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了吧，魚有腿。

魚有腿。

腿……

半夏腦海中不斷被這句話刷著屏。

這話當然不是胖頭魚說的，它隻是變異出一雙腿，又不是開通了跨種族交流掛的魚精，這句話是她自己腦補出的。

司機他們直愣愣望著魚身下的腿，相顧失色，這群魚雖說長得過於隨心所欲，還凶神惡煞的，但勉強仍在科學能夠解釋的範圍。

可這忽然長出兩條腿……

就過於離譜了。

除去對此已經有一定心理準備的半夏，其他人隻覺三觀受到暴擊，快要裂開了。

見司機他們全傻站著，半夏隻好先提醒一句“快跑”，才提鋸跑路。

眾人如夢方醒。

跟在她身後一瘸一拐朝前方跑去。

在陸地上，兩腳獸還是有一定優勢，那些魚儘管長了腿，但畢竟不是純粹的陸生動物，跑起來的速度並不快。

如水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因年久失修，原本平坦的山道早已變得坑坑窪窪，龜裂的鋼筋水泥間布滿野草、碎石與藤蔓，易被絆倒。

半夏背著沉甸甸的琴盒，又要分神多注意腳下，速度被大大拖慢。

跟在後面的司機等人，很快就追趕上來。

眼鏡男盯著她背後的琴盒，目光微閃，他放緩腳下速度，熱情提議道：“這東西挺沉的，我來幫你拿。”

說著。

沒等半夏同意，他就伸手碰向其背後的琴盒。

她靈巧躲了過去，拒絕了他的“好意”。

眼鏡男態度熱切道：“隻是小事一樁，彆這麼客氣。”

“不用，沒和你客氣。”

半夏又一次搖頭拒絕。

見他不死心，張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她微笑著懟了句，“真不用，是不是客氣你心裡沒點數嗎？我隻是擔心給出後就拿不回來了。”

俗話說，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

聽到這句大實話。

眼鏡男面色一變，伸出的手緊握成拳，脫口而出道：“你想多了！好心當成驢肝肺，誰稀罕你一把破電鋸？！”

話罷，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表現得太激動了，比起遭到誤會，更像陰謀受到戳穿後的惱羞成怒。

柳朝思他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互相交換了眼神，並不意外眼鏡男會做出這種小動作。

追殺他們的兩棲魚太邪門了。

簡直就像從充斥著996與煙火氣的現代都市，亂入進奇幻冒險題材，在這種危機時刻，半夏背後的電鋸，是關鍵時候能救命的大寶貝。

對眼鏡男這種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來說，起了貪心，實屬正常。

半夏一行人目的明確。

直奔山道儘頭的欣欣景區。

追在後面的魚群除去一口利齒，以及強有力的尾巴外，並沒有其它攻擊手段，隻需在景區找到間房屋躲進去，就能獲得暫時的安全。

半夏落在隊伍最後面，目測了自己和景區的距離，她又扭頭望望身後。

壞消息，在胖頭魚的帶領下，魚群依舊鍥而不舍地跟在後面。

好消息，人與魚的隊伍間相隔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短時間內不用擔心魚群會追上來。

半夏調整呼吸節奏，放緩速度，儘可能地節省體力。

她太累了。

先前在船上就耗去了大半體力。

現在又背著電鋸倉皇逃竄，快要力竭。

發現半夏速度越來越慢，司機大叔想都沒想就折返回去，擦擦額頭上的熱汗，他一手撐起她背後的琴盒，一手攙扶著她。

“跑不動怎麼不知會一聲？也不怕累到長不高！”

柳朝思也默默折返回來。

扶起她另一條手臂，一起逃。

半夏想說自己心裡有數，可在大叔絮絮叨叨的批評聲中，最終什麼也沒說，躺平任批。

與欣欣景區的距離，在不斷拉近。

不多時。

景區入口上方的拱形門頭，便清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門頭上鑲嵌有景區LED燈招牌，“黑欣景區”四個大字在黑夜中，散發著冷白色明亮光輝。

景區全稱本應是“老黑山欣欣景區”，隻不過因為年久失修，“老”、“山”、“欣”裡的LED燈壞掉了，隻剩下最後這四個字。

注意到景區內的燈光，柳朝思後知後覺發現不對，“你不是說這裡廢棄了？”

司機：“確實廢棄了。”

眼鏡男質問道：“那這是怎麼回事？”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善，司機回懟，“我怎麼知道！”

沒有注意到兩人間淡淡的火藥味。

半夏緩緩停下腳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建築上，一遍又一遍打量景區入口，確定它的每一處細節，都和記憶中的場景完美對應上後。

她嘴角笑容瞬間消失，表情管理直接失控。

見半夏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柳朝思不解，“怎麼了？”

“這世界要完。”

“？？？”

不開玩笑。

半夏是認真的，這世界大概真的要完。

先前的山脈可以說是巧合，後來的月牙湖亦勉強能說是無巧不成書，那現在對面那座和夢中一般無二的建築呢？

跟在眾人身後，她魂不守舍地走到景區入口。

布滿鏽跡的金屬門大敞著。

門旁售票處的窗口上布滿灰塵，結著蛛網，裡面漆黑一片。

眾人略感不安地環顧著周圍，加快步伐朝前方走去，在路過售票窗時，一道呆板女性嗓音忽從窗口內傳出。

“歡迎光臨老黑山欣欣景區，請來此購票……”

尾音拉得長長的。

像是壞掉的音響，透著幾分怪異。

眾人被這道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循聲望向售票窗口。

一處廢棄多年的景區，怎麼可能還有售票員留守？處處透著古怪，他們不敢靠近。

半夏轉身望向身後。

魚群和他們的距離在不斷拉近，不能再耽擱了。

她從人群中走出，一步步靠近售票窗口，隨著客人的到來，售票窗內亮起明亮的燈光。

女售票員靜靜站在布滿臟汙的窗內。

柳葉眉，銅錢頭。

鮮紅的唇角瘋狂上揚，禮貌地微笑咧到了耳後。

看清售票員的模樣，跟在後面的柳朝思幾人險些驚呼出聲，半夏也是眉心一跳，心中感慨這小彆致長得真東西。

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大活人。

至少活人嘴角，是觸碰不到後腦勺的。

驚慌過後，柳朝思幾人很快就恢複冷靜，因為他們認為售票員臉上是特效妝，至於心中是不是真的這麼覺得，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半夏沒有點破他們的鴕鳥心理。

特效妝就特效妝吧，人在面對壓力或無法理解、解決的人和事，大多會采取回避態度，這也是人之常情。

“請購票。”

售票員催促起。

眾人面面相覷，乖乖取出錢包。

售票員沒有提具體是多少門票費，窗口上也沒有張貼價格表，他們亦不敢張嘴多問。

試探著掏出張百元大鈔塞了進去。

售票員則遞出一張，有效時間十五小時的門票，在此期間內，持票遊客可以一直待在景區內。

半夏翻動小錢包，隨意取出一張嶄新的紙幣，正要遞出時，忽然想到任務提示的“請管好你的錢包”。

她眸光微動。

將紙幣重新放回錢包。

在售票員直勾勾地注視中，半夏把小小的錢夾翻個底朝天，終於找到枚一元硬幣。

她微笑著把硬幣放在售票窗口。

“……”

死一般的寂靜。

售票員一動不動，既不收錢，也不給票。

司機幾人疑惑不解，不明白她為什麼隻給一枚鋼蹦。

見售票員遲遲沒有動靜，以為她是手太短，半夏甜甜一笑，貼心地把小鋼蹦朝裡推推。

售票員：“……”

依舊一動不動，紋絲不動。

半夏疑惑歪歪頭，眼角餘光無意間瞥見售票窗旁張貼的宣傳廣告，紙張已經褪色斑駁，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見。

她靈光一閃。

再次取出錢包，在裡面翻翻找找。

少頃，半夏取出一張學生證拍在硬幣上，而後指指玻璃外牆上的廣告紙，“上面說有學生證，景區一切常規消費皆可半價，包括門票吧？”

售票員：“……”

半夏催促起，“是吧？是吧？”

售票員：“……是的。”

儘管嘴角掛著禮貌地笑容。

但隻要是長眼的，都能看出她現在十分惱火。

半夏狗狗祟祟地觀察著對面，見售票員隻是自己一隻鬼生悶氣，沒有從窗口爬出來找麻煩，技能“先知先覺”亦沒有受到觸發。

她心裡大概有了數，笑容燦爛地伸出爪，“麻煩再找我五毛！”

售票員：“……”

磨磨蹭蹭，拖拖遝遝。

儘管十分不情願，她還是摳摳搜搜取出一張門票，又翻找出一枚臟兮兮的陳舊硬幣，從售票窗口遞出。

淡灰色薄霧在硬幣上方聚攏，拚湊排列成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文字。

【遭到汙染的幸運硬幣（一次性）】

【等級：鄉→亭（已降級）】

【效果：拋出這枚硬幣，你將短暫地獲得幸運女神的青睞】

【使用要求：精神≥5】

【負面效果：據說幸運也是另一種不幸，請謹慎使用】

【備注：這是售票員小姐心愛的硬幣，可惜後來被一個貪婪的吝嗇鬼從她手中搶走了，你知道是誰搶走的嗎？】

沒想到這枚硬幣竟然還是個道具。

半夏剛露出喜意，就看到了後面的備注。

“……”

不知道，不約，滾: )

柳朝思排在半夏後面。

現在其他人都買好了門票，隻剩下她。

走到售票窗前，柳朝思側頭望了眼半夏，旋即在錢夾內翻翻找找，抽出一張面值最小的十元紙鈔，遞了過去。

比起男性，女性往往更加細心，也更容易注意到一些不起眼的小細節。

半夏身上那件睡衣品牌，柳朝思認識，是一個很小眾的品牌，價格不菲。

她用硬幣買票，絕非因為摳門。

先前的雷劈古樹，魚群襲擊，她都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

無論是所謂的第六感，還是單純的觀察力敏銳，都證明這個小姑娘絕不簡單，這座廢棄景區處處透著詭異，跟著她行動是最穩當的。

售票員接過紙鈔，遞出門票。

“啪嗒”

“啪嗒”

“……”

在胖頭魚的帶領下，魚群大軍已經邁動大長腿追了上來，半夏一行人趕忙躲進景區。

起風了。

彎彎弦月躲到烏雲後。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風雨欲來。

眾人沿著昏黃路燈一路直行，踩過雜草叢生的荒道，邁起酸酸脹脹的雙腿，朝距離最近的建築物趕去。

半夏扭頭望了眼身後，密密麻麻的魚群已經占領景區入口，鏽跡斑斑的鐵門大敞著，魚群卻沒有進入景區，隻是在門外徘徊。

“啪嗒”

豆大雨滴落下。

陰雲密布的夜空，再次淅淅瀝瀝下起雨，天地間變得模糊不清。

荒道儘頭的建築物，是一家酒店。

六層高，牆皮脫落得厲害，露出了斑駁的內裡，顯然是一棟年久失修的廢棄大樓，但一牆之隔的大樓內部卻窗明幾淨，亮亮堂堂。

踩著布滿青苔的階梯，眾人躲在酒店屋簷下避雨。

司機伸長腦袋，好奇朝酒店大廳張望，小聲嘀咕句，“已經廢棄這麼多年，竟然還在營業，——太詭異了。”

從進入老黑山開始，發生的一切，都在朝著他無法理解的方向狂奔。

半夏眺望遠方濃稠的黑暗，細細感應著。

【你感覺到了微弱的不適】

【技能“先知先覺”受到觸發，——黑暗中有一定微小幾率存在危險】

見技能給出反饋，半夏扭頭望向身後方的酒店，這一次技能沒有受到觸發，酒店是安全的。

至少現在是安全的。

她抬手推門，踩過柔軟地毯，走進酒店大廳。

大廳的布置和副本外的酒店沒什麼不同，“L”形總服務台，前面零零散散擺有幾張桌椅，每張桌面上，都放著一兩張酒店的活動傳單。

“你好，歡迎光臨。”女前台站在服務台內，嘴角掛著禮貌地微笑。

柳葉眉，銅錢頭。

長著售票員小姐同款臉。

“一個人打兩份工，你們這的老板也太黑心了。”半夏健步如飛地走到櫃台前，眉眼彎彎地搭起訕。

前台小姐沉默不語，直到其他人陸陸續續走進大廳，她才微笑著取出標有住宿價格的小立牌，擺在櫃台上那些活動廣告的立牌間。

“入住時間：傍晚20:00，離店時間：上午8:00

房費：￥6666 ”

入住一晚上，房費快七千。

半夏撇撇嘴，舊的黑欣景區倒閉了，新的黑心景區崛起了，明明可以直接搶錢，卻還是給了一間客房。

外面“劈裡啪啦”下著雨。

氣溫在持續下降，快要接近零度。

這種糟糕透頂的鬼天氣，在室外呆上一晚，怕是第二天就可以被直接抬走了，眾人交頭接耳商量幾句，要了兩間客房。

司機和兩位男乘客一間，半夏和柳朝思一間。

付錢時，看著遞給前台的銀行卡，眼鏡男心疼的直抽抽，他扭頭湊到柳朝思耳邊交頭接耳起，“你說，如果我們不付錢，會發生什麼？”

他以為自己聲音已經足夠微小。

卻見女前台霍然抬起頭，直勾勾盯著自己。

眼鏡男不敢直視她濃黑的眼睛，目光飄忽，怯懼地後退兩步，“怎……怎麼了？”

“死。”

“什麼？”

前台小姐嘴角掛著始終如一的笑容，解答了他的疑惑，“白嫖，死——”

半夏翻看酒店活動傳單的手微頓，側眸望向女前台，目光落在它瘋狂上揚的猩紅唇角上。

惡。

純粹的惡。

這一刻，女前台冷硬的軀殼內不再空蕩，半夏在她身上，感知到了赤|裸裸的濃濁惡意。

大廳內陷入一片死寂，柳朝思幾人僵站在原地，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簡簡單單的“死”字，會令人骨寒毛豎，如墜煉獄。

半夏接過房卡，領著魂不守舍的眾人，朝樓上客房走去。

見他們嚇得不輕。

她收起手中印有小蛋糕的傳單，耐心勸慰起，“你們不用太怕，隻要安安分分按照規則行事，就不會遇到危險。”

副本中也是有著規則存在，那些規則不僅限製著他們這些外來者，同樣也約束著副本裡的鬼怪。

就像先前買票，當時售票窗口沒有張掛價格單，售票員亦沒有提及門票具體費用。

那時半夏就猜測，無論給出多少都是合規的。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她給出一枚一元硬幣，售票員儘管不情願，也隻能同她進行交易。

隻因這是合規的，那麼可以大膽推測，隻要按照規定給出應付的代價，就不會遇到危險。

再者，這隻是一個新手副本。

這也是，半夏對自己的推測如此自信的原因，既然特意標注出“新手”二字，就代表副本難度不會太高，副本規則的線索自然不可能埋得很深。

踩著樓梯，抵達二樓。

半夏和柳朝思的房間在202，司機他們在203，兩間客房隻隔著一面牆。

先前的安慰起了效果，他們不再沉湎前台小姐帶來的恐懼，迫不及待推門走進客房，想儘快處理身上臟兮兮的傷口。

“滴”

半夏刷卡走進202，環視一圈房間。

雙人間，打掃得很乾淨。

她扯扯身上臟兮兮的外套，正要闔起房門，卻瞧見司機一動不動站在走廊上，正勾著腦袋擺弄手機。

“叔，你在乾嘛？”半夏好奇問了句。

“報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