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水井台旁, 胡春芳正洗著買來的菠菜和豬肉。
屋子裡,老爺子躬著身子顫顫巍巍從房間挪到堂屋門口,扶著門框, 嘴裡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彆人或許不清楚,但與老爺子相處一陣子的胡春芳心裡門清,老爺子這是餓了呢!
胡春芳加快手上的動作,利索將菜洗好,端進廚房, 笑著道:“老爺子彆著急,飯很快就好,你先在院子散散步, 我這邊趕緊給你弄哈。”
今天菜市場裡比平時熱鬨,活動多,好些人在排隊等優惠,她多逛了幾分鐘,回來耽誤了一些時間,讓習慣準點吃飯的老爺子餓了肚子。
胡春芳心裡頗有些過意不去, 扶著老爺子進房間, 從桌子下摸出一盒先前買來的芝麻酥,掏出幾塊用報紙墊著,往旁邊放了一杯溫水。
交代:“老爺子, 你先吃這個墊墊肚子,我馬上去做飯。”
於佩給她的夥食費實在太多, 她買了一些零食放在家裡, 就怕老爺子平時餓了沒東西墊肚子。
將老爺子安置在房間後,胡春芳走進廚房,取下牆上掛著的圍裙, 三兩下往身上套好,搬出砧板,準備切肉。
剛把菜刀拿出來用清水衝了兩下,還沒來得及動手,突然聽到院子裡有動靜。
似乎有人進來了。
她耳朵極靈,察覺外面的動靜太大,好像不止一個人,她連忙放下手中菜刀,帶著一股子好奇往外探看。
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見領頭的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寸頭小青年,身後跟著七八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越過她,浩浩蕩蕩往屋子裡衝。
對方胳膊上紋身外露,滿臉戾氣,一進門便在屋子裡四處尋找,絕對是來鬨事的。
但很顯然,目標不是她。
想想這屋子裡攏共就兩人,如果目標不是她,那隻剩下老爺子。
作孽的老爺子哦,不知道是怎麼惹上這麼一群街溜子。
眼看一群到處翻找的小年輕就要往老爺子房間裡去,胡春芳心思飛轉,立即衝上前,迅速地將老爺子的房間門反鎖,自己則抬腳朝外跑。
邊跑邊尖著嗓子大聲喊救命:“救命呐,打人啦,快來人幫忙啊,救命呐!”
沒喊兩聲,立即被兩個追趕上來的青年小夥子捂住嘴巴,狠狠拽到堂屋中央。
孟東居高臨下盯著被擒住的中年婦女,想起就是這個女人替代自己的母親,成為這家的保姆,心裡頓時生出一股遷怒之氣,朝兩邊的小弟做了一個手勢。
小弟們心領神會,開始毫不猶豫地對地上的婦□□腳相加。
另一邊,幾個小夥子不停踹門、砸門,企圖把反鎖著的房門弄壞。
屋子裡動靜實在太大,胡春芳痛苦的叫喊與木門被砸得框框作響全都傳到鄰居們耳中。
有好事者探頭進來查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一群年輕小混混在家裡打人呢!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動手,這還有沒有王法啦!
幾個見義勇為看不過眼的鄰居奔走相告,不一會兒領了一大幫人進來,聲勢浩大,誓要把這群無法無天的混混趕走。
眼看事情敗露,周圍一群好事者圍了過來,再鬨下去討不到什麼好處,孟東看了一眼腳邊奄奄一息的中年婦女,又望了一眼還沒被踹開的房門,心裡不服,帶著一幫小弟憤憤離開。
等人一走,周圍鄰居立即將地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胡春芳扶起來,就近送醫。
被關在房間裡的老爺子受到驚嚇,手腳痙攣,眼歪嘴斜,眾人一看不對勁,也連忙都送進醫院。
於佩對此毫不知情。
她晚了一個鐘頭下班,打車回到星苑小區,還想著魏春蘭會不會已經做好晚餐嘮叨她怎麼還不回去,結果發現二樓沒有燈光。
家裡沒人。
這個點通常是吃晚餐的時候,魏春蘭一定會家裡準備飯菜,怎麼會沒人呢?
於佩眉頭一皺,心裡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家裡應該沒發生什麼事情吧?
她拿出鑰匙開門,摁亮燈泡,發覺屋子裡空無一人,客廳的桌子上擺了一張紙條。
她快步上前,打開一看,是讓她去附近醫院的叮囑。
難不成家裡有誰出事了?
於佩二話不說,連忙退出屋子,打車去了醫院。
趕去醫院的時候,謝屹站在醫院門口,面色凝重。
似乎專門在等她。
於佩一顆心提了起來,忐忑地走上前,出聲問:“家裡誰出事了?”
謝屹看她一眼,“你爺爺。”
於佩心裡一緊,頗為意外:“他出什麼事?在家裡摔了一跤?”
老人家手腳不靈活,走路摔跤是最常見的意外,於佩邊往裡走邊問道:“他在哪間病房?我去看看。”
謝屹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不是摔跤,是有人上門找茬,家裡阿姨將老爺子鎖在房間,自己挨了一頓毒打,老爺子在房間裡受到驚嚇,也送來醫院。”
於佩一聽,臉色沉下來,“先帶我去看胡阿姨。”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裡,胡春芳頭上包了好幾層白紗布,手也打了石膏,看起來傷得很嚴重。
作孽哦,平白無故被人打成這樣,下手的人可真狠心呐!
魏春蘭在一旁細心地照顧,心裡嘖嘖兩聲,充滿憐憫。
她收拾好病房裡的一切,俯在床頭輕聲交代:“你好好休息,老爺子在隔壁病房,我去看看他,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你就叫我哈,我就在隔壁病房,你一叫我就會過來。”
轉身之際,碰見進門的於佩,魏春蘭抹了一圈發紅的眼睛,哽咽著打招呼:“佩佩,你來了。”
於佩“嗯”了一聲,走上前。
看著好端端的人被湊成這樣,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她目光發涼,“胡阿姨,這是怎麼回事?誰去家裡找茬?誰打了你?”
病床上的胡春芳看到於佩,目光振奮一些,嘴裡實在無力,聲音很是孱弱:“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認識他,不過看上去年齡不大,寸頭,手臂上有紋身,不知道是哪裡的小混混,也不知道怎麼就來找老爺子的麻煩。”
胡春芳不知道這是哪裡的小混混,於佩可太清楚了。
這描述,不就是孟東麼!
今天法庭宣判了楊秋紅的刑期,孟東不服,立即就找了一群混混來挑事。
簡直瘋了,竟然這麼明目張膽地找茬!
於佩沉著臉,二話不說轉身往外走。
謝屹等在外面,叫了她一聲。
於佩不應,繼續往前走。
謝屹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上哪去?”
“找人。”於佩冷冷說。
“找誰?”謝屹執著地問。
於佩抽出胳膊,“你管不著。”
這話讓謝屹的目光微微發暗,收起停在半空的手臂。
他心知肚明於佩要去找誰,隻說:“再等等。”
檢舉的材料已經送出去,過不了幾日就會有結果。
再等等,劉至強很快就要撐不住,到時候孟東也會被牽連,不需要於佩出手。
於佩一臉疑惑地望著他:“再等等?等什麼?”
“這事宜早不宜遲,我得去找王展延要資料,王展延之前接手過楊秋紅的案子,手上應該有孟東的複印件,我要儘快讓胡阿姨確認對方是不是孟東,你讓我等什麼?”
謝屹心裡一愣。
原來氣頭上的於佩也沒失去理性,冷靜得很。
是他小瞧了她。
謝屹咳了咳,問:“你知道王律師的住址?”
於佩:“……不知道,不過名片上應該有他的聯係方式。”
謝屹靜靜看著她,出聲提醒:“名片被你扔了。”
於佩:“……是哦。”
看來做事不能太絕。
謝屹抬眸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現在也晚了,明天再去吧。”
於佩低頭沉思。
倒是可以通過李勤年找到王展延,不過這一番折騰下來,得費不少工夫,到時候等到夜深,胡阿姨都休息了,也不便打擾。
思來想去,於佩勉強同意謝屹的說法,打算明天再去找王展延。
第二天一大早,於佩心裡裝著事情,比往常要早一些去律師所。
這次甚至連吳羽樂都還沒來,是她打開律師所的大門。
王展延僅落後她幾分鐘。
意外於佩的早到,王展延瞥了她好幾眼,兩人目光在空曠的律師所大廳相彙,他沒有打招呼的意圖,撇開眼神,拎著黑色公文包走到自己工位。
剛放下公文包,於佩的身影出現在眼簾。
她抱臂,一臉嚴肅地望他:“我有點事情要和你談。”
王展延熟練地打開電腦,並不去看她,“什麼事?”
於佩開門見山:“之前你接手過楊秋紅的案子,手裡應該有孟東的證件複印件,能不能借我一下?”
王展延眯起眸子,有些不明所以。
楊秋紅的案子都已經了結,昨天法庭判了刑,於佩要孟東的資料做什麼?
他多嘴問了一句:“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告訴我,你要這個做什麼?”
這事沒什麼好隱瞞的,於佩如實道:“孟東企圖報複我,昨天去找了我爺爺的麻煩,連累家裡保姆也受了傷,我得拿孟東肖像讓家裡阿姨確認一下,是不是孟東乾的。”
王展延眸子一沉,脫口而出:“你有沒有受傷?”
於佩:?
對方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外,於佩抬眸,詫異地望了王展延一眼。
似乎意識到這句話歧義頗大,王展延推了推鼻尖的眼鏡框,一本正經解釋:“如果你也受傷,孟東面臨的刑責不一樣。”
得,這是律師職業病。
於佩表示理解,“哦,我沒受傷。”
王展延沒再多問,拿了之前保存的資料遞給她。
於佩接過資料,打算直奔醫院。
臨走前,律師所沒有其他人,她隻得托付王展延:“咱們李老板還沒來,他若來了,麻煩你給他遞個話,我去一趟醫院,不是曠工,很快會回來。”
王展延“嗯”了一聲,低頭去檢查腳底的插座。
聽得對方乖乖的回應,於佩腳步一頓,重新返回去,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覺你似乎變得有人情味了一點。”
剛才開口要資料時,還以為王展延不會樂意給她。
當初第一次見面,她也同王展延討要過資料,王展延完全不給她面子,憤然離開。
今天她做好了被拒的準備,甚至已經想好被拒後的應對策略,沒想到全然沒派上用場,王展延答應得很爽快。
甚至連給她帶話也欣然應允。
這還是當初第一次見面處處看她不順眼的王律師嗎!
被冠以“人情味”的王律師心裡不爽,相當不爽!
他偏頭,冷冷看向於佩:“那想必是你的錯覺,我一向恩怨分明,你給過我一張字根表,我還你一份資料,兩清了,以後有事彆來麻煩我,我沒時間。”
於佩微微一笑,“這才是我認識的王律師嘛。”
王展延:“……”
這人什麼毛病!
兩人嘴裡說著不太客氣的話,面上卻是帶著笑容的,這一幕被剛踏進來的吳羽樂看到,完完全全誤會了,以為兩人正在工位上說著笑著,好不親密!
吳羽樂故意咳了兩嗓子,一邊往工位走,一邊覷著於佩和王展延的方向,“喲,一大早的,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沒什麼呢,瞎聊。”於佩沒多解釋,捧著資料徑直往外走。
碰了一鼻子灰的吳羽樂不甘心地轉頭去看王展延,“王律師,你們聊什麼這麼開心啊?”
王展延淡淡回複:“沒聊什麼。”
自討沒趣的吳羽樂收回視線,悻悻閉了嘴,埋頭開始工作。
另一邊,於佩來到醫院,直接奔向胡春芳的病房。
經過一天的修養,胡春芳氣色稍稍恢複,隻是滿身的白紗布看著依舊觸目驚心。
於佩坐在病床邊,把資料拿出來,指著上面的人像,問:“胡阿姨,你看看,是不是這人去家裡找麻煩?”
胡春芳眯著一雙眼,細細一看,眸子猛地睜大。
“是,是,就是他!就是這個小年輕!”
看來的確是孟東無疑。
於佩收起資料,面色不太好,胡春芳瞄她一眼,問:“姑娘,這個小夥子是誰?他和家裡有什麼仇嗎?”
“他叫孟東,是之前那位保姆的兒子,那位保姆因為虐待老爺子,昨天判了刑,有期徒刑一年,她兒子大概心裡不服,故意過來報複。”
於佩說完,胡春芳似有所悟,輕輕歎了一口氣。
“難怪這小夥子看我的時候眼神裡一股恨意,我當時隻以為他覺得我壞事,才很我,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在,他大概也知道是我取代他母親的位置,做了新保姆,才看我不爽快,讓人下重手。”
原來兜兜轉轉,這事與她也有乾係。
胡春芳哀歎:“萬事皆有因,看來也是我該承受的果。”
“什麼因不因果不果的,我不信這一套,我隻知道他打了人,就該為自己的舉動負責。
於佩輕輕替胡春芳掖了掖被子,柔聲道:“胡阿姨,你這幾天靜靜在這裡修養,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討一個公道。”
孟東既然敢這麼做,那他就得付出代價!
於佩不想多打擾,起身要走,胡春芳輕聲叫住她。
“姑娘,我有個事情要和你商量。”
於佩腳步一頓,回頭問:“什麼事?”
胡春芳淡淡出聲:“姑娘,我看我這身體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得休息好一陣子,你工作忙,沒時間照看老爺子,我想著給你重新推薦一個人來照顧老爺子。”
“我有個侄女,不到三十歲,最近下崗了,至今沒找到工作,她為人伶俐,做事也勤快,很孝順,心腸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讓她來接我的班,替我去好好照顧老爺子?”
……
於佩沉默著沒有應答。
胡春芳以為她不應允,面上稍顯尷尬,卻又很體貼地說:“姑娘要是有另外的打算,就當我沒開這個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用為這件事為難。”
於佩神色有些複雜。
半晌,才道:“既然是胡阿姨推薦的人,想必也是很靠得住的人,這事沒問題,到時候就讓她來吧。”
於佩轉身往外走,停在隔壁病房前。
病房裡,魏春蘭正拿著水果刀削蘋果皮,邊削還邊和老爺子聊天。
“老爺子,你以前可是大院裡身體最健朗的人,這點風波可打不到你,你說是不是?”
“再說了,你還沒看到於佩有小孩呢,你大孫子二孫子都有了小孩,你也該等到你孫女有個小孩才是。”
老爺子躺在床上,因驚嚇過度,嘴巴抽風,歪了,倒是沒什麼性命之憂,歇了一夜已經大好。
聽得魏春蘭在一旁絮絮叨叨,他也想摻和,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誰也聽不懂。
魏春蘭格格笑起來,“哦喲,老爺子你是想說什麼喲,我聽不懂呀。”
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魏春蘭回頭,瞧見於佩,心裡一喜,“喲,老爺子你是不是在說佩佩來了?看來咱們老爺子心裡明白著呢。”
於佩走進去,坐在魏春蘭旁邊,問:“媽,我大哥二哥來過嗎?”
魏春蘭削著水果的手微微一頓,面上作笑:“嗐,你大哥做廚師,你也知道的,後廚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人,酒店生意好還得加班,他可能沒那麼多時間,抽不了身。”
“你二哥就更忙了,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車,接了客就得送到地方,一天到晚都是生意,連吃頓飯的空隙都沒有,甚至大半夜的還要出車,更加沒時間。”
“他們都是家裡的頂梁柱,肩上承擔著一家人的生計,責任大,壓力也大呢。”
於佩淡笑,又問:“那我大嫂和二嫂呢,也沒來?”
“我大哥和二哥是大忙人,是家裡的頂梁柱,時時刻刻都掛念著生計,我大嫂和二嫂有下班的時候吧,老爺子都住院了,他們也不來看看老爺子?”
魏春蘭愣了一愣。
又道:“嗐,你大嫂和二嫂家裡還有小孩啊,也沒人給她們帶孩子,她們還得做晚飯,還有家務活,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抽不開身也正常。”
於佩笑了,“媽,你還真會替他們找理由。”
魏春蘭放下手中的水果刀,歎息一聲:“唉,我也不是為他們找理由,隻是吧,誰家裡沒有作難的時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能體諒一點是一點。”
於佩不置可否。
魏春蘭能這麼體諒,她做不到。
隔壁病房裡,為了護著老爺子被毒打一頓的胡春芳都躺在病床上了,心裡還念著老爺子以後沒人照顧,要給老爺子介紹人來照顧。
雖說這裡面可能藏了一點給侄女介紹工作的私心,可其中的好心,來自一個毫不相乾的陌生人,也著實令人動容。
再看看老爺子兩個親孫子,連看也不來看。
縱使生活再忙,來一趟醫院能花費多少時間?
左不過是不想搭理老爺子罷了。
如果老爺子還是當年那個老爺子,可以給大哥安排工作,可以替二哥買車,現在光景是不是完全不一樣?
世情涼薄,人一旦沒了用處,連親人也不會搭理。
於佩沉著臉,出聲問魏春蘭:“媽,我隻問你一件事。”
“倘若有一天你身體不好,沒有危及性命,但要住院,玉溪哥說他要去外地參加重要的學術交流,沒時間來醫院看望你。謝屹說他要搞工程,正在關鍵期,沒有時間來看你。雪容說她工作在緊要關頭,得加班加點地校稿,沒時間來看你。到那個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樣的想法?”
魏春蘭面上一怔。
緩了好半天,才勉強接話:“嗐,要是沒有什麼大危害,住了院我也不消他們來看我,他們忙他們的事情就好了,我儘量不給他們添麻煩。”
於佩輕笑一聲,無情戳破:“媽,你心裡要是真沒想法,剛才接話前就不會猶豫那麼長的時間。”
這一句成功讓魏春蘭沉默下來。
於佩無意多留,起身離開。
一整天,她心情不大好,下了班,去了一趟老房子。
魏春蘭來過老房子收拾,廚房裡的食材都收進冰箱,堂屋裡被翻亂的痕跡也經過整理,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獨院子裡那一張躺椅,依舊停在老地方。
於佩跨過腿,輕輕躺上去,昂頭仰望黃昏的夜空。
心思寧靜,目光澄明,一動不動。
就這樣不知躺了多久,夜色來臨,院子外響起腳步聲。
有人走進來。
她抬眼,來人是謝屹。
沒什麼歡迎儀式,她默不吭聲收回目光,繼續抬頭望天。
謝屹也很識趣,隻在她旁邊坐下,問:“吃過飯沒有?”
於佩沒答。
過了片刻,才答非所問:“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原本該嘲笑的,我看著老爺子被我大哥和二哥這麼對待,我該嘲笑他當年心血白費。”
“你看,拚死拚活為了兩個孫子操儘心思,最後老了,沒用了,沒人在意他。我尋思我大哥二哥家裡說不定盼著他早點過世,免得成為大家的負擔。”
謝屹沒吭聲,隻靜靜聽著。
於佩又道:“這要是擱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嘲笑他一番,我得好好看他笑話,誰讓他當初待我不好,一門心思放在我兩個哥哥身上,現在遭報應了吧,沒人管了吧,都當他是拖累了吧,可是我又笑不出來。”
不隻笑不出來,心裡還很悲涼。
於佩停下來,見謝屹半天不接話,也不給反應,她偏頭瞥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我說的感受?”
“這樣吧,舉個例子,我以後要是猝死,你是什麼感受?你會笑話我一輩子瞎忙活,還是唏噓我短命?”
這個例子實在不太恰當,謝屹不想接話。
她心裡恨她爺爺,他可不恨她。
久久沒等到回應的於佩揪起腦袋望向謝屹,半天,領悟過來:“難不成,你沒什麼感受?”
也是,這似乎才符合謝屹的心理。
謝屹:“……”
他喉結動了動,隻說:“你會長命百歲。”
於佩重新躺下,嘖嘖嘴,“這話聽著怎麼不得勁呢。”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謝屹該不會是拐著彎兒罵她吧?
“行吧,不管是好話歹話,都借你吉言了,我要長命百歲。”於佩心情稍稍好轉,靠在躺椅上合起雙眼。
謝屹沒再打擾她,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裡什麼食材都有,他拉開冰箱,挑了幾樣,準備拿去水井台清洗。
路過院子,發覺於佩已然在躺椅上睡著,呼吸均勻綿長。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房間裡找來一件薄毯輕輕替她蓋上。
視線落到她合上眼的溫和面龐時,目光稍稍停滯。
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總覺得自己會早死,這樣的假設,一次兩次,也讓謝屹心裡蕩起一絲不安的漣漪。
人生的確無常,但他從沒想過於佩離開的場景。
他沒做過這樣的假設。
連想也不去想。
隻是……
或許哪天他先離開了呢。
若真走得猝不及防,那他這一生,遺憾可太多了。
思及此,謝屹微微俯身,虔誠得像信徒,輕輕把唇貼在她額頭,烙上一個無形的滾燙的印記。
無人見證,唯有一懷清風,滿星夜空。
像是做賊心虛,他快速起身,小心翼翼退回到水井台旁邊,準備洗菜。
哪知動靜太大,惹醒了躺椅上的於佩。
於佩一巴掌按在額頭上,坐起身,面色凝重。
一旁的謝屹瞧見她動作與神情,身子一僵,氣血上湧,連呼吸都漏了兩拍。
他心虛到不敢看她,撇開眼,顫聲問:“怎麼了?”
於佩撓撓眉心,一臉氣憤:“剛才是不是有蚊子咬我?”
謝屹:?
“好癢啊,這季節蚊子也多了起來嗎?不行,我得去裡面。”於佩嘟嘟囔囔往屋子裡走。
鬆了一口氣的謝屹:“……”
做隻蚊子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