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躺了(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5530 字 6個月前

前陣子, 他們剛開始退課搞得不少夫子怨聲載道時,劍夫子不發一語,因為課沒有退到他的頭上。

甚至, 他表面上對其他夫子同情、安慰,暗地裡卻十分得意。

當時便有一位夫子冷笑著說:“彆得意, 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一屆從你參劍堂的劍首就看得出來, 不會是什麼循規蹈矩的好東西,總有輪到你的一天。”

劍夫子豈會將對方的話放在心上?自然嗤之以鼻。

然而萬萬沒想到……

望著眼前這五枚僅存的“碩果”,念及一夜之間竟有整整十四人沒來,他在感到淒愴的同時, 還有滿腔憤懣:“十四個人, 尤其是周滿, 她不是隻選了我劍道這一門嗎?她怎麼敢的呀!”

*

周滿大概能想象出劍夫子在得知有十四人不能去上課時, 會有多大的反應。

若是以前,就算隻剩下一口氣,她爬也要爬去學劍的。

然而……

當卯正的晨鐘遠遠在學宮塔樓上敲響,周滿平躺在春風堂的小床上,竟生不出半點去學劍的念頭, 隻有一個巨大的疑問占據著她本不該有任何旁騖的腦海:“李譜這樣天上絕無地上僅有的‘人才’, 究竟是誰準許他參與聚會、還眼睜睜看著他把鍋架了起來、把蘑菇扔了進去的?”

周滿想不明白。

也沒有人能想明白。

此刻的春風堂內,是自劍門學宮成立以來, 從未有過的奇景,奇到連打鳴的雞路過都要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程度——

十四位來自各方、身份殊異的學子,除去少數那幾個不在之外,基本算是本屆劍門學宮入學的全部了,然而眼下有一個算一個,整整齊齊躺在屋內。

如果能將那些隻蓋到頸項的薄被再往上蓋一點, 效果想必會更加拔群……

人是昨晚連夜抬來的。

春風堂雖主執醫藥傷病,可畢竟這裡隻是學宮,並非外面那些打打殺殺的宗門,大多數時候大夫們隻管煉丹製藥,按月派發給各位夫子、學子,真正需要為人看病的時候極少。即便有,也隻是零星的一二個人。

然而這次,竟有十四人之多。

抬來的時候,連原本已經入睡的大醫孫茂都被驚動了,披衣起來看時沒忍住問了一句:“是哪個魔頭出世要鏟平劍宮了嗎?”

周滿隻覺渾身無力,抬眼朝屋內看去,其他人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連同自己在內,醒了的有七八個。

大概是事發突然,沒準備太多地方,也可能就是為了方便一起觀察情況,“分鍋社”十四個人被放在了同一間大屋裡,從窗下到牆根,排成了一溜,全都直挺挺地躺著。

醒了的個個神情呆滯,沒醒的全都面如菜色。

她畢竟是女修,和右手邊的餘秀英一般,分到了一張單獨的小床。

左側不足一臂遠,卻是一張由木桌臨時拚成的“大通鋪”,鋪上床褥,躺了有五六個人。

金不換和王恕都在那邊。

隻不過此刻金不換還沒醒,躺在裡側;王恕倒是睜開了眼睛,正好躺在最外邊,周滿看過來時,他臉色也極差,但竟在給自己按脈。

孫茂從外面進來時,也正好看見這一幕,但他先沒說話,直到把左邊彆人的脈都號了一遍,輪到王恕時,才冷淡道:“你既能自醫,脈我也就不幫你號了,有什麼問題再來找我吧。”

王恕一怔,剛想應聲,道一句“昨晚有勞”。

然而孫茂又補了一句:“不過你是一命的弟子,料想出不了什麼問題。即便有問題,也輪不到我來管。”

王恕沒出口的話,頓時都卡在喉嚨。

孫茂說完卻沒看他了,徑自轉身去依次把過周滿、餘秀英等人的脈,最後卻來到角落裡那一張單獨的床邊,原本就因為不愛言笑而顯得過於沉肅的臉上,兩道眉皺得更緊了。

周滿遠遠就看見,那裡躺的正是李譜。

據今早給他們端藥的小藥童說——

昨夜出事之後,李譜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春風堂求助,叫了人一起把昏迷的眾人抬回去。但在到了春風堂,交出了所藏的一部分蘑菇給孫茂驗毒後,此人站在原地,臉色幾番變化,似乎經曆了一場極致的內心掙紮,然後竟然連鍋端起那剩下的蘑菇湯,咕嘟嘟全倒進了肚子裡!

整個春風堂都驚呆了。

然而此人卻一臉就義般的英勇,在昏迷之前往自己腦門兒上貼了張字條,倔強地留下“遺言”:“救我可以,但彆動我頭上的條子!”

然後就躺了。

此刻周滿向他看去,便見一張字條牢牢貼在此人腦門兒頂上,掛下來遮住了他半張臉。

上面一筆一劃,寫的是:南詔的蘑菇沒有錯,必定怪我沒煮熟。

孫茂大約也是頭回見著人都要死了嘴卻還這麼硬的,盯著那字條瞅了片刻,又回頭看看屋裡這一片被幾碗湯放倒的劍門學宮英才,個個無精打采宛若遊魂,不由譏誚一聲:“哼,吃蘑菇!”

這就是亂吃蘑菇的下場。

不過按過脈,他便道:“都沒什麼大礙了,毒性已解,再休息兩個時辰觀察一下,沒事就能回去了。”

說完,多看了王恕一眼,隻道:“至於你,情況自己把握吧。”

王恕應了一聲,待得孫茂一走,卻不免越發沉默。

周滿將方才孫茂對他的態度看在眼中,想起金不換說孫茂跟他師父一命先生關係不好的事來,便笑:“他看起來好像的確有些針對你,你在春風堂的日子不太好過啊。”

王恕輕聲道:“這不算針對我。南詔國地處西南,東面靠近十萬大山,時有瘴氣,物候皆豐,物候也豐,千奇百怪的東西數不勝數。我是醫者,又早聽說過南詔毒術、蠱術的大名,昨夜卻沒有任何防備,也沒去留意李譜將什麼東西下了鍋,竟眼看著你們把湯喝了……”

周滿道:“這怎能怪你?分明怪我們自己,不夠謹慎……”

自打發現這幫人找她是為了求放水,她整個人就放鬆了。

豈能料到,真正的大招在後面?

一個李譜,幾朵蘑菇,放倒了“分鍋社”所有人……

回想昨夜經曆,簡直是一筆大大的恥辱,她幽幽歎了一聲:“任何時候,都不該放鬆警惕啊。”

他倆聊得過於正經,旁邊的餘秀英納悶道:“不就是幾朵蘑菇嗎?你倆這一個賽一個愁眉苦臉的……”

霍追也醒了,不過現在還躺著不太有力氣,想得卻要更遠一些:“話說回來,這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去參劍堂學劍了?如果以後李譜每天喂我們一頓蘑菇的話……”

周滿無情道:“那恐怕等不到你被毒死的那天,李譜就已經被劍夫子暗殺了。”

“唉……”

整個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失望的籲歎。

唯有剛剛醒來的金不換,一張俊臉還有些迷糊,腦袋雖然還在發昏,但聽了一會兒,忽然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們昨天看到的跳舞小人兒,都穿著衣服嗎?”

周滿一愣,沒反應過來。

其他人也花了片刻,才猛然意識到他話裡的意思,叫喚起來:“我去,你他娘還能看見不穿衣服的小人兒嗎?”

餘秀英頓時破口大罵:“衣冠禽獸,流氓,無恥!”

金不換辯解:“不是,不都說幻覺跟做夢差不多嗎,總有人會夢見沒穿衣服的小人兒吧?你們這麼清高的嗎?哎,彆誤會,我不是說我自己,你們把我想成什麼了……”

可誰要聽他的?

散花樓那兩人異口同聲:“你是什麼我們還不清楚?”

霍追道:“李譜不離譜,你才是真離譜!卑鄙,下流!”

眾人群情激憤,嚴厲譴責,人雖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可手還沒廢,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便都抽了腦袋後面墊著的軟枕,紛紛罵著朝他扔去。

春風堂這彌漫著清苦藥味兒的大屋裡,一時隻見枕頭連著其他瑣碎物件亂飛,大笑聲混著咒罵聲將原本死沉的氣氛一掃而空。

連周滿都覺得離譜,忍不住扔了個枕頭。

唯有王恕,實力所限,無法參與,全程坐在邊上,艱難地躲避著隨時會飛來誤傷他的枕頭,隻能無奈地搖頭笑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