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間,關掉燈,躺在床上,在蟬鳴聲中睡了一個很長的覺。
睡得不算好也不算差,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什麼都忘了。
現在才七月,夏天不會那麼快就過去。
第二天,孫七佰帶著修理人員過來了一趟,問題不大,淋浴配件壞了,換一個就好。
這一次孫七佰來得很早,活做的也很快,和往常的推三阻四不太一樣。
虞倦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太在意,無論如何,孫七佰彆發現自己在背後找醫生的事情就行了。
他離開後,正好是午餐時間。
虞倦餓了,到達廚房的時候,周輝月已經在裡面了,似乎是在準備午餐了。
他打開冰箱上層的冷藏室,問:“虞倦,你有什麼討厭的蔬菜嗎?”
虞倦打了個哈欠:“很多,有刺激氣味的都不行。”
周輝月看了他一眼,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但很有耐心地問:“具體一點。”
又報了幾樣蔬菜。
虞倦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周輝月說的好像是冰箱裡放的那些。
他問:“你是要做飯嗎?”
周輝月隨意地點了下頭:“你有想吃的嗎?”
虞倦還不至於剝削一個病人至此,他走了進來:“算了,太麻煩了。”
周輝月不以為意:“醫生說,偶爾活動一下對身體有好處。”
虞倦狐疑地看著他,是不太相信的意思。
但周輝月想做的事,彆人很難改變,他說:“那你問問那位楊醫生。”
虞倦想,問就問,沒聽過哪個醫生會建議病人做飯的。
百忙之中,楊小齊趁喝水的間隙回了消息:“做飯很好,是生活情趣也是鍛煉身體,還可以調解心情,沒什麼不好的。”
回來後,楊小齊將周輝月的血樣檢查過,又問了好幾個科室的老師,最終得出結論。那位周先生身體的確還未痊愈,但不至於臥床不起,最好是多加休息。心理健康也是很重要的,不能阻止病人重新對世界產生愛與希望!
和未婚夫一起做飯,很好!
虞倦看到回複,緩緩皺眉:“?”
他直覺有什麼不對,或者有些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周輝月看著虞倦的神情,已經猜到了結果,他似笑非笑地問:“醫生回了嗎?”
虞倦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醫生都這麼說了,虞倦也沒有阻止的理由了。
他的嘴很挑,冷凍食品的味道就那樣,好不到哪裡去,已經吃膩了。
而現在,周輝月正在熟練地處理食材,虞倦在一旁看著,因為周輝月不讓他幫忙。
“總不能讓未婚夫在我的住所還做這些吧?”
周輝月是這麼說的。
虞倦靠在冰箱上,胡思亂想了很多。雖然故事中的主角在結局也未擁有愛侶,組成家庭。但從目前來看,周輝月還是有成為一個合格丈夫的潛質的。
令人意外的是,周輝月做飯的手藝竟然很不錯,味道很好,虞倦吃撐了。
吃完飯後,虞倦想要幫忙收拾,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周輝月說:“你送我的糖快吃完了。可以再送我一些嗎?”
很理所當然一樣。
虞倦覺得這個人或許想要折騰自己。因為孫七佰最近送來的零食裡有很多糖果,外國進口,百分百果汁,比從小賣部裡買的高級多了。
他這麼想,也這麼說了:“不是有很多嗎?”
周輝月很輕地笑了笑,似乎是回憶起了糖的味道:“我喜歡你買的那種。”
很酸,但總比苦要好。雖然周輝月以前從不會做這樣自欺欺人,沒有必要的事。
虞倦想,首先,這個人肯定了自己的品味;再來,他剛剛為自己做了一頓很美味的飯。
這樣一個小忙,虞倦沒什麼不願意幫的,於是問:“那去看看還剩多少吧。”
廚房裡周輝月的房間不遠,沒幾步路。在邁入這裡前,虞倦猶豫了一下,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了。
準確來說,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故,但虞倦的記憶無比深刻。
周輝月的輪椅走在前面,他停在桌邊,打開第二個抽屜。
虞倦站在他的身後,看到抽屜裡隻有很少的幾樣東西,玻璃罐子橫在裡面,幾顆糖果零零散散地落在杯壁,閃閃發光。
他伸出手,想要將玻璃罐子拿起來。
不湊巧的是,蓋子上卻纏著一根泛白褪色的紅繩,虞倦一拿起罐子,紅繩伸展開來,受重力影響,直直往下跌。
原來是一個翡翠吊墜。
虞倦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塊翡翠的水頭很好,顏色也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會隨意地和糖果罐子擺在一起。
“這是什麼?”
周輝月的目光落在那個吊墜上,他想了幾秒鐘,又看向虞倦,回答道:“我的母親留下來的。”
虞倦怔了怔,好像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不太穩,吊墜輕輕搖晃著,他連忙用另一隻手托住了。
又偏過頭,看著周輝月,似乎想問什麼,但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周輝月看到虞倦吃驚的模樣,似乎有些愉悅。不過眼底的那點笑意稍縱即逝,虞倦沒能看見。
房間裡安靜極了。
虞倦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以為沉默會蔓延至自己離開,畢竟對於周輝月而言,童年過往是一段不會提起的往事。
至少在《白城恩仇記》裡是這樣的。
良久,久到虞倦抬起的手都開始發麻,周輝月忽然開口說:“我沒有五歲前的記憶。”
周輝月從小就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天分,他的記性很好,邏輯思維奇佳,在五六歲的年紀,一般幼童尚且不能掌控情緒,周輝月已經學會掩飾真正的自我了。
所以他的走丟真的很奇怪。
他一個人獨行在山中,找不到路。一個中年男人看到迷路的五歲小朋友,沒有報警,反而敲了他的後頸,將他帶走了。
周輝月想了片刻:“唯一記得的是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
現在想來,應該是母親康勉的葬禮。
虞倦聽得很認真,他坐在輪椅前的那塊地板上,仰頭看著周輝月:“後來呢?”
因為失去記憶,所以周輝月沒能回到周家。
周輝月半垂著眼,語調聽起來很平靜:“後來被送到了福利院。”
他的運氣不錯,從那個男人手中逃了出來,當時通訊還不發達,兩地相隔太遠,周家沒收到消息。
虞倦看了他一小會兒,可能是在思考該說什麼,慢吞吞地問:“那裡的生活怎麼樣?”
周輝月笑了:“還不錯。”
那是個地處偏遠的福利院,條件不算好,但也不差,工作人員都很負責,就像幼兒園的老師那樣出於職責照顧他們。
虞倦也笑了,可能是完全放鬆,和周輝月聊天的緣故,有些天真和稚氣:“然後,你就在那裡長大了嗎?”
周輝月說:“是的。因為我不想被收養。”
午後兩點鐘是一天裡最熱的時間,太陽逐漸攀升到天空的至高處,光線穿過玻璃,落在了虞倦的後背,也落在了周輝月的臉上。
照理來說是很刺眼的,周輝月似乎並不畏懼這樣的強光,就這麼迎著太陽,看著虞倦。
他的眼睛也未被日光照亮:“很大概率會有麻煩。”
十歲之前,對於福利院的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被收養。家長們都希望小朋友不記事,但周輝月長得好看,又聰明,很多夫婦都看中了他。
但重組家庭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矛盾,擁有記憶的養子也可能和父母發生不可調和的衝突。
周輝月討厭麻煩,也討厭自己的命運掌控在一對陌生人手中。
所以他拒絕了每一個想要收養自己的人。
周輝月說:“同一年進去的孩子,隻有我留在了那裡。”
那真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虞倦聽他說的有點漫不經心,像是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並不有趣,也不會令人感到愉悅。
五歲的周輝月,已經考慮那麼多了嗎?
虞倦仰起頭,日光也落到了他的眼眸中,想了好一會兒:“你是這麼想的嗎?我可能也是。”
他沒有評價周輝月的做法是否過於理智,而是設身處地地願意成為站在周輝月那邊的人。
周輝月問:“真的嗎?”
虞倦的臉頰微紅,咬了下唇:“我又不會說謊。”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和虞倦提起翡翠,提起母親,提起孤福利院的生活,好像也是一個意外。
但那些他曾經不想提起的過去,不為人知的想法,說了也就說了。
虞倦心軟的樣子很可愛,好像很不希望自己傷心。
比如現在,可能是覺得話題不恰當,引發了不好的回憶,所以努力轉移話題,虞倦很少會這樣,他問:“那這個吊墜是你回來後,彆人給你的嗎?”
周輝月說:“不是。有記憶的時候就在身邊了。”
虞倦似乎疑惑不解,這條吊墜價值連城,而周輝月走丟時隻是一個幼童,沒有保護它的能力。難道他身邊的人道德標準都奇高無比,沒有人想過偷走後賣掉嗎?
周輝月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說:“因為像是假的。”
虞倦的呼吸一頓,立刻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翡翠的水頭太好了,太翠了,像是人工玻璃製品那樣完美無瑕,反倒沒人覺得會是一個福利院的幼童能夠擁有的。
沒有人會偷走一塊不值錢的玻璃。
虞倦的睫毛顫了顫,翡翠吊墜被他托在掌心,被雪白的皮膚襯著:“很漂亮。那些人……他們不明白。”
他小心地將它放回了抽屜,動作很輕,甚至連輕微的碰撞聲都沒有。
就像什麼很珍貴的東西。
周輝月想,虞倦的眼睛比它要漂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