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無一人的沁南樓內,隻有一簇跳動的燭火。
這一根蠟燭已經快要燃儘了。
隨著最後一滴燭淚落下,一枚光團在染滿鮮血的沁南樓之中緩緩浮現。
光團緩緩成型,正是元瑾的記憶核心。
這應當就是元瑾最後的回憶。
先前靜靜給的資料中,待到記憶結束,觀看記憶的修士會自動脫出記憶核心,回到現實世界之中。
但為何,此時此刻,我還在元瑾記憶中的沁南樓中?
我隱隱預料到了什麼。
此時的蠟燭已經燃儘了,天空之上掛著的是一輪殘月。
借著月光,在被染滿鮮血的沁南樓中,我看向了懸在房間正中的記憶核心。
元瑾的一生,似乎都在儘心儘力地演繹一出動人的悲劇。
哪怕最後拚儘全力,創造了本不可能的奇跡,脫離了一刻已至上仙的曇蕪的掌控,卻連玉石俱焚也無法得償所願。
但元瑾的故事,真的會這樣結束嗎?
在她的回憶之中,這一枚剛剛形成的記憶核心散發著微光。
像是一隻對我伸出的手。
我想起了元瑾先前所想的破局之法。
如若已經走入死局,便隻能引入來自外界的,更強大的力量,才能有一線生機。
我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元瑾創造的奇跡,似乎不止在她生命最後,孤注一擲的反抗。
而此時此刻,那一枚光團像是在風中飄搖的燭火,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我已無暇去多想。
我站起身,抬手觸上了那一枚記憶核心。
天地之間靜了一瞬,旋即周圍景象寸寸崩裂。
景象飛速退遠,我沉入了一片虛空之中。
元瑾神魂所化的金色光點變成了一道看不見儘頭的長線,這一道長線像是一束微光。
但這一束微光卻足以照亮前路。
在行至半路之時,我才恍悟,元瑾帶她穿越的,分明是“虛空”。
是哪怕是在仙界之中,也隻有位至大乘的修士,才有一線希望踏破的虛空。
元瑾身為區區凡人,如何能領著旁人,如大乘期修士那般踏破虛空?
我回過頭去,這才發現,隨著我步步前行,長線寸寸消散,化作餘燼。
原來這一趟旅程的門票,是元瑾僅存的神魂。
而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最後一張底牌。
在金色的長線燃儘的那一刻,一副景象在我的面前徐徐展開。
那是一片不見天日的地界。
這片地界的中央,湧動著近乎洶湧宏大的能量。
而在洶湧的能量之下,由暗色磚石鋪就的,無邊際的地面之上,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的,是成千上萬隻透明小瓶。
這是一片由鎖魂瓶組成的海洋。
每一隻鎖魂瓶上,都交錯著奇
異而扭曲的符文,而瓶中碎片一般的“魄”上下浮動,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我知曉,隻有在魂魄極其痛苦之時,才會化作碎片,上下浮動。
每一隻鎖魂瓶的背後,都連著一條血紅的線,無數條線交錯,彙集,最終彙集到殿堂的正中。
而這也是為何殿堂之中,湧動著巨量的能量。
如此洶湧宏大的能量,竟來源於人們的痛苦。
面對著望不見邊際的鎖魂瓶,我看到了無數痛苦的“魄”與無數的回憶——這些“魄”的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且全是毫無仙法的凡人。
在震撼之餘,我的心裡隻剩下一片失望的冰涼。
曇蕪所折磨的,果然不止元瑾,不止玉堂春的女孩們。
甚至,在裡外世界反轉之後,他依舊靠折磨弱小的凡人的魂魄,獲取能量,作為月城之中的外道的養料。
我心口傳來了灼燒一般的溫度。
我低下頭,發覺在自己半透明的心口處,一枚銅幣緩緩浮現。
那是在月城之時,曇蕪給我的那一枚銅幣。而另一枚銅幣,在我的空間玉佩之中。
然後我察覺到了一絲曇蕪的氣息——他甚至不必踏破虛空,就能極快地來到此處。
直至此刻,我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現在身處的並不是所謂的回憶或是幻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元瑾耗儘最後一點“魄”,把我的神魂拉入裡世界中,讓我來到成千上萬的鎖魂瓶前,隻是因為我是她眼中的最後一絲希望,是她能夠借助的最後一絲力量。
但元瑾大約不知道,不同的修士之間,力量的差距亦天差地彆。
我已無暇去想自己的修為與力量是多麼的微薄,也無暇去想與曇蕪相見的後果。
地面之上的鎖魂瓶皆被禁製,以我的修為,無法以蠻力打開。
那麼,我應該如何拯救這些被困在鎖魂瓶的魂魄?應當如何讓這些無辜的凡人免於痛苦,得到安息?
我的心裡是一片空茫的焦急。
我應當無法救下所有人,但能不能至少救下一個...救下十個?
在曇蕪步步緊逼的氣息中,在強烈到極致的情緒裡,我的腦海裡一道靈光顯現。
我似乎知曉了,拆解、融合、與重組的關鍵究竟是什麼。
是理解。
所以先前,我能夠拆解樹葉,是因為在了無數書籍之後,理解了樹葉的構造。
而我融合、重組樹葉久久沒有進展,則是因為對於兩類樹葉的構造理解不足。
而海月明之所以能夠拆解一切,融合一切,重組一切,則是因為她在冥冥之中,理解了一切。
這一道靈光猶如劈開黑夜的閃電。
我望向成千上萬枚鎖魂瓶,在其間察覺到了數十道熟悉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我在元瑾的回憶之中見過,是屬於玉堂春的女孩們的氣息。
我知曉她們曾經的希望,她
們如今的苦痛。
我抬起了手。
隨著我將靈力用儘全力地揮出,數十隻原本被立下禁製,以千鈞之力都無法砸開的瓶身寸寸破裂!
這才是真正的拆解。
數道魂魄從瓶身之中脫出,懸在了空中。
我的心中一片清明,思路亦轉得極快。
在靜靜給我的資料之中曾經提到過,能夠將魂魄鎖住的材料,也必然能夠令魂魄依附。
而鎖魂瓶在破碎之後,其上的陣法與仙法,皆會一同失效。
換而言之,這些曾經給予魂魄無儘痛苦的鎖魂瓶,在被打碎之後,其上便再無半分術法。
不論令“魄”無法逃離的術法,還是是予以“魄”痛苦的術法,其上都再無半分。
所以,如若我要帶走魂魄,最好的載體,正是已然碎裂的鎖魂瓶碎片!
我的心頭一片滾燙,正準備再度抬手調動靈力,卻發覺我已然使不出半分仙法。
我的靈力已然耗空了。
直至此刻,我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不過是位至金丹的修士。
玉堂春的女孩們的“魄”漂浮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會逸散、消失在無儘的黑暗中。
一點絕望漫上了我的心頭。
我用儘了最後一點靈力,將漂浮在空中的“魄”聚到了我的面前。
如若元瑾還在,如若殘月還在,就請你們借我一點力量吧。
至少...至少讓我救下玉堂春的女孩們。
我從未像此刻一般理解元瑾的心情。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抬起手。
隨著我拚儘全力地使出術法,近乎蓬勃的靈力竟自我的內丹滾滾而出!
這道靈力並不來自我自身,其中的氣息卻令我無比熟悉。
一道帶著蕩平一切的酷烈,一道帶著斬斷一切的清冽。
在電光火石之間,我知曉了這蓬勃的靈力來自何處。
這道靈力不來自元瑾或殘月神,而是來自距離月城千裡之外的鄰仙城之中。傳遞這道靈力的樞紐,正是我留在沁南樓之中的身體。
這道靈力來自靜靜與衛朝。
在符咒課上,季前輩曾耳提面命,不可隨意向旁人的神魂輸送靈力。
因為被輸送的在靈力尚未被耗空之時,若此神魂遭到重創,傳輸靈力之人亦會重傷,甚至死亡。
近乎是同時,另一道靈力亦注入了我的內丹之中。
這一道靈力厚重沉穩,帶著一點極其淺淡的花香。
這是來自戚曉的靈力。
我的同伴們與我生死與共,哪怕我們之間相隔萬裡。
我抹了一把熱淚,再度抬手,帶有不同氣息的靈力傾瀉而出。
霎時間,我知曉了為何海月明要讓我融合兩片全然不同的樹葉。
原來這就是融合。
逸散在空中的“魄”無比緊密地聚集在一起,嚴絲合縫地融在了那一枚小小
的碎片之上。
彼此交錯,彼此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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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最後一名玉堂春女孩的“魄”附著而上,原本透明無色的鎖魂瓶碎片之上光芒流轉,像是鍍上了一層顏色奇異的塗料。
我心跳如鼓,將那一枚碎片攏進手心,收入懷中,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怎麼是你?”
我回過頭,曇蕪正站在我的身後。
他的容貌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昳麗,赤紅的頭發像是漂浮在水裡一般在空中無風自動,面龐之上是不加掩飾的戾氣與怒意。
“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出乎我自己的預料,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裡有半分恐懼,剩下的隻有一片寧靜。
我轉過身,定定地看向曇蕪:“是元瑾帶我進來的。”
...好的,我應該還是有點恐懼,因為我發現我的聲音在顫抖。
重極的威壓與窒息感一並傳來,直至此刻,我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與我談天說地的友人,而是與我立場相對,時時能奪我性命的上仙。
曇蕪:“元瑾?她不過是一介已經身死的凡人,如何能帶你來到此處?”
曇蕪的眼睛裡帶著一片瘋狂與絕望。
在元瑾身死之後,他應當查過她的身份。
他無法理解,為何區區凡人能夠脫離他的掌控。
然後他發現,元瑾與與仙界毫無關係,與殘月神毫無關係,真的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
一名普普通通,卻能夠脫離他掌控的凡人。
曇蕪的語氣愈發煩躁了起來。
“你在暗示什麼?你還想用殘月神利用我?”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憑借著一個不知真假的,與殘月神聯係的機會,就能令我底線儘失,言聽計從?”
看著眼帶絕望,裝若瘋狂的曇蕪,我隻覺得心頭燒起了一把怒火。
這把怒火壓下了我的思慮,我的恐懼,讓我抬頭直直地望向曇蕪,語帶諷刺地開口。
“曇蕪,你要不要回過頭看看,這些年,你做了什麼好事?”
“你又有什麼資格,什麼臉面,去見你的殘月神?”
...
對於楚楚來說,在這個時候激怒曇蕪,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在鋪天蓋地的,被人戳中痛處的憤怒之中,懸在曇蕪心頭的那一線理智已然崩裂。
他顧不得與楚楚的情分,顧不得與殘月神相見的那一線希望,隻想讓眼前之人永永遠遠地閉嘴。
而對於曇蕪來說,單看修為,楚楚在他面前就像是一隻螻蟻。
不,甚至還不如一隻螻蟻,他甚至不需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把這個尚在金丹期的弱小修士碾得粉碎——
在強大的敵意與威壓之下,楚楚甚至沒有餘下一絲逃離的力氣,她隻下意識地伸手護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裡放著一枚光華流轉的鎖魂瓶碎片。
但楚楚不知道的是,在碎片之後,還有一枚物件。
這一枚物件以彼岸花為底,正中刻著一支荼蘼,冰冷得如同來自九幽之地。
其上的字跡,銀鉤鐵畫,筆走龍蛇。
敕:諸邪退避,平安歸來!
這不是一枚平安符,而是一枚令牌。
一枚有跨越兩界之能,身負上仙之力的令牌。
隨著令牌之上的字跡浮現出流轉的微光,這一枚令牌寸寸破裂。
一道虛幻的玄色身影出現在楚楚的身後。
他身穿長袍,五官俊麗如矜貴優雅的凡間貴公子,面色卻是死人一般的慘白,神色亦是如出一轍的冷峻。
但不論是楚楚,還是曇蕪,都無瑕去看他的容貌。
隨著這道身影出現,整個空間似乎有一刻凝滯。
他身負的威壓,竟比曇蕪還要強大幾分!
曇蕪的面龐上露出了寸寸錯愕之色。
“冥主?”
仙界之中,強過曇蕪的上仙並不是沒有。
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建造、穩固冥界的冥主時終夜就是其中之一。
在月城之中,十一上仙皆被曇蕪牽製,無法出手,隻是因為他手中的籌碼,是整個月城的百姓。
但此時此刻,曇蕪的手中再無帶血的籌碼。即便前來此處的,隻是冥主的一縷分魂,也能與他勢均力敵。
他的手中血色光芒乍現,他怒而轉向楚楚:“是你將冥主引來的?”
隨著這道話音落下,曇蕪的急攻已至,時終夜隻伸手一擋,這足以移山竭海,帶有數層詭譎詛咒的一擊,就被儘數抵禦。
隻是,在抵擋了這一擊之後,冥主的身影再度虛幻了幾分。
畢竟被令牌召至此處的,隻是他的一縷分魂,也隻能是他的一縷分魂。
相比本體,分魂之上能夠承載的力量十分有限,力量耗儘之時,就會全然消失。
一擊被阻,曇蕪面上的怒色更盛。
他看向楚楚,近乎是質問道:“你就這樣辜負我的信任?”
但此時此刻,楚楚已無瑕去顧及、回應曇蕪的震怒,甚至無暇去嘲笑欺騙無數人,以凡人痛苦為養料的曇蕪,此時此刻有何臉面堂而皇之地譴責旁人的“背叛”。
那一枚被她放在攥在手心,放在心口口的鎖魂瓶碎片就不受控製地浮現而出。
在擋住曇蕪攻擊的間隙,時終夜的目光掃過那一枚流光溢彩的碎片,又望向了數以萬計的鎖魂瓶。
冥主:“你想要救人?”
冥主的神色依舊是冷峻的,不知為何,楚楚卻像是在其中看見了幾分讚賞與認可之意。
冥主:“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楚楚低下頭,張開手。
一枚形狀奇異的空間玉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手心。
近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楚楚知曉了自己需要做什麼。
這枚玉佩的材質類同鎖靈瓶,卻更適
合魂魄依附。
冥主要她將剩餘的“魄”依次拆解,再融合到這一枚玉佩之上。
但她現在靈力已然耗空,能夠帶走半縷魂魄都極其困難,更遑論如此多的,被鎖在鎖魂瓶中的“魄”?
而在將這些“魄”附上玉佩之後,她又能帶著這些這枚玉佩去哪裡?
楚楚無瑕細想,隨著一聲靈力見底的,輕微的耳鳴,她抬起手,將靈力投注在離自己最近的一隻鎖魂瓶上。
旋即她隻感覺自己籠罩在了徹骨的陰寒之氣之中,一隻冰冷的手在她的身後一推。
與此同時,楚楚感覺自己的靈力與修為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拔高。
原來這才是冥主所謂的“助她一臂之力”。
楚楚在冥主的身後握手成拳,隨著磅礴靈力傾瀉而出,數千隻鎖靈瓶寸寸碎裂!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劍破雲天》之中,在亂世之中,分明能夠偏安一隅的衛朝選擇將自己的性命懸在刀尖上,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為什麼時終夜與尉遲緋甘願留在九幽之中,以自己為封印,坐鎮冥府。
她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元瑾願意放棄曇蕪許諾的美好未來,用一柄簪子結束自己的性命,爾後寧可神魂俱滅,也要引她引她來到裡世界中,引她來到這一片飽含冤屈與痛苦的鎖魂瓶之前。
暗色的大殿之中,隨著鎖魂瓶成片的碎裂,浮光一般的“魄”聚攏在一起,像是在混沌之中的一簇巨大的星團。
她腦海之中卻似是頓悟般的一片清明。
元瑾想要守護的則是玉堂春中與她朝夕相處的姊妹,時終夜與尉遲緋想要守護的是免於暴屍荒野的魂靈,另一個世界的衛朝想要守護的是整個世界無辜的百姓。
而她的面前的,是數以萬計的,被曇蕪欺騙至此的,無辜的凡人的魂魄。
楚楚望著那一片星團,以手掐訣,無數浮在空中,不知歸處的魂魄如同銀色的瀑布一般傾瀉而下,落入了玉佩之中。
地面之上,漫無邊際的鎖魂瓶正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尚未破裂的鎖魂瓶,還有三分之二,而時終夜傳遞給她的靈力,已然所剩無幾了。
她咬緊了牙關,從自己的喉嚨裡嘗到了甜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