堂諸位學子……

連已有許久不見的宋蘭真、王命等人都在,後面還跟著神情陰沉的陳仲平, 在周滿的身影出現在廊下時,他那含恨的眼神便冰錐似的向她射了過去。

隻是周滿半點也不在乎,全如未見, 視線與那邊宋蘭真幾人一對,就笑上一聲,轉了回來, 與王恕、金不換兩人一道朝前看去。

遠處山林之間, 竟聚集了不少遠道而來的修士。

以學宮祭酒岑夫子為首的幾位夫子, 則背向眾人, 面朝學宮前方那一座雄奇的劍門關而立。

人從中, 李譜正暗藏興奮, 同周光介紹:“劍台春試天下聞名,一朝重開, 自引得六州群修關注,你看遠處那些,都是早早來觀禮的。按照學宮以往規矩,到春試前三天, 才會舉行儀式,迎接天下遠客。便是此刻——開劍門,點星燈!”

他話音剛落, 第三聲晚鐘已經敲響,金紅的夕陽沉入地平線下,前方劍門兩座插天的奇峰漸漸沒入陰影。

前方岑夫子沉聲一喝:“開劍門!”

諸位夫子肅容而立,手中皆掐劍訣,隻這一刹,數十道靈光如急電射出,撞向前方那座劍門!

虛空中立刻浮出一片圓盤,轉動起來。

在其緩緩轉動過一圈之後,那兩座高聳入雲、陡峭似劍的險峰,竟如扇面一般朝著兩邊緩慢打開!

與此同時,眾人所在的劍宮,竟朝著天際一丈一丈升高!

地面震動,發出隆隆巨響。

西面落日,終於在此時完全沉下,當瑰麗的晚霞為黑暗吞沒時,學宮四角第九聲晚鐘敲響,劍門關已打開如一座天門,而原本沉在山穀的學宮,卻一下升至雲上。

隻聽得岑夫子遙遙一聲:“點星燈!”

夜幕上所有星辰的光輝,頓時如雨線一般墜落,點亮學宮各處的燈盞,柔和又清透地映著高啄的簷牙、縵回的廊腰,宛如貼上了一層銀屑金粉。

連周遭的雲氣都浸了光,隨風從閬苑間穿過。

在鐘聲回蕩的餘韻裡,學宮浮在雲端,便好似沉沉海霧裡一艘燃燒的畫船,幾乎能照亮半座蜀州!

所有人的身影,這時都映照在這璀璨又朦朧的光暈中,一時都不免心旌搖蕩。

遠處劍頂,灰衣蒼老的望帝負手遙望,神情寂渺。

周滿馳目,往下看去,隻見群山伏首,遠近驚歎,天地似乎都在此刻失去了所有聲息。

隻是很快,有人驚呼一聲:“快看天上!”

眾人抬首,霎時便見成百上千道流光,來自四面八方,有的青有紫,有疾有徐,宛若百川歸海,全向劍宮而來!

其中有兩道格外迅速,一雪白一金紅,直似流星馳空!

眾人才剛注意到它們,這兩道焰光已然靠近,雪白的那道顯出書卷形狀,金紅的那道則隱約是金烏虛影。

仿佛是比拚誰更快一般,二者互不相讓,幾乎同時落地。

但在明眼人看來,勝負已然分出。

那道雪白的書影一散,一白首撫須的老者率著身後一乾儒生打扮的門眾走來,暢快大笑:“看來是老夫先到一步,尉遲宗主,承讓了。”

旁邊金烏將那燃著焰光的翅翼一收,虛影也散,露出裡面一行數十人的身影,皆著繡有金烏圖徽的衣袍。

為首者乃一面容威武的中年男修,隻輕歎一聲:“荀夫子聖王道比之二十年前又進一籌,尉遲宏甘拜下風。”

毫無疑問,而這二人便是如今齊州儒門的門主荀夫子與涼州日蓮宗宗主尉遲宏。

學宮岑夫子見得二人,已笑著拱手:“二位光降親臨,實使學宮蓬蓽生輝,裡面請。”

自有人上前,引雙方入內。

廊下眾人看見,卻都小聲議論:“跟著荀夫子來的,都是稷下學宮的人吧?”

李譜卻早就一眼看見了跟在尉遲宏身後的妙歡喜,連忙向她招手。

妙歡喜本是學宮中人,隻是因為先前涼州生變,返回了日蓮宗,托李譜幫自己投了名帖,此刻自然轉了個方向,也站到廊下。

隻是周滿看了她片刻,卻發現她雖然在笑,可眼底比起往常卻明顯多了幾分壓抑的凝重,於是調轉目光,隻去看那位與儒門荀夫子一道朝學宮內走去的那位日蓮宗尉遲宗主。

面容看似威武,可實則隱隱發白。

觀其方才來時那一道金烏光焰,氣勢雖壯,卻難免有些凝滯,似乎身上還有傷勢未複。

周滿陷入了深思,但學宮門前,已很快熱鬨起來。

自荀夫子、尉遲宏到後,天上那些流光也緊隨著落了地。有南詔國的國師帶著宮廷侍衛,有瀛洲蓬萊島的島主率著幾名長老,夷州君侯葉靈官乘著幾聲天樂飄然而至,中州神都伊川書院的學子則乘青鳥翩翩趕到……

甚至還有一些宗門內身份顯赫的長老或修士,各持名帖,不請自來。

眾人初時還不覺得,到得深夜,眼見來者依舊絡繹,後面還不知有多少,終於漸漸發現不對。

有人懷疑:“這,這來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有人嘀咕:“先前我就想說了,怎麼連各大宗門的首座、甚至其他州的君侯,都親自來了?我們劍台春試,參加的雖都是各州俊傑,可怎麼算修為也都不超過元嬰期,值得這麼多大人物前來嗎?”

也有人道:“難道是二十年終於重開一次,大家都來湊熱鬨?”

……

眾說紛紜,各有猜測。

但旁邊的金不換遠遠向天邊看得一眼,卻輕聲一歎:“隻怕來看春試是假,想觀望帝陛下與那張儀一戰才是真……”

自奪涼州劍印,張儀便轉道南下,已向蜀州而來。前不久才有人看見,他在蜀州北面的古蜀道上現身,想來現在已經進了蜀州地界。

傳說中的天人張儀,與當今世上唯一的帝主,若有一戰,事關天下命運,世間誰人不想目睹,哪個又願錯過?

值此特殊時候,劍台春試自然是個合適的借口。

周滿聞言,默然無言,隻轉目向遠處劍壁方向看去,先前立在絕頂的那灰衣老者身影,此刻已消失不見。

在劍門學宮燃星般的明光中,遠近天邊的流光變得稀疏,四方的來客們都進了學宮,相互寒暄談笑,已有盛會之狀。

隻是角落裡的宋蘭真與王命,眼見來人漸少,眉頭卻都慢慢皺起。

李譜都開始掰著手指頭算:“齊州儒門稷下學宮,涼州日蓮宗,瀛洲蓬萊島……這幾乎都來齊了,除了,除了——”

話到這裡,突地卡住。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另一側廊下站著的王命,卻是多少有些忌憚,不敢往下說了。

但也就在這時,天邊忽然傳來一聲破空的尖嘯,眾人隻覺一股熱浪憑空湧起,霎時撲面而來!

遠處深墨色的夜幕,竟陡然燒起了金色的火焰,幾乎點燃了整片天,要將這黑夜照為白晝。

仿佛連學宮聚燃的星火,在其威懾下,都要遜色三分!

前方尚未離去的岑夫子,見得此幕,眉頭瞬間皺起。

周滿抬首,已猜到來人身份,卻是一哂:“鳳皇涅火,九大靈火排第六,好囂張的來法。”

果然,一駕燃火似的鸞車遠遠駛來,長老仆從甚眾,車上下來一人,華服在身,面雖俊美,卻隱有戾氣,睥睨間自有種誰也不放在眼底的陰鬱倦怠,不是王氏大公子王誥又是誰?

在其現身的一刹,四面已起了一片議論之聲,宋蘭真等人的目光已落到他身上,旁邊的王命更是悄然緊握了手掌;

近處的王恕,則有幾分恍惚,心想,他看起來與自己實在大是不同;

周滿也是兩世頭回見到這位大公子,不由仔細打量起來。

王誥心情固然不佳,可該有的禮數未少,面上掛出不太經心的笑意,上前便道:“晚輩姍姍來遲,險些誤了時辰,還請夫子見諒。”

岑夫子豈能看不出他是故意來遲?

神都王氏素為三大世家之首,行事實是囂張慣了。

他冷淡道:“令弟早在學宮,也是你王氏之人,倒也算不上來遲,請進吧。”

說罷擺手,使人前去引路。

王誥聽得“令弟”二字,卻是眉梢一挑,抬目向學宮廊下望去,果然一眼在角落裡看見了王命那窩囊廢的一張臉。

兩人無言對視。

但僅片刻,王誥已將目光收回,唇畔浮出一抹譏誚,反而朝著另個方向看去,像是在找誰。

很快,他便看見了——

縱然以往從未謀面,可那名女修給人感覺太特殊了,完全迥異於周遭,過冷,過利,仿佛月下一柄出鞘的寒刀,實在太容易辨認,以至於使人的目光一旦落到她身上,就再難移開。

而此時,她也正看著自己。

王誥心想,就是這樣一名女修割下了徐興的頭顱,送到他生辰宴上麼?那徐興死得,倒不算冤枉。

他笑了一聲,竟朝著周滿,直直走上前來:“這位便是周姑娘吧?久仰了。”

王恕與金不換齊齊皺了眉頭。

但周滿泰然自若,也笑一聲:“幸會。”

王誥玩味道:“去歲生辰宴上,在下曾得周姑娘獻上壽禮一份,心中很是喜歡。”

周滿眼底笑意不減:“哦,是嗎?大公子客氣了,那份壽禮,我送得也頗為高興。”

兩人一個站在廊下,一個立在階前,相互寒暄,不知道內情的還當他們是神交已久,友好和善,清楚內情的卻無不後頸生寒,早在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刹,已覺出洶湧肅殺的暗流!

神都大宴,獻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仇豈能不深?

後面的岑夫子等人也密切向這邊注視,顯然是在防範春試還未開始就出什麼意外。

不過王誥久久盯著周滿,眸底陰鶩,卻沒有當場發作,隻是慢慢道:“無妨,來日方長,以後自有閣下更高興的時候。”

周滿閒然:“拭目以待。”

王誥便也懶得同她再打什麼機鋒,手往身後一負,已徑直從她身旁走過。

眾人早下意識往兩邊讓開。

隻有王恕立在周滿後面兩步,視線落在王誥臉上,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還好李譜連忙將他往邊上一拽:“王大夫,快過來!”

這本是極低的一聲,周遭無人在意。

可誰想到,那王誥聽覺竟異常靈敏,聞言眉峰已驟地一蹙,下意識停步,向王恕看去:“姓王?”

清雋疏朗的身形,面容五官倒是極為出色,使人過目難忘,然而穿的是一身蒼青舊道衣,神形間隱約伏著一股病氣,修為甚至才剛先天境界,在他們這群來自光豔神都的人眼底,簡直又粗淺又寒酸。

王誥身後,一名仆從瞥得一眼,面上已浮出一層輕蔑:“果然是蜀中粗鄙偏僻之地,什麼人都配姓王了!”

周滿眉梢忽動,向這名仆從看去。

金不換聞言,心中卻是一股怒意乍起,身形一動,便似要有所動作。隻是沒料,竟沒旁邊的王恕伸手按住。

他平靜極了,仿佛被譏諷的不是自己一般,面上沒有半點波瀾,隻是與王誥對視。

王誥便想:一個病秧子罷了,不可能是他。

他收回目光,隻道:“走吧。”

後面一乾長老仆從,自是肅容,跟上了他的腳步。

不少人見狀,悄悄鬆了口氣,心道這一場照面總算有驚無險地過了。

連後方的岑夫子等人都慢慢放鬆了緊繃的身形。

可誰料,就在那仆從經過時,先前半點動靜也沒有的周滿,忽然毫無預兆地發作,一腳踹了出去!

隻聽得一聲短促而尖利的慘叫——

那仆從一根腿骨竟已生生折斷,整個人頓時臉朝下撲倒在地,一口好牙磕在台階上,直接崩出來幾顆,濺得地面一片鮮血!

學宮眾人驟見之下,齊齊頭皮一麻!

遠近更有各地來的其餘修士,更是不敢相信:這小小女修,莫不是瘋了,竟然敢對王氏的仆從下手!

岑夫子等人也為之愕然,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前方本已經走過去的王誥,一張臉幾乎瞬間陰沉,回過頭來,逼視著周滿。

王恕則是有些怔忡,轉眸看她。

然而周滿立在原地,好像剛才什麼也沒做似的,兩手抄在身前,連唇畔那點似有似無的笑意都沒改變,隻低頭一看腳邊那幾顆沾血的牙,頓時面露失望。

她惋惜極了:“原來這嘴裡吐出的也不是象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