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那一天 周輝月已經傷害了。(1 / 1)

[晚上有點事, 估計很遲,今天不回去了。]

到達周家舊宅的時候,周輝月正好收到虞倦的消息。

他回了消息, 來到了二樓的兒童房,推開了門。

這個陳舊卻布置溫馨的地方。

周輝月忘掉了曾經在這裡發生的事, 希望和虞倦留下新的回憶。

中途卻發生了意外。

對於誘發虞倦產生劇烈心理波動的原因,周輝月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虞倦的童年是幸福的,他在長輩的保護下長大,有點嬌氣, 很天真, 過分善良,但也疏離人群, 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在虞家那樣的狀況下, 也不會低頭認輸,沒人能輕易欺負得了他。

所以有什麼會傷害到他, 留下那樣的陰影?

周輝月看了一圈,其實這裡的東西都沒帶到現在的房子裡, 但虞倦似乎一直記得這件事, 想要周末來拿。

但周輝月沒打算讓虞倦再來這裡,他準備挑選確定為安全無害的部分拿回去。

很多零碎的小東西, 以及地毯上的熊, 虞倦很惦記,上次還特意說要過來拿。

收拾到一半,接到杭景山的電話。

急,很急, 十萬火急。

虞倦不在家,對周輝月而言,在哪裡工作都不太有所謂。

他停下手中的事,拿出電腦,開始處理工作。

兩個小時後,門被人用力推開,有人不請而來。

晚自習結束後,周知回家,聽到傭人們的竊竊私語,是周輝月突然回來了。

蘇儷不在,去陪在外工作的周恒了。

高三很忙,和蘇儷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對話後,周知也不可能逃課去找虞倦,現在驟然聽到周輝月的消息,大腦一熱,幾乎沒想太多,就上來找周輝月了。

但是推開門後,又有些後悔,他還什麼都沒做,拿什麼激怒周輝月呢?

在走與不走的猶豫間,周知朝房間內看去。

周輝月的輪椅停在桌邊,膝蓋上擱著電腦,似乎是往門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視若無睹,什麼都沒說,繼續敲打著鍵盤。

就是這種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態度,周知想,像當初擦肩而過時,這個人知道自己是誰,卻沒有多看一眼。

周知的情緒再次升溫,他橫衝直撞走到了周輝月面前,質問道:“你憑什麼在這?你都消失這麼多年了,怎麼沒死啊?”

周輝月正在做最後的交接工作,沒有理會周知的意思。

周知想動手砸了這電腦,不停地抖著腳,伸出右手,還沒碰到屏幕的邊緣,就被周輝月揮開了。

他聽到這個人說:“滾。”

冷淡的一聲,就像是不小心遇到了路邊的野狗,沒有糾纏的必要。

周知嗤笑一聲:“站不起來的瘸子,你這輩子還站的起來嗎?不會就準備這麼坐輪椅和那個虞倦結婚吧。”

“哦,忘了,你們不可能結婚。沒有那一天。”

周輝月停下手中的動作,掀起眼瞼,看向周知。

他的眼眸是漆黑的,暗沉沉的。

原來他媽說的沒錯,周知想,隻有虞倦能讓周輝月動搖。

周知像是抓住了周輝月的把柄,一股腦將和蘇儷商量的,準備打算做的,自己誇大的部分全吐了出來:“我媽同意讓我和虞倦訂婚了。比起你這個廢物,他選我這個健康的、周家的繼承人才是正確的吧。”

“當然,虞倦那種玩意兒,我是不可能真的和他結婚……”

周輝月打斷他的話,說:“周知,你過來點。”

周知揚了揚眉,自以為戳中周輝月的軟肋,得意地靠近:“你現在……”

下一秒,他就被人揪住了衣領,摔在了桌上。

周知蒙頭轉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周輝月站起身,他的一隻腿受傷嚴重,目前仍無法出力,但另一隻腿還算完好,也必須要借助外物支撐。

但也夠了。

周輝月拽著周知的衣領,一下一下把他的腦袋往牆上撞。

周知拚命掙紮,卻被口中的“瘸子”周輝月完全壓製,他嚇得不輕,隻覺得自己已經頭破血流,大聲哀嚎求饒,希望周輝月能放過自己。

周輝月和這些人打了半輩子的交道,知道蘇儷的手段,他並不畏懼,隻是偶爾覺得有點麻煩,但前提是彆牽扯到虞倦身上。

他根本不想虞倦和這些破事,和這些人有一點關聯。

這會讓他難以忍受,很煩。

就像現在。

周輝月失去耐心,他面無表情,眼神平靜,但手上的動作沒停,壓著周知的腦袋,不輕不重地撞了幾下,像是壓抑著什麼,漫不經心地說:“我不管你和你媽在想什麼,要你做什麼。”

他頓了頓:“彆再牽扯到虞倦,記住了嗎?”

周輝月不是一個好人,動手是叢林法則,在這樣一個世界是沒有必要的,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金錢和權力才是手段。

周知被嚇蒙了,被按住的腦袋連連點頭:“不會了,不會了。”

他是真的怕了,因為在他的世界中,從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就像他從未了解過周輝月是個怎樣的人。

隨著“砰”的一聲門響,房間又隻有周輝月一個人了。

周輝月深吸了一口氣,坐回輪椅上,抬起左手,有點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有很輕的,像小雨滴落下的聲音。

然而今天沒有下雨。

周知拚命掙紮的時候,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花瓶碎了,周輝月的掌心被碎玻璃片劃破了一個口子,鮮血緩慢地往下落,染紅了桌布,也浸濕了相冊的封面。

傷口有點長,疼倒是沒多疼,但見面的話很難瞞得住,雖然虞倦很好哄,但周輝月不想總是騙他。

周輝月拾起相冊,用紙巾擦掉封面的血跡,決定挑一些虞倦當時很喜歡的帶過去。

和母親康勉的合照,自己戴著那條翡翠的吊墜,還有和玩偶熊的……零零碎碎,抽出來差不多有一半。

又翻開一頁,周輝月的記性很好,虞倦倒下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張照片。

他之後也重新翻閱過相冊,也沒想出和虞倦之間的關係。三樓堆滿了雜物,且上了鎖,根本沒打開,虞倦不可能去。

即使虞倦真的不小心誤入,發生了什麼,自己也不可能一無所知。

周輝月所有的想法都圍繞著虞倦,直到放下相冊的一瞬間,想的是周知這輩子比重生前要煩人的多——

——時間忽的往前拉長,直至重生之間,返回那個沒有虞倦的時間點。

不愚山紫金山莊的三樓曾作為安置虞倦的地方,另一個虞倦。

周輝月幾乎忘掉了那個人,因為他們之間的交集本來也很少。

虞倦對這個世界的很多常識性問題一無所知,卻會在最後說討厭周輝月,所以才會來這裡報仇。

周輝月想過很久,也沒有在記憶中尋找出和虞倦有關的片段,連有一點相同、疑似的人都沒有。

夏日的午後,虞倦走進房間,來到周輝月的面前。

周輝月記得虞倦的每一個動作,他說的每一句話,神情的細微變化,虞倦是他不會忘記的夏天。

“我的未婚夫,怎麼能是這幅頹喪的樣子?”

周輝月抬起頭,虞倦站在他的面前,綠眼睛看著自己,那麼張揚,那麼高高在上,卻令人移不開眼。

周輝月以為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但……不是的。周輝月想。

他們的初遇在遙遠的過往,在這個世界與空間之外。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周輝月回紫金山莊有事,湊巧醫生告訴他那位心臟病人快要死了,他有半個小時的空閒,決定和虞倦見一面。

很簡單的一面,簡單到隻說了一句話,周輝月都忘了。

他離開時黃昏將儘,車窗外的殘陽如血,像是一場葬禮的前奏。

虞倦死在那一天。

那一刻周輝月甚至不覺得發生了什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生與死,在他的人生中,經曆太多次了。

不值得記住,不值得紀念,遺忘得那麼輕易。

周輝月的手劇烈顫抖,傷口處遲來的疼痛緩緩蔓延至全身,他拿不穩手中這張輕飄飄的照片,任由它飄落至血泊中,逐漸被染紅。

夏天結束,周輝月喜歡的人死在了那一天。

虞倦討厭痛苦,不喜歡被約束,脾氣很大,高傲至極,從不會求助,看到彆人吃藥都會感同身受,然而卻纏綿病榻,孤獨地待在封閉的三樓房間,服用無數藥片,一點一點被死亡淹沒。

周輝月以為自己的人生中不會有後悔。即使是車禍後,他獨自待在紫金山莊二樓房間的床邊,看著茂密的、沒有儘頭的綠,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雙腿時,也從未想過要回到過去。

已經發生了的事不會重來,他沒必要做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此時此刻,他終於知道什麼是無可挽回。

在喜歡、保護、陪伴,這些與美好有關的事發生前,周輝月已經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