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不遠處就有一家電影院。
他們走路過去, 一路上周輝月都在和虞倦說話。不知不覺間,虞倦所有時間和注意力都被占滿,不過即使沒和周輝月聊天, 他也不會在路上玩手機。
因為同行人是還坐著輪椅的周輝月, 他必須時刻注意路況。
通向影院內部的走廊上擺了一排立式畫報,都是最近上映的新片,中間那部《最後一吻》就是周輝月說要看的電影。
虞倦停下腳步,看著黑漆漆一片的畫報,相對流淚的男女主,有些不妙的預感。
他低聲念出海報下方的宣傳詞。
“國內首部愛情恐怖驚悚逃生題材電影,前所未有,傾心巨製, 有驚心動魄的愛情,有撕心裂肺的彆離,在這個絕望的世界感受最後的甜蜜,和您的愛人在影院裡共度一段美好的時光吧!”
念完了後,虞倦遲疑地問:“你想看的就是這個嗎?”
周輝月偏過頭, 沉默了三秒鐘,點頭:“嗯。”
實際上他對電影不感興趣,這部片子用的是病毒式營銷, 周輝月可能在一天前看到了不小心彈出的宣傳窗口。
三十秒的時間太短, 不足以構建一個完美無缺的謊言。但填充的細節越多, 越會讓人相信。
虞倦瞥了周輝月一眼, 沒想到這個人的品味還挺特彆。
但本來就是為了這部電影來的, 沒有不看的道理。
現在是工作日的傍晚,很多人還未下班,電影院的人不算多, 電影即將開場,能容納一百多人的大廳也隻賣出了六張票。
方便起見,周輝月買的是靠近走廊的情侶座,在最後一排。
取完票,周輝月又去買了可樂和爆米花。
虞倦以前經常來影院看電影消磨時間,但對吃東西的興趣不大,這次是捧著爆米花桶入場的。
兩個人走到最後一排,虞倦坐在靠外的位置,過道的間隙正好能夠容納得下輪椅。
燈光驟暗,屏幕上慢慢浮現四個特效質感很差的字,是電影的標題。
——《最後一吻》
虞倦喝了口可樂,視線不自覺偏移,看著身旁的人。
周輝月半垂著眼,目光落在電影屏幕上,似乎看得很認真。
虞倦也打起精神了。
電影一開場,男女主收到邀請,遊樂場在七夕舉辦了一個活動,邀請一百對情侶免費體驗新項目,而他們就是幸運兒之一,於是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去了。
廣場上聚集了兩百個人,實際上最多隻有十幾個演員,彆的人都是複製粘貼上去的。下一秒,天空暗了下來,從白天變成黑夜,巫女登場,說自己正在煉製一種蠱毒,需要兩百人的靈魂當做祭品,所以一百對小情侶直接進入大逃殺模式,需要突破巫女設下的種種難關,逃出生天。
霎時間,天地變幻,滄海桑田,遊樂場的一切都變了。
此處是長達九十秒的慢鏡頭。
虞倦拿爆米花的手頓了一下,連群演都請不起,導演不會以為自己的特效做的很好吧?
前排有四個人,一對男女情侶,另一對男男情侶。
至於虞倦為什麼知道呢……
因為兩個男的在絲毫不小聲的竊竊私語。
“好可怕哦!要是我們一起進去了怎麼辦!”
“我一定會拚儘全力救你出來的。”
“你最好了!”
能不能有點素質?虞倦面無表情地想。
然後,周輝月很輕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虞倦偏過頭:“?”
周輝月低聲說:“工作上的事,出去處理一下。”
虞倦也想跟著他出去逃離折磨,但還未開口,周輝月靠得更近,嗓音壓得更低:“等我回來,你再告訴我劇情,可以嗎?”
虞倦:“……”
他咬牙切齒地說:“行。”
因為周輝月很感興趣,劇情又如同脫韁的野馬,虞倦甚至得認真看,不能錯過每一個細節,期間也沒想起來碰手機。
這天正好是七夕節,所以月老降下祝福,一旦被蠱蟲咬中,隻要和真正的愛人接吻,就能從瀕死的狀態死而複生。而男主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嚎,女主昏迷不醒,他的吻卻沒辦法喚醒女主。
原來他們不是真心相愛的人!
虞倦用冷漠無情的語調敘述這段劇情:“喂,你剛才笑了吧。”
周輝月神情平靜:“沒有。你看錯了。”
期間周輝月出去了好幾次,加起來快有半個小時,這電影總共也就兩個小時。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虞倦不耐煩到了極點:“周恒每個月付你多少工資,我付這個月的雙倍,有毛病吧他。”
周輝月很輕地笑了,捉住虞倦拿了很多爆米花,沾滿糖霜的手,然後他自己的手也變得黏膩:“不出去了。”
電影很爛,但虞倦沒睡,沒看手機,看了全程。
原來第一次沒有吻醒是因為彆人釋放了咒術,會加厚口紅,導致不算真正的親吻,而男主的眼淚解除了咒術,女主轉危為安。此處重點體現了一下大逃殺元素。
最後的結局是兩個人即將逃脫,男主卻被藤蔓拽住了腿,一番生死離彆後,兩人接吻,女主逃出生天,看著恢複原樣的遊樂場,流下了情緒複雜的眼淚。
終於,電影落幕,片尾展示著工作人員的名單。
燈亮了。
虞倦忍了好一會兒,沒忍住,他問:“周輝月,你就對這電影感興趣?”
周輝月點頭。
虞倦托著腮,一邊是見了底的爆米花桶,不怎麼客氣地評價:“品味好差。”
周輝月欣然接受這樣的評價,他似乎看得很愉快,心情不錯,眉眼都是笑:“太久沒看了,這樣的沒意思嗎?”
電影沒意思,虞倦有意思,很有意思。
虞倦:“……”
算了,這個人喜歡就行。
一出影廳,虞倦打開手機,關掉免打擾模式,屏幕上方就彈出無數條消息,微信窗口全是紅點。
虞倦認識的人不多,社交很少,這樣的事前所未有。
他皺了下眉,點開最上方孫帆的對話窗口。
[操,終於解決了,才能給你發消息。]
[爽了,鏈接http:……]
[白非彆想在大學裡好過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什麼人品了,傻逼玩意。]
[他也真敢啊!嘴裡沒一句話是真的!!!]
……
[哎你人呢,學長用什麼辦法讓你失聯了?]
虞倦一怔,扭過頭看一旁的周輝月,晃了晃手機:“你乾什麼了?”
周輝月說:“一點小事。”
虞倦開始追究這件“小事”,點開鏈接,才發現過了不到一天,學校論壇發生了一場大戰。
幾個據說是舞台劇成員的人實名出來指認,說自己橫行霸道,搶了屬於彆人的角色,本該是白非作為樂師為鋼琴伴奏的。
這話一出,平地起高樓,白非更是用自己真名的ID回複:[節目效果好就行了,都是大家的努力,彆的就算了。]
一副滿腔委屈,卻忍辱負重,大度原諒傷害自己的形象
這件事發酵了一上午,那些人的名字是真的,劇組裡也有和白非關係好到足夠說謊的人,將信將疑的人很多,還有一些激進的人已經信了,聲討舞台劇劇組,讓他們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
但也有更多的舞台劇成員,包括男女主都出來發言,說明真實情況,維護虞倦和賀霜的清白。
在不相信的人眼中,這幅做派就是蛇鼠一窩,欺負白非。
事情的真正轉機在於半個小時前發布的新帖子。
主樓的人ID後掛著綠寶石的徽章,根本沒掩飾自己對虞倦的喜愛:[本來拍完了不打算發出來的,畢竟比起後台這些事,更希望大家記住表演的每一個美好的瞬間。但有人這麼顛倒是非,實在沒有辦法忍受。這個視頻是為了證明虞倦、賀導、我們劇組所有人的清白。]
樓主是舞台劇的化妝師,她的外校小姐妹過來玩,想要自製vlog,所以拍下了彩排的全過程,準備等迎新會結束後再發。
正是因為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人發當時的錄像,而當時賀霜也確實把彩排當做正式演出,所有人的手機都放在了後台,白非覺得是壓根沒有,才會親自下場,想要將這件事做實。
虞倦會真正的聲名狼藉,而他則會獲得所有人的可憐。
沒料到有人跟到那麼晚,樓主還和虞倦一樣睡過頭。
點擊播放視頻,開頭的第一句就是“對不起,我不能和這樣的人同台演出。”
鏡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了驚嚇,忽然轉向舞台另一邊,從模糊到清晰,逐漸聚焦,是白非站在舞台上,虞倦則在不遠處的人群裡。
他又說:“我不能就這麼走。”
虞倦走了過去,神情在過曝的燈光下顯得模糊,但即使如此,輪廓也是好看的。他是這麼說的:“那你彆彈了。我彈。”
話音剛落,戛然而止。
視頻一出,哪怕是個傻子都能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麼。
不是虞倦搶了白非的角色,而是白非想要利用劇組對自己的需要,逼走虞倦,雖然裝的可憐,但本質還是非常囂張。
[這不是白非自己發瘋嗎?不會有人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逼人站隊是個正常人吧?]
[乾活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人,有種想殺人的衝動,誰懂?]
[要是虞倦不會彈琴,這準備怎麼收場?那個導演看起來都快爆炸了,根本不可能留他。]
[重點是虞倦彈了,效果好,所有人都喜歡,白非過來倒打一耙,潑人汙水……這手段也太熟練了,嚇人……]
[原來私下是叫小魚啊。長得好看,眼睛的顏色這麼漂亮,性格原來這麼酷,可愛捏!]
管理員月亮發布公告——[已查明“明天考試今夜通宵”,“jjongo”,“拜拜就拜拜”,“BanAuu”,四個賬號並非本人使用,在此之前至少一年未曾登錄,最近一次登錄IP地址一致。]
這四個是發布,用才注冊的號帶節奏太過明顯,而注冊有一段時間的號發布的帖子似乎更有說服了。
[是不是有點太無恥了?]
[另一位當事人好手段,上大學一個月就精通下水軍了,咱們學校不教這個吧。]
[月亮?以前有這個管理員嗎?]
白非理想中的美好大學生活算是毀的一乾二淨了。
虞倦在舞台劇的劇組群裡說了句謝了,解釋說睡過頭,現在才看到。
他一出現,群裡像炸開的油鍋。
[怪不得,幸好你睡過頭,早上我們都氣死了!!!]
[賀導氣的要找律師,說法律會還我們一個清白,好說歹說才攔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人完蛋啦!]
虞倦笑了下,按滅了手機。
他轉過身,看著謊話被戳穿後仍鎮定自若的周輝月,“哼”了一聲。
“膝蓋疼,所以要轉移注意力去看電影?”
“工作很忙,必須要出去好幾次處理?”
“絕世爛片《最後一吻》很有意思?”
周輝月抬起頭,拽住虞倦的手腕:“膝蓋疼是真的。工作沒那麼忙,但想要你給的雙倍工資。電影沒意思,你給我講的有意思。”
虞倦呆了一下,可能是沒想到周輝月會這麼……坦白。
“騙你不對,”周輝月說,“但不想你為這點小事不高興。”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本來會睡的更久,她昨天通宵了一夜,是舍友收到了郵件,才叫醒了她。
周輝月調了當日的攝像頭錄像,那是沒有聲音的,但從中找到了舉著手機拍視頻的那位學生,再對比舞台劇的成員名單,找到了和她關係親密,負責化妝的朋友。
一切都結束在虞倦發現前。
虞倦低下頭,和周輝月對視著,好一會兒,很慢地眨了下眼,眼眸中流淌著天真的綠意,他篤定地說:“我不會為了這些人、這些事不高興。”
周輝月抬起手,碰了一下虞倦的臉,似乎是幫他擦去爆米花的碎屑:“嗯。是我不高興。”
一個連自己的車禍和雙腿都未表露什麼感情的人,好像也會為了這點小事而產生過多的情緒起伏。
明明碰的是臉,虞倦卻產生一種心臟忽的被攥緊的錯覺。
就像年幼時看到蝴蝶停留在自己的指尖,他的確不討厭,但也沒想過接近,他屏住呼吸,心口震顫,想要撫摸這蝴蝶的翅膀,卻必須克服對昆蟲的害怕。
希望它遠飛,又不那麼希望。
和現在的感覺不太一樣。
這個人的存在,有什麼改變了他的生活,令他的人生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好壞與否,希望與期盼,似乎很難形容這種複雜的改變。
他最終還是沒碰蝴蝶的翅膀,但會握住周輝月的手。
虞倦想到一件很久之前就做出決定,但沒有機會說出口的事。
於是衝動地說:“我不想再待在虞家,出去租了房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