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虞倦嘗試著探索後面的那扇門。
後院的花草長得更為茂盛,綠意無邊無際得蔓延開來,將原有的花園裝飾淹沒了,像是一片遺落的荒野,沒有留下任何與人有關的痕跡。
虞倦戴著墨鏡,渾身上下穿得很嚴實,沒有露出一寸皮膚,噴了小半瓶花露水,隻身穿過紛亂的草木,找了個合適的角度——攝像頭的拍攝死角。
果然,後門也安裝了攝像頭,並且更為隱蔽。不是在外面,而是在門的內側,難怪虞倦轉了好幾圈都沒有發現。
虞倦歎了口氣,覺得從這裡進來好像是沒戲了。
難道真的要翻牆?還是要把醫生裝到快遞盒裡運進來?
虞倦的腦海裡浮現出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不願意在這裡久待,走來的途中一直自欺欺人地忽略草叢中可能出現的生物,希望墨鏡能幫他屏蔽掉那些小東西。但還是留了下來,可能還是不死心。
半個小時後,虞倦發現一個問題,飛鳥經過的時候,攝像頭沒亮,也不會像正門那樣自動追蹤活物。
壞了嗎?
虞倦皺起眉,若有所思。
他又觀察了幾天,於是確定,這個攝像頭應該是真的死了。
但保險起見,虞倦還是親自通過了那扇門,畢竟他做什麼都很好解釋,帶人進來就不容易糊弄了。
這一次,孫七佰沒有像之前那樣第一時間就趕過來,詢問虞倦想要做什麼。
看來是真的壞了,而且孫七佰也忘了這件事。周輝月在這裡這麼長時間,從未有過意外,看管有所鬆懈,也很正常。
虞倦這麼想著,覺得可以著手讓醫生過來了。
*
一般來說,孫七佰來紫金山莊的時間沒什麼規律。
他每次過來都不會帶太多的補給品,但也不至於讓食物耗儘。對於藥品則更加小心,每一瓶都很用心檢查。虞倦知道,他是故意這麼做的,不想讓周輝月的日子過於平靜。
但孫七佰也不會來的太頻繁。
確定後門可以通過後,虞倦就等孫七佰來過後,接醫生進來。
一天後的下午兩點,那輛舊車停在了鐵門外。
孫七佰來了。
虞倦走去廚房,拿了一瓶冰水,可能他必須要看到孫七佰過來才能安心。
十幾分鐘後,走廊中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容易辨認,是孫七佰搬著箱子過來了。
孫七佰推開門,看到虞倦正在廚房的餐桌邊,似乎有點意外,但很快又殷勤地打了個招呼,就像以往那樣。
他把箱子放在地面,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劃開膠帶,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冷凍食品的種類似乎豐富了很多,不再那麼單調乏味了。
任何與往常的不同之處都足夠引起虞倦的警惕,他不想出現意外,瞥了一眼後問:“這些是什麼?”
孫七佰的手頓住了。
鑒於他的妻子已經轉去了治療遺傳病最好的醫院,他對周輝月言聽計從,在按照對方的要求,帶來這些東西前,曾問過該怎麼解釋。
此時聽到虞倦的問題,孫七佰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山裡不安全,您又總是出門,萬一迷了路,就不好了。太太說了,可能是我做的不太好,才讓你在這裡太過無聊,所以帶了這些東西過來。”
虞倦微微皺眉,差不多信了。也不算難以理解,路水城和蘇儷都希望自己能安安穩穩地待到退婚,可能會做點小事安撫自己。
孫七佰看著他的神情,繼續說:“之前是大少爺的身體不適,不能吃這些,所以我才沒帶來這些。”
虞倦冷淡地說:“他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在孫七佰面前,虞倦會刻意與周輝月保持距離。他的演技不錯,孫七佰沒發現他們之間已經是能每天一起吃飯的關係,還以為是為了退婚鬨得不可開交,虞倦因為周輝月而被困在了這裡。
虞倦坐在原處,看著孫七佰將接下來幾天的補給送了過來,然後去了周輝月的房間。
臨走前,孫七佰奇怪地看了虞倦一眼。
比起自己,這位二十四小時留在紫金山莊的小少爺,不是更不合適嗎?
兩人的關係糟糕,虞倦無時無刻不在給周輝月難堪。
難道是弄走他更困難嗎?
*
孫七佰離開後,虞倦和小楊醫生約定了時間。
湊巧的是,第二天對方正好放假,可以直接過來。他在省城的醫院,要坐高鐵過來,再乘坐出租進不愚山。
早上十點,虞倦收到消息,醫生已經下了高鐵,上了出租。
虞倦給的下車地點離這裡有幾公裡,是一條小的岔路,無須擔心被開車的孫七佰撞到。
十一點,虞倦從後門出去,他走了一個小時,又等了二十分鐘,終於,一輛車停在他的面前,下來個娃娃臉的高個青年,和司機連連道謝後,從後備箱拿出一個大箱子。
小楊醫生看到虞倦,似乎沒想到他的年紀這麼小,一聲“老板”卡在喉嚨裡,不好意思地說:“你好。”
“小楊醫生”是他在論壇的ID,大名楊小齊,是一院的醫生。可能是第一次賺這種外快,小楊醫生的思維過於活躍,需要用說話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一路上的問題很多。
虞倦也一一回答了,他能感覺出來對方的善意和焦慮。
聽說虞倦今年才高中畢業,成績很好,正準備報考學校,楊小齊想到了老師們的諄諄教導,一定要誘拐學生來學醫。但他有一顆正義的心,不會讓人毫無準備,還是說了學醫的小小缺點。
“除了苦一點累一點窮一點加班多一點,彆的也沒什麼不好的!”
虞倦:“……”
楊小齊連忙講述學醫的種種優點:“師兄師姐都很友善,而且學醫也很有成就感,工資也會逐步增加,比如我今年比去年就加了好幾百。”
比如這次過來,他就是從師兄開的私人醫院那裡借來的可攜帶的醫療儀器。幸好他的體力不錯,才能提得動這麼個大箱子。師兄對他很好,不收費,讓他好好賺錢,萬一有什麼不妥,先直接跑路,再報警找犯罪分子要賠償。
虞倦看了楊小齊一眼,像是不知道要不要傷害這個人:“我報了計算機。”
楊小齊沉默無言,覺得自己和對方是兩個世界的人。
過了一會兒,楊小齊很快收拾好心情,又碎碎叨叨起來:“你的那個未婚夫,他最近的狀況怎麼了?”
“你的未婚夫的家裡人,真的就讓他在這裡待著,不讓請醫生嗎?”
“你的未婚夫……”
虞倦頭都大了。他今天聽到的“未婚夫”三個字,可能比過去一個月還要多。
“其實,我個人認為,”虞倦很有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用病人稱呼他應該更專業。”
楊小齊撓了撓頭,不自覺地“哦”了一聲。
順著山間小路,兩人終於走到了紫金山莊。
楊小齊又有疑問:“為什麼要走後門,連條路都沒有。”
虞倦一邊推開門,一邊說:“因為正門有攝像頭,禁止外人入內,被發現的話……”
他回過頭:“你知道的。”
一路上的輕鬆氛圍戛然而止。
身後出身貧苦的小楊醫生一副被震撼了的表情。
有錢人的日子過得這麼水深火熱嗎?
兩人走進了大廳,虞倦讓楊小齊在沙發上休息,說:“你在這裡等一下,我要先和他說。”
小楊醫生表示理解。
沿著走廊,虞倦走到最左邊的那個房間,他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沒有敲門。
周輝月說:“進來。”
他可以分辨得出虞倦的聲音。
虞倦推開門。
周輝月手中拿著一本書。
書合上了,他朝虞倦看了過來。
有一瞬間,虞倦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解釋的部分好像很多,還是直截了當的說了:“我找了醫生。”
可能是虞倦的錯覺,房間裡好像更安靜了。
現在是一天中太陽最大的時間,但周輝月的房間仍沒有陽光。或許是位置不佳,又或是外面的樹木過於高大繁茂,周輝月坐在窗邊,落下的影子與周邊的一切融為一體。
虞倦看不太清周輝月的神色,直覺好像沒有什麼改變。
不知道這個人會問什麼,能不能對自己找來的醫生放心。
按照書中的劇情來說,此時的周輝月早就明白,身邊有人都背叛了自己,理所當然不會再對人交付信任。
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話,可能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而看病和彆的事不同,周輝月會同意嗎?將健康和隱私交付給一個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人。
理智考慮,虞倦覺得希望不大。但不知為何,莫名有很多信心。
“虞倦。”
虞倦低下頭,聽到周輝月用一種探究的口吻叫自己的名字,事先想的那些問題,周輝月都沒問,而是說:“前幾天,你每天都要去後面的花園,是因為這件事嗎?”
透過二樓某個房間的窗戶,周輝月可以看到樓下的一切。
破敗的花園裡生長著無儘的草木,太多也太密了,緊緊地簇擁著,看起來像是綠野的波浪,隨著風時起時伏。
虞倦分開波浪,遊了出來。
他走上了岸,站在台階上,摘下帽子,墨鏡,外套,眉頭緊蹙,嘴唇是乾涸的,仍很固執地盯著那扇遙遠的門。
那時候周輝月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虞倦怔了怔,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看到的,他說:“我隻是……順便。”
周輝月知道他不是。房間裡有一扇不能閉合的窗,虞倦都不願意進來,更何況是那樣的荒野。
即使看起來美麗,但虞倦很討厭。
周輝月靠近了一些,他很少會戳穿虞倦的謊話,因為沒有必要,這一次卻好像非要追根究底:“虞倦,你在騙我嗎?”
虞倦有些恍惚。
在《白城恩仇記》裡,在周輝月的二十二歲,很多人欺騙他,他被謊言欺騙。或許他分不清真假,或許他總是懷疑和警惕。
至少此時此刻,周輝月這樣明白地問出口,虞倦不想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假話了。
不是認輸,他隻是,隻是不想傷害這個人。
虞倦低下.身,兩人靠得很近,近到周輝月可以看得清他眼睫的每一次輕微顫抖。
房間中隻有他們兩人,虞倦的嗓音卻很低,很小聲,像是說一個秘密:“因為,我不能要求你完成一件你無法完成的事。”
周輝月有一瞬的失神。
虞倦一貫很高傲,那是他的天性,但並不是全部,更多的、更深的部分,很少有人能觸及。而與周輝月對視時,翠綠的眼眸中浮現出一些很天真的東西,也很柔軟,仿佛一碰就碎的湖面,那是彆人所不能擁有的,周輝月也從未看過。
“我會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希望你可以痊愈,是我的願望。”
這句話不是假的,虞倦真的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