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暴雨。
嘴裡有泥混著血的味道,腥臭卻冰冷的氣息纏繞在四周。
他能看到遠處衝天的火光,刺目的好像要流下淚來。可是眼底的痛根本比不上深入骨血的麻癢,千萬隻螞蟻在啃噬,連髓肉都要被蠶食。他痛的想乾嘔,又覺得眼前是黑色的,看不真切。
手臂上的萬年玄鐵鏈已經被崩斷,連同著那點破碎的理智…甚至是記憶。
他是誰?
他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
他……要去做什麼?
在原本進行至半途的劇情中,輪回宗宗主容卿是最為接近男主人設的存在。他強大、無情卻又儘責。帶領家族中最優秀的死侍從無儘海後的深淵歸來,將輪回宗帶上了新的頂峰。他自己也會因此從化神踏入渡劫,成為真正的修真界第一人。
可是在崩壞的世界裡,他一個人渾身是血地回到了禁地,將自己鎖在冰冷的暗室整整四十九日。他在同那股體內恐怖怪誕的靈氣較量。
結果顯而易見,容卿輸了。
他在心魔的脅迫下衝出了禁地,徹底消失在了修真界。輪回宗將此事視為恥辱,容卿的名字也成為再不許提起的禁忌。
沒人知道容卿在那夜的狼狽。
強大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脆弱易碎的姿態,因為過於痛苦而幻化出了原形。曾經健碩的黑豹子如今毛發暗淡,利爪因為痛苦而不停地磨在冰冷的石壁上,最終齊齊斷裂。
這場折磨持續了幾個時辰,從傍晚到後夜。
暴雨和烏雲遮擋住了月色,隻有朦朧的星光給滿身是血的強者照亮了路。他用尾巴扣響了一扇門,他也許隻是想要一杯水。可是卻忘記此時的自己對於那些沒有修為的凡人來說有多麼恐怖。
一聲女人的尖叫響起,善良的村民們紛紛拿上了所有能拿上的東西向他砸來。
他沒有力氣躲,眼角被鋤頭砸出了傷口,汩汩流血。大豹子重重地喘了口氣,對上了一個孩子驚懼的眼神。
他最終三兩下跳離了這個村莊,倒在了一片茶田。
在高熱和瘋狂的疼痛下,他的眼睛看不清,隻知道是一個女子。她不高,還是個少女。他下意識呲了牙,抵觸著她的靠近。
她卻挽起袖子蹲在了一旁,語氣有些可惜。
“真可憐的貓,連手都破了。”
我不是貓,我是豹子,你怎麼敢捏我的利爪。
“渴了麼?”她從身邊拿出一個裝著清水的葫蘆,掰開他的嘴就往裡灌。嗆的豹子掙紮起來,卻被她死死地壓在身下。
她坐在豹子柔軟的肚子上。
容卿嗅到了一絲玉桂和鈴蘭的冷香。這是采茶女們慣用的皂莢氣息。
真是荒謬,堂堂輪回宗的宗主竟然淪落至此,被一個人族的采茶女羞辱,偏偏因為重傷無法反抗。
容卿絕望地閉上了眼。
這個女孩真的非常膽大,竟然將他當成野獸般撿了回去。可是她真的像對待一隻貓兒一樣對待他。把食物和水都裝進盆裡,按著他的頭去吃。
“多吃好的快!貓貓也太不聽話了。”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個凡人,她卻好像有用不完的神力。容卿就這麼被她半強迫地收養在身邊。
他的眼睛還是沒有好,看什麼都是一片霧。
半月後,少女出門賣茶,他又一次失控將整間宅邸毀了大半。在她回來的時候,高傲的大貓蹲在門口,身後是滿地的狼藉。
容卿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想法。
這樣簡陋的屋子他可以在一天之內讓人建出一萬間。
可這是少女的家……他卻弄亂了。
女孩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容卿平生第一次起了緊張的情緒。下一秒,她撲過來將他按在了身下,用力吸了下他的肚子。
“可惡的貓貓!你賣身給我抵債了懂麼!”
大黑豹緊繃著身體,心卻不知為何軟了一片。
那天晚上他終於能夠恢複人形,從乾坤袋中找出了一身衣物和一些銀兩。隔著院門自稱是黑豹的主人,勞煩她多照顧些時日。
少女想推門,容卿卻怕了。
他不想在最狼狽的時候和她相認,又變回了看不清事物的原形回到院中。
銀兩隻是微不足道的謝意…她每日采茶太過辛苦。
男人的衣物是容卿留給自己的。
女孩沒有父兄,他以後化成人形時總會需要。
可卻沒想到,這成為了他畢生的悔恨。
原來那夜他闖入的村莊在清虛門的山腳,那些凡人上山祈求庇護,對方的掌門恐怕得知了一些線索。於是派出所有的弟子尋找魔物。
在他們叩門的那一日,黑豹又一次陷入了心魔的絕境。他不停地撕咬著能看到的一切。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少女試圖安撫他的手也越來越抖。
最後的最後,
她趁著夜色穿著容卿留下的衣物跑了出去。
他連她的容顏都沒有見過,隻知道她喜歡帶一根苗銀的釵子,身上是清冷的玉桂和鈴蘭香……
容卿本以為她會死,卻沒想到長老在曾經的院落附近找到了素素。
何素素。
他默念了下這個名字。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他的恩人少女是個明豔又清澈的人。在看到怯懦清秀的何素素時,他竟然有些詭異的失望。
心底那些壓抑的悸動也漸漸平息,隻剩下真摯的謝意。她經曆了太多,這些年受了太多的苦,變得沉默寡言也是情理之中。
那三個月在混亂中帶著不可再現的溫柔與平靜,他的世界隨著眼睛的傷而變灰暗的時候,有一束頑皮跳脫的光戲弄著他,卻給他帶來了一瞬生機。
他一定,會儘所有去補償。
容卿第一次見到拿著釵子的何素素時問了一句話:
“那晚,你受傷了嗎?”
女人害羞地垂下眼,蒼白的臉上暈起紅色,輕輕搖了搖頭。
“那就好。”
容卿想,那就好。
…
容和景回到主院去見容卿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年輕的男人聽到他實力深不可測的叔叔對那個凡人女子百般遷就,有些不適地皺了下眉。
“少主以後得習慣著了。”管家樂嗬嗬地站在了他身側,“看來我們容家未必不能多一樁喜事啊。”
容和景沒理會,反而問道:“那邊是在建什麼?”
老管家撚著胡子,語氣戲謔。
聽說……家主和素素姑娘相識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她的房子。如今當然要賠上一個新院子。
*
“嘶,輕點。”美人冷眼剜了下主動提她上藥的男人。她的手被包的像個粽子,容和景卻一天天不安生地總是拆開來看。
容和景的視線落在她腿畔。
“還疼麼?”
寧枝翻了個白眼,“疤都淡了,又怎麼會疼?”
男人有些沉默。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個讓人寒毛乍起的想法。
她腿上的傷太過猙獰,足以見得是多麼凶猛殘忍的一口。跛了十年,受了多少冷嘲熱諷。她曾經修為深厚,怎麼會被一個野獸所傷?
“誰跟你說是野獸。”她抬手把容和景推開,自顧自地翻倒在床上。
第一個任務當貧苦賣茶女;
第二個任務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婢;
上個任務被深井冰太上長老關了好幾天。
床啊~好大的床~
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容和景的眸色深了下,語氣晦澀:“你不是說是一隻黑豹咬的麼?”
“是呀,一隻脾氣很壞的貓。他還有個主人。”
容和景一愣。
他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測被推翻了。那個人就算化為原形又怎麼會有主人。
“那…發生了什麼?”
寧枝掰著手指想了想。大豹子吃她的喝她的住了三個月,拆了她家十次,咬了她一次,差點害的她被村民發現四次。大豹子欠她不少債。
“他主人就給了我十兩銀子!我真是冤種。”
——家主和素素姑娘相識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她的房子。
容和景上藥的手僵住了。
「333:男配肯定猜到了。」
容和景突然起身。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是寧枝救了容卿,還為此受了如此重的傷,散儘了修為。
容卿應該為此感到歉疚!
——也許,容家未來會多一樁喜事。
他想到了老管家曖昧的笑容和促狹的眼神。容卿…打算迎娶那個“恩人”。
意識到這一點,方才的衝動顯得毫無意義。幫助寧枝知道真相又怎樣。現在的他,鬥的過那個瘋子麼?
容和景的輕輕勾了下唇角。
既然叔叔和“恩人”伉儷情深,他隻有祝福才好,何必擾了旁人的美滿。
男人緩緩坐下,繼續沉默地給她上藥。
“怎麼了?”寧枝無辜地歪歪頭。
他的神色有些緊繃,笑著咬了咬牙:“沒事,隻是洗經伐髓的材料有些難找。”
美人哦了一聲,沒在過問。
「333: 枝枝,容和景為什麼又隱瞞下來了。」
「寧枝:他幫我和容卿相認,有什麼好處?」
「333: 他靠不住,我們隻能自己去找容卿對峙了。」
「寧枝:容和景說是中策,我說是下策。」
容家人自成一脈的瘋,就算信了,容卿心中也不可能毫無芥蒂。
她怎麼解釋她知道容卿的身份,卻把對方當作動物一樣豢養?
容卿不知真相,寧枝知道真相卻不能開口。
當選擇出現非黑即白的絕境時,
總有放手一搏的第三種可能。
在未來的好戲中,一個旁觀者的知情會讓局勢徹底逆轉。
作者有話要說: 下策:親自討債
中策:讓小容討債
上策:讓大貓自己送上門來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枝枝惡劣的報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