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旗在頭頂隨風昂揚。
身著藍白條運動款寬大校服的高中生們呈長方形狀列隊站在其下。
目光豔羨投向主//席台。
作為校外學生,出於對“客人”的照顧,許風遲等人站在本校學生前面,看得也更清晰。
那是個微胖女生。
頭發染過,又長長,黑與棕黃色相接,隨意披散在肩頭。
簡單格子襯衫,坐在一群白領西裝校領導中間。
年輕人青春活力,與中、老年的沉定,形成鮮明對比。
“砰砰——”
話筒被輕拍,確定能出聲。
女生便字句清晰地將自己這些年學習經驗告知。
沒什麼可藏私的。
——即便真有人按照她的方法一路衝上來,年齡閱曆差距擺在這裡,成為競爭對手概率幾乎為0。
倒不如說,能從一個地方、一個母校出來又重逢,是天然彼此助力與人脈。
文科、理科截然不同的學習方式;
了解各類競賽方式及報名渠道;
如何在明確自己不一定能出線情況下,儘可能爭取到最大鍍金簡曆機會;
各大高校特招條件、高考錄取減分要求;
…………
“我說的這些,除卻過去自己就有用過的技巧,其實更多是上大學後才從彆人那邊聽說過來的。”
關於過去自身所了解情況的不足,女生坦然告知。
“雖然你們能在市一中讀書,本身已經相對同齡人優秀。”
“但我不得不說,省會城市學生,無論師資、信息收集,都遠超你們。”
亦毫不客氣地指出,眼前這些得意於自己就讀學校之優秀的“年輕校友”們,究竟有多坐井觀天。
“包括我,在真正打算去國外讀博前,一直以為隻要成績達標就好。”
“但事實上,語言需要考證、家庭經濟能力、畢業要求等……太多太多都需要注意的細節都是以前不了解的。”
“一點點的信息細節沒能對上,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就很有可能錯過機會,沒辦法出國深造。”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覺得自己二本沒問題,發揮超長說不準還是一本,覺得已經很厲害。”
“但我告訴你們,走到社會上,想應聘。本科?一抓一大把!幾千塊剛夠生活的工資,甚至有研究生來和你競爭……”
聽著女生的話,許風遲不由嘴微微張開。
在她看來,能在東城高級中學讀書就已經足夠厲害,是光將學校名字說出來就讓她有些自卑的那種。
市一中更是甚至有點讓她來參觀的“名校”感。
落到這個學姐口中。
居然隻是普普通通甚至信息落後的小地方,和不怎麼好的學校嗎?!
本科!那可是本科!
他們學校很多人都覺得本科好難。
結果在社會上,本科想找到合適工作,難度竟也如此之高嗎?!
都卷到和研究生同台競爭的程度了?!!
許風遲瞳孔猛縮。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落後注定挨打。
這是幼兒園便常聽說的話。
小時候,許風遲每每因為做出什麼感到驕傲,媽媽都要反複和她強調這句話,聽得耳朵起繭。
幾次聽煩了,還忍不住反駁:“道理我知道,不用你說!”
可抽象道理具象為擺在眼前的現實。
這種震撼,著實令人難以言喻。
很現實,也很殘忍。
將尚處在象牙塔孩子的自恃無情擊垮。
老師們再怎麼強調高考之難與重要程度,也比不上與他們同為“學生”的學姐以自身實際情況為例來得當面直擊來得印象深刻。
許風遲轉身,看著市一中強化班學生。
列隊時,得知他們這些校外來人雖然都是奧賽參與者,卻隻來自下面小縣城。
這些強化班同學還不怎麼情願與他們搭話,笑得滿臉自傲。
此時卻一個、兩個都猶如霜打茄子、雨砸落葉。
低下頭,絞著衣擺不說話。
有人被打垮,自然也有人不服氣。
一道男聲突然從隊伍後排傳出。
“能參加全國數學聯賽還是國家隊成員,學姐非常優秀。但以這個成績,但凡不是偏科嚴重,985肯定不是問題吧?學姐為什麼至今也才隻是211研究生?是都這個年齡了,還是信息獲取不夠全面嗎?”
沒有話筒與廣播加持。
聲音從後往前,通過空氣傳播,逐漸變小。
但升旗儀式莊重,演講正式,全場肅靜。
即便這般,仍清晰傳入市一中所有與會人員耳中。
普通班學生、實驗班學生、強化班學生、校外如許風遲、賈康等老師、主//席台上各老師領導……
每個人都聽見。
本就安靜的場合,此時更風吹樹葉“沙沙”聲也震耳如雷聲轟鳴。
有人悄摸摸回頭看聲音來源,滿眼佩服。
當這麼多老師面,學姐還優秀得毋庸置疑,不服氣還是不服氣。
牛啊這問話,犀利得不行。
不過這出言懟人的顯然也是個大佬。
畢竟,在他們看來,211研究生已經很厲害了,哪裡知道其實以學姐成績本該是985的水平?
嘖,訓他們訓得頭頭是道,
坐在女生旁邊的是她高中班主任。
聞言當即面露焦色。
開口,想隨意開啟另外話題,阻止矛盾展開與深入。
不成想身邊人徑直開口。
“不是。這和我的能力、信息與成績都沒關係。”
“隻和我輕重不分、年少不更事有關。”
話筒音質一般
,將女生聲音擴得微微中性。
仿佛被增加顆粒感後期,每個字都帶著種在耳中剮蹭的顫抖。
“你說的沒錯。根本不用高考,我本科直接被京都大學數學專業錄取。”
“事實上,我在校成績算很不錯那掛,學校方面也表示可以保研。甚至隻要我好好學,直博也不是問題。”
“但我最終隻是在211讀研,甚至需要高額自費出國讀博,與一堆富裕家庭競爭。”
“難道國外學校就一定比得上國內好?還是海歸就職比較吃香?”
“都沒有。因為我是為了愛情。”
緩慢的語句,像深冬凜冽如刀的冷風,在暮春時節吹拂人面。
帶來森森寒氣,直凍入骨。
分明是在陳述自己為何研究生院校沒有如常理那般優秀,聽在人耳卻與鬼故事無二。
本科就985,甚至可以保研、直博的人,隻因舍不得與男友異地戀,為他去往相對沒那麼好的211學校?!
這就已經稱得上“恐怖如斯”,後續戀愛結果才是真讓人倒吸一口冷氣。
“211學校也很好,但相對更好的學校,差一些就是差一些。”
面色表情不變,女生緩緩敘述自己那段時間的壓力與焦慮。
“為了縮小我因為學校選擇與其他人的差距,圖書館與宿舍兩點一線成為我每天日常。相應的,也就沒時間陪男朋友。”
不用異地戀,男朋友每日結束課程便興衝衝打車來她學校。
以為是甜蜜膩歪的情侶約會,不成想隻是拿著書換個地方學習。
唯一交流時間,便是吃飯與吃飯路上。
加起來也就半小時左右。
往日隨便聊些廢話都能說上至少兩三個小時的人,此時卻相面無言,唯有紙頁翻面與筆
失望如春日野草,蓬然生長。
終於有一天,男生提出了分手。
女生哭著挽回,被質問:“那你以後可以抽出時間陪我嗎?”
不能。
於是她不僅學曆比原應軌道次一節,也沒了男朋友。
“你們懂的,人都是八卦的。”
“分手後,我很自然成了那些人的茶餘飯後。”
“他們笑我識人不清,笑我戀愛腦,也羨慕我就算這樣也還是能出國讀博,因為學習能力不會因為做錯決定丟失。”
雙手交握在話筒前,女生面色從容。
“人生本就是由不規則碎片組成,有成功自然也有失敗。我從不避諱提及自己受到的挫折,重要的是,失敗後是否有成長。”
“希望你們能對我的經曆引以為戒。”
“好好學習,做決定慎重,切忌為任何人犧牲自己原先規劃。”
風從草地吹過。
發絲在耳旁繚繞,許風遲目光緊凝主//席台上微胖身影。
“咚——咚——咚——”
心跳清晰得仿若要
將耳膜震破。
——不要為任何人犧牲自己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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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仿若被刻印下來,牢牢釘在許風遲心田。
她也隻是個普通17歲高中生。
看過那麼多文筆細膩的言情。
高冷學神、酷拽校霸、霸道總裁、外表佛性實則殺伐果決太子爺……
就算知道都是假的,怎麼可能克製得住少女心動,也向往一場甜甜戀愛?
雖說現在確實沒這個心思。
但那是因為她所有心思都在改變家裡條件和照顧姐姐上面。
一旦解決生命金字塔最底層的生理安全需要,多出的心思自然會往其他有的沒的上飄。
可以說,這場演講,直接把許風遲對“愛情”需求瞬間降低到“事業”、“親人”、“學習”等一切後面。
太可怕了!這可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啊!
其他老師看著主//席台女生,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怎麼不是我學生”變成“我學生長大後可千萬不能也這麼戀愛腦”。
這場演講的價值瞬間升華。
學校說八百遍彆早戀,都比不上赤/裸/裸擺在面前殘酷案例。
學生也從一開始“老掉牙經驗分享不想聽”變成“臥槽我可不能這樣芝麻西瓜全沒了”。
直到升旗儀式結束。
市一中本校同學各回各班,外校師生有的留下來參觀學校、聽課交流,有的回賓館休息,乾脆等下午入圍名單出來再離開。
隻是私下話題一直圍繞這方面展開,久久停不下來。
知道戀愛腦可怕,不知道戀愛腦這麼可怕。
引以為戒!
同樣來自東城第三中學的六人,除許風遲、何玲玲,另外四人也都完全沉浸在吃瓜感慨之中。
何玲玲是想到自己媽媽。
兒時,生活還算幸福,她也曾打聽過爸媽認識過程。
在那個封建保守的年代,不要彩禮,不是相親,而是自由戀愛甚至自帶嫁妝,嫁給彼時尚一無所有的父親。
當時的勇氣,再看現下處境。
與今日被議論不斷的優秀學姐有何區彆?
抱著筆記本的手無意識用力,將封面捏出多個褶。
許風遲不討論,則是好奇市一中課堂教學與她自己就讀的第三中學差距。
一整個上午都在各強化、實驗班“流竄式”聽課。
起初數學課也聽了兩節,發現進度比自己學校快、題目難度和講課效率亦然。
但與她自身水平和在學習空間跟大白蛋老師學習進度相比,純屬浪費時間。
便在聽了十分鐘後,毫不猶豫轉頭出門,去聽其他課。
除數學,她其他哪科都沒達到同齡人水準,便主打一個隨緣。
走進哪個班聽哪門課,實在不喜歡教學方式就走。
——生生把人家“交流學習公開課”,變成她“朕來寵幸,不滿意就換個綠頭牌
”。
她是學生,哪裡懂老師間“進來聽一半走是打人臉”的說法?
害得賈康全程給她收拾爛攤子,臉都快笑抽搐,一整個剛打完針狀態般僵硬。
心裡不知罵了多少遍臭丫頭。
偏生又猜得到她不給人家數學老師面子原因,控製不住暗爽,腳下步子都有些飄飄浮浮。
哎~真不愧是他學生,數學就是好,天賦就是嘎嘎厲害!
好學校的好從來不隻是師資。
而是校園建設、宿舍、醫療設備,甚至是食堂美食及數量的方方面面。
“臥槽,居然光食堂就有7個?!”
得知情況,1班一個男生沒忍住驚歎出聲。
“這是吃食堂嗎?是飯店吧!”
許風遲心中亦頻頻點頭。
每個食堂還有十多個窗口,加起來豈不是四舍五入有一百個左右不同類型餐點可以選擇?
點外賣要考慮配送費等,選擇都不一定有這麼多!
另一個1班男生接話,羨慕得要命:“就是啊。我們學校食堂才2個,每次排隊擠都要擠死,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畢竟這是市區重點高中,不是那些下面貧困鄉鎮……啊不對,是小縣城,普通學校能比得上的嘛。”
熟悉女聲從身側傳來。
何玲玲整個人一顫,瞬間拉住許風遲衣擺,下意識就要躲到她身後。
想起許風遲為自己做出多大,又嘴唇緊抿,拚命克製住自己這個動作。
整個人僵直站在原地。
陰魂不散。
許風遲暗啐一句,擰眉,直接握住何玲玲拉著自己衣擺的手,去第一眼就很好奇的麻辣香鍋窗口排隊。
民以食為天。
她早餓了,才懶得和這種人浪費時間。
眼睛盯著地面,何玲玲還在等何菲菲不知道這次又有多難以入耳的話。
不成想,手驀的被抓住,眼前一晃,便被拉著去一窗口排隊。
何玲玲:?
她茫然抬頭,看向許風遲。
就見許風遲朝自己眨眼,笑眯眯:“有聽糟心話惡心自己的功夫,乾嘛不舒舒服服吃香喝辣?你下次遇到她就和我學,聽著沒?”
何玲玲立時小嘴微張,兩眼圓睜。
原來不喜歡的話可以直接不聽嗎?!
她以前都是乖乖站著聽何菲菲說完,每次都難過得不行呢!
而那邊,無論何菲菲還是被留在原地的1班、2班幾人,也被許風遲這舉動震驚了。
習慣何玲玲每次的退讓,何菲菲都準備好,等會兒怎麼拿今天學姐戀愛腦的事,去刺激媽媽有差不多經曆的何玲玲。
哪裡想得到,自己才開口,人都沒來得及走過去。
何玲玲直接被她那個朋友拉著就跑?
話被陡然噎在喉頭,不上不下,何菲菲憋得滿臉通紅。
尋聲望去。1班、2班幾人看到何菲菲就皺眉。
表面沒說什麼,實則心裡都開始打腹稿,尋思怎麼懟這個來找茬的家夥。
——他們不了解何玲玲,但他們聽說過許風遲懟他們班那個叫張什麼的人對話啊。
相信以她直率性格,絕對做不出包庇本就有錯的人舉動。
結果,他們腹稿還沒打好,就聽身旁“chua——”一聲。
被找茬的人和她“守護者”直接消失在眼前。
理都沒理來找茬的人,眼裡隻有乾飯。
又回頭,就見何菲菲氣得兩眼通紅,又拉不下臉追上去再說。
隻能恨恨瞪她們兩眼,氣得要死得離開。
全都瞪大眼。
就……
打開新世界。
果然,和沒素質的人不講素質,才是真正的“以德服人”!
學到了學到了。
而事實上,許風遲雖然懶得聽何菲菲廢話,卻也大概猜得到她想說什麼。
左不過陰陽兩句何玲玲,再順帶問問她這個不自量力的家夥有沒有真去報名生物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