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迷迷糊糊地在沙發上睡了一晚,醒來的時候,一睜眼看到窗外遮天蔽日的綠植,仿佛置身於深林中,差點以為自己又穿書了。
幾分鐘後,虞倦清醒過來,想起昨天的事。
知道自己穿書了後,虞倦對書中波瀾壯闊的劇情沒什麼興趣,準備來找周輝月報完仇就走人。沒料到在小說裡複仇如砍瓜切菜一樣的男主現在正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會死掉。
虞倦沒辦法報仇了。他可以賭周輝月生命力頑強,一定會像劇情發展的那樣痊愈。但這是發生在眼前的現實,不能用書中的幾句話一筆帶過。
而且周輝月似乎對活著沒有太大的欲求。
虞倦竟然……有點心軟了。
當然,虞倦是不可能對任何人承認這件事的。
所以他改變了這趟行程的目的,至少要等到周輝月真的好起來,活下來,報完仇再走。
想到這些,虞倦又有些頭痛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準備一件一件來,不能著急。
好消息是孫七佰不住在這裡,來的次數應該也不頻繁,從通向主宅那條路上植被的茂盛程度就能判斷出來。二樓有個簡單改造過的廚房,冰箱裡有各種冷凍食品,以及不多的新鮮蔬菜,孫七佰每次來應該都會帶必要的生活物資。
虞倦餓了,嘴又很挑,不太愛吃速食,準備做點東西吃。
然而虞倦所有獨立生活的經驗都來自高三住校,其中並不包含做飯這一項。
在第三次把廚房弄得煙霧繚繞後,虞倦打開手機,輸入一行字:“煎糊了的雞蛋還能吃嗎?”
——“煎雞蛋沒什麼含金量,還能怎麼炸廚房?看看。”
虞倦拍照一張,上傳。
“長見識了,煎蛋也能煎成這樣。”
“如果你恨一個人,可以送給對方嘗嘗。”
虞倦若有所思:“仇人正好住我樓上。對方身體較為虛弱,目前纏綿病榻,好像很合適。”
“……博主慎重,故意下毒致人受傷是要進橘子的。”
虞倦當然是開玩笑的,他還沒有那麼惡毒,讓周輝月本就不怎麼樣的身體雪上加霜。
可惜了,第一次下廚以失敗告終。
虞倦關了手機,在櫥櫃裡拿了盒方便面。
剛吃到一半,外面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
虞倦慢條斯理地吃完面,走下樓,孫七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中夾了根煙,臉色不太好。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味。
虞倦知道路水城會說服蘇儷,讓自己留下來。
周輝月被困在這裡,公司分崩離析,核心技術被合作夥伴出賣,現在隻是一個空殼。周恒遠在海外,沒對周輝月表露過絲毫關心,他是完美主義者,不會允許自己的繼承人在身體上有缺陷。
虞家和虞倦沒有任何理由將賭注壓在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身上。
贏了的人才更要做好表面功夫,不願被人挑出錯處。
但對於孫七佰來說,看管一個雙腿不能動彈的周輝月很輕鬆,來了一個虞倦,需要向蘇儷報告的事就多了一件。
於是,他裝作恭維,實則不太客氣地說:“這裡條件不好,是用來養病靜心的,像您這樣的小少爺估計不太適應。”
虞倦沒靠得太近,他在樓梯邊站著,腰抵著扶手,身形很薄,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孫七佰繼續說:“可真是委屈您了。要是依我的意思,昨天彆來這一趟,說不定現在什麼事……”
虞倦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第一,去什麼地方都由我自己決定,和任何人無關。”
孫七佰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虞倦的脾氣不是太好,此時是本色出演:“第二,我討厭煙味。下次再來,進入這裡後禁止抽煙。”
“最後,這張沙發是我的。我不喜歡和人共享。”
*
孫七佰走後,虞倦按照計劃,將整棟莊園逛了一遍,最起碼要做到對這裡有所了解。
這裡荒廢多年,外面種植的草木肆意生長,掩蓋了本來的樣貌。主宅裡一樓和二樓的大多數房間也沒有打掃,隻整理出來供生活所需的幾個地方。上面還有一個三樓,但應該是沒有啟用,虞倦也就沒上去吃灰了。
這棟房子實在很大,檢查結束後,已經到了傍晚。
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間,來的時候沒打算久待,行李很少,整理起來是不費什麼力,就是缺的東西有點多。
靠近床邊的牆壁上有幾個不算小的黑點,不像是發黴的痕跡。
虞倦本來隻看了一眼,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目光重新轉了回去。
漆黑的、扭曲的、怪物一樣的、不知道有多少腿的——
虞倦驟然後背一涼,感覺像是被人迎面潑了一盆冷水,神經瞬間繃緊。
——蟲。
虞倦面無表情,倒著退出房間,“砰”的一聲摔上房門,以一種平常絕不會有的速度下了樓。
虞倦發誓絕不會再踏進那個房門一步。
小的時候,虞倦的膽子不怎麼大,準確來說是很膽小。對於長相奇怪的東西,都很害怕,一看到就會哭。長大以後,諸多缺點都已經克服,還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樣裡,就有對昆蟲的討厭。
他的討厭並不是一視同仁,長得好看的,比如蝴蝶或者蜻蜓,倒沒什麼。長相醜陋的,會讓虞倦產生不恰當的聯想。
而現在,虞倦坐在沙發一側,認真思考,他要花多少錢,才能請到除蟲公司來這裡打掃房子。
“虞倦。”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虞倦抬起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輪椅停在二樓邊緣,周輝月半垂著眼,看著樓下。
他的嗓音很冷,隨意地問:“不回房間嗎?”
剛才的動靜大到幾乎要將搖搖欲墜的木質地板踩壞了。
虞倦敷衍地說:“不想回。”
周輝月背著光,整個人沉浸在陰影裡,說:“天快黑了。不去睡嗎?”
虞倦還沉浸在被蟲子包圍的可怕回憶中,語氣很壞地說:“我喜歡睡沙發不行嗎?”
脾氣有點差。
片刻的沉默後,周輝月很低地笑了笑:“虞倦,你的未婚夫標準裡有要求提供安靜舒適的入睡環境嗎?”
像是個玩笑,但由周輝月問出口,聽起來又無比認真。
虞倦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出自昨天隨便找的那個借口。
但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問,猶豫地“嗯”了一聲:“有的……吧。”
周輝月坐在輪椅上,不能下樓,隻能隔著樓梯對話,他問:“所以怎麼了?”
他的聲音混合著熱的晚風,好像沒有那麼冷了。
虞倦的臉也被吹得熱了:“我討厭蟲。”
房間裡有蟲。
三分鐘後,虞倦站在閉合的房門前,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某個人準備履行一次未婚夫的義務了。
怎麼想都有點奇怪,虞倦神遊天外,直到門再次打開,低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周輝月,慢半拍地說:“謝謝。”
輪椅往後退了一點,兩人之間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周輝月說:“紗窗壞了,開窗會有蟲飛進來。”
畢竟房子多年未經整修,出現這種小問題是常事,很多房間連玻璃都碎了。
虞倦一想到蟲子就頭皮發麻,迫切想要給窗戶再加一層保險,記起來今天看到一樓的儲藏室裡還留有多年前的修繕工具。
他從樓下拿了工具,上來的時候,周輝月還沒走。
天色將晚,一小半的太陽留在地平線上。
虞倦的側臉映在黃昏中,他的手指細白,指尖沾了一點粉,握著長久未經使用、斑駁的錘子,好像很不相稱,一不小心就會因此受傷。
周輝月看了一小會兒,忽然說:“我來吧。”
虞倦還在糾結怎麼把窗紗釘上去,但也不可能讓一個病人為自己做這種體力勞動。
他說:“不用了。”
周輝月抬起眼,平靜地說:“不是你對未婚夫的要求嗎?”
虞倦:“……”
又被自己說過的話堵嘴了。
他撐著下巴,看周輝月推開窗,剪掉了那些無拘無束,肆意生長,抵在玻璃上的枝條。他的雙腿不能動,手臂很瘦,卻依舊很有力,虞倦覺得那些枝條應當是堅韌的,也很簡單就消失了。
周輝月可能是那類責任和自尊都很強的人,未婚夫這個身份反而會讓他不願服輸。
虞倦不著調地想。
雖然隻是一時的借口,好像也可以繼續用下去。
等一切結束,就說自己還是不滿意,報完仇就跑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