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算今日方從哲不來覲見，萬曆也會主動派人去詢問遼東的邊報。

你說他不管百姓死活，隻顧自己享樂，這些他都認。

但唯獨一條，要是外族敢挑釁大明，主動挑起邊患，他絕對是零容忍的。

不然也不會有此前的“萬曆三大征”了。

但之前大明靠著“張居正變法”的底子，勉強打完了“萬曆三大征”。

如今萬曆已經當了將近三十年的“甩手掌櫃”，這次征討建州朝廷根本就拿不出銀子，隻得靠加征“遼餉”來湊軍費。

對於這場生死有關的大戰，他不可能不重視，所以他今天破例同時召見了方從哲和黃嘉善兩個人。

二人在常雲的引領下很快就來到了萬曆面前。

對於任何一個臣子來說有幸近距離目睹天顏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尤其是基本不出現在臣子們面前的萬曆皇帝朱翊鈞。

行完跪拜大禮後，黃嘉善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四年前他也隻是在遠處看見過一次萬曆，早就記不清陛下的模樣了。

隻見一個頭戴金絲翼善冠，身穿紫色四團龍紋圓領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面前。

已經57歲的萬曆皇帝精神還是不錯的，看上去要比年齡相仿的首輔方從哲顯得年輕許多，隻是身材略顯臃腫。

萬曆開口說道：“兩位愛卿，可是遼東有邊報傳來！”

黃嘉善拿出那封“捷報”遞給了一旁的常安說道：“啟稟陛下，這是遼東經略楊鎬600裡加急送來的捷報。”

聽聞是捷報，萬曆高興壞了，一邊看一邊興奮地說道：“兩位愛卿放心，若是戶部銀兩不夠，朕會從自己的內帑中撥款來作為將士們賞銀的，決不能寒了遼東將士的心。”

若是平常一毛不拔的萬曆皇帝願意從自己內帑中撥銀，方從哲早就高興壞了。

可此時聽到這話，他的臉色瞬間大變。

心想黃本兵真是老糊塗了，有道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直接說這封是捷報，將陛下的胃口吊這麼高，呆會他看到陣亡數字，還不得大發雷霆。

於是趕緊出言解釋，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就看見萬曆將這封所謂的“捷報”重重地摔在地上。

然後破口大罵道：“混賬東西，楊鎬真是個該死的廢物，西北兩路人馬幾近全軍覆沒，我大明戰死四萬多將士，他居然還有臉報捷？”

“還有你們二位，居然將這種敗報稱為捷報，莫不是將朕當成傻子了吧？”

彆看萬曆皇帝臃腫的體態以及略帶嬰兒肥的臉看上去比較憨厚，有些人畜無害。

這天子的威嚴可不是蓋的，兩句話一說罵，直接將宦海沉浮多年的黃嘉善給搞的不知所措。

方從哲立刻說道：“還請陛下息怒，我大明四路人馬都已經同建虜進行交鋒了，西北兩路人馬雖然大敗，但是東南兩路人馬卻取得了大捷，並擒獲叛徒李永芳，斬殺敵酋阿巴泰同阿敏。”

“楊經略能夠在開局如此不利的情況下，沉著應對，扭轉敗局，實屬難能可貴。目前雖互有勝負，但我軍是先敗後勝；敵軍是先勝後敗。士氣在我大明一方，戰事仍在進行中，相信我大明定能徹底反敗為勝的。”

黃嘉善也趕緊補充道：“西北兩路大軍慘敗，是西路軍主帥杜鬆不聽號令輕敵冒進，北路軍主帥馬林應對失當造成的。乃是指揮失誤所至，並不是我大明將士不敵那建州八旗。兵部已經催促仍在路上的各路人馬趕赴遼東，相信我大明一定能夠重創建虜，反敗為勝的。”

聽二人如此一說，萬曆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他知道楊鎬是方從哲舉薦的，他自然會替楊鎬說話，這份戰報有不少疑問，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於是說道：“你們莫要覺得朕不知兵，楊鎬將我明軍精銳大多給了杜鬆的西路軍，結果西路軍一天時間就幾乎全軍覆沒。馬林已經提前紮營做了防備，北路軍也隻堅持了一天。即使他二人再指揮失誤，建虜能夠2天時間擊潰我5萬明軍主力，足見其戰力強悍！”

“那劉綎也是平定播州的猛將，東路將雖說重創了鑲藍旗，其自身傷亡要大於建虜。”

“唯有南路軍的這個李獻忠戰績斐然，多次擒殺敵酋，殲滅敵軍精銳，且自身傷亡遠小於建虜。”

“他究竟是何許人也，所報的斬首有核實嗎？”

萬曆一連串的靈魂拷問，無情的揭穿了兩人的掩飾，果然皇帝陛下不好糊弄。

黃嘉善說道：“李獻忠乃是南路軍主帥李如柏的義子，其統帥的是李家最精銳的遼東鐵騎，故而戰力非尋常明軍可比，即使是建虜的精銳亦有所不及。”

遼東鐵騎，這個名字萬曆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再提起了。

當初李成梁將遼東經營的像鐵桶一般，就連朝廷都插不上手。

這些年雖說朝廷通過各種運作從李家手裡奪回了遼東的控製權，可隨著李家的沒落，大明在遼東的形勢也是急轉直下。

若是李成梁或者李如鬆還在，遼東又何至於落得如此局面？

結果饒了這麼大一圈，最後大明還是不得不依靠李家來維持遼東的局面。

實在是有些諷刺！

萬曆厲聲說道：“兵部必須仔細核對其所報的戰果，不要鬨出啥笑話來才好！”

其實萬曆不說他們也會仔細核驗的，朝廷都沒銀子了，不仔細可不成。

黃嘉善說道：“陛下放心，目前賊酋阿敏同阿巴泰的首級已經送到了兵部，其他相關斬獲也已經在進京的路上，老臣一定仔細核驗！”

接下來萬曆臉色一沉，說道：“治軍之道，無法就是四個字賞罰分明；還請兵部和內閣務必弄清此戰的來龍去脈，有功者必定重賞，有過者也絕對嚴懲不貸。”

當聽到“嚴懲不貸”四個字的時候，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看來還是得有人來背鍋啊！

隨後萬曆便不耐煩地說道：“今天朕有些乏了，兩位愛卿先行退下吧，若是遼東有了最新進展及時奏報即可。”

此時的乾清宮裡的氣氛兩人自然也不願意多呆，連忙告退。

二人走後，萬曆指著地上的“捷報”對常雲說道：“你給朕看看，楊鎬這份奏報上到底有幾句實話？”

常雲仔細地看了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楊經略的這份奏報大體上是不差的，隻是......”

萬曆看了常雲一眼，說道：“你不必吞吞吐吐的，朕的身體受的住。”

其實萬曆的身體並不好，本身右腿有疾，行動不便，加上身體肥胖，常常伴有胸悶心痛的症狀。甚至有一次病重都已經開始交代自己後世了，不過好在最後挺了過來。

不過既然陛下發話了，常雲也隻能繼續說道：“西北兩路軍殲敵上萬毫無根據，雖然我們無法探知建虜具體的傷亡人數，但應該損失很小，絕不可能有殲敵上萬的戰績。”

此時萬曆青筋暴起，憤怒地說道：“如此說來，建虜僅用很小的代價就迅速擊潰了我大明5萬主力！”

然後他又問道：“那李獻忠的戰績有沒有誇大？”

李獻忠的戰績過於突出，萬曆內心已經認定是楊鎬收了李家的好好處，所以才這樣替他說話。

常雲說道：“根據遼東傳來的消息，李獻忠直撲赫圖阿拉是千真萬確的，其斬首和俘獲根本就做不了假。不但李如柏軍中的人可以證明，就連東路軍的內線也是這樣說的。”

“他帶回來數千建州老弱的首級，原本並沒有報軍功，是楊鎬要求他將這些首級報成了斬殺的輔兵。”

聽到這裡萬曆的臉色緩和了不少，至少東南兩路人馬的大捷是真的。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賊酋你可以說他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活捉李永芳，連斬兩個敵酋，又有這麼多斬首，怎麼可能做的了假？

然後說道：“這個李獻忠不錯，他的情況你們務必給朕打探清楚。”

常雲說道：“老奴這就遣人去打探，不過根據最新消息，建虜已經殺進了遼東邊牆，恐怕接下來還有大戰。”

萬曆隻得無奈地發出一聲歎息，他明白這建虜已經崛起了，恐怕今後遼東是安寧不了了，銀子會不斷地填進這個無底洞。

不過隻要他一息尚存，就一定要繼續征伐建州，直到亡其族，滅其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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