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從她嘴裡聽出介紹,段舟長腿慢條斯理邁開上去,抬起一隻手指,將搭在她腰際的手給彈開了,他這個舉動才讓兩人意識到距離有點過近了。
小許悻悻縮回手,“冬意姐……”
“什麼時候認了個弟弟。”段舟低頭看向孟冬意疏離感十足的面龐,語氣熟絡得像是老友。
孟冬意視線沒抬,看都沒看一眼,“你管不著的時候。”
他抬出去的手指沒有收回去,纏繞在她柔軟的發絲上,薄唇抿著淺薄的弧度,“挺好的,咱們孩子多了個舅舅。”
孩子?
小許倒吸一口涼氣。
孟冬意沒和他說過任何關於她自己的過往,他隻知道她單身,不曾想過她還有過孩子。
孟冬意拍開那隻手,嘲諷地睨了眼他。
越沉默越諷刺。
究竟是什麼讓他覺得她瞞著以前那些事才能正常戀愛,這麼迫不及待戳穿這些是想看她的笑話嗎。
“原來冬意姐還有孩子啊,那你是她的什麼人?丈夫嗎,我沒聽說過她有丈夫。”小許意外地冒出這些話,笑容溫和稚氣未脫,卻絲毫沒讓步。
顯然,都不是。
連前夫都不算。
孟冬意抓了抓小許的衣角,讓他彆再說了,她太清楚段舟了,惹他沒好下場,她不希望彆人趟渾水。
細微的動作很難不被發現。
段舟那無用的偽裝卸下去,唇際扯了扯,毫無預兆得抬手將她拉到懷裡,一隻大手的力道就能將她摁死了,孟冬意到底身子小,抵不過絲毫,越掙紮越被箍得越深。
他這個人從來不講道理。
“你誰啊,光天化日的……”小許皺眉,想法簡單清澈的哪會眼睜睜看著孟冬意被人這樣對待,二話不說衝過來,段舟手裡擁著人,沒注意防範,小許大學時學過防身術,一個標準的拳頭直擊他的後背。
段舟後背結實而硬朗,小許那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兩石相擊,誰不讓誰。
躲在車裡的唐複看得膽戰心驚,這種情況段舟不動手弄人都是謝天謝地,那混小子竟然敢先動手,果不其然,段舟鬆開了孟冬意,拎起那小子的衣領掄了兩拳上去,直接將人揍得從台階上滾下去。
被段舟擋在後面的孟冬意幾乎是在瞬時衝下去,將摔了幾節台階的人扶起來,她雙膝跪在地上,混雜著落葉的泥灰撲臟了她的膝蓋依然置若罔聞,她的眼裡是萬分焦急和緊張擔憂。
是段舟從未在自己身上看到過的情分。
她用自己乾淨的衣袖給小許擦拭額頭上的血跡,白色的袖口滿是豔紅的血色,她冷靜而沉著,緊急處理了小許的傷口。
小許天真的臉好像她很久很久以前,最清澈無邪的時候。
所幸就在醫院,急診很快有人帶小許去查看傷勢。
其實傷得不算重,不過磕破了額頭的皮,流下來的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孟冬
意跟在醫護人員後面準備走的時候,手腕被人拉住,她知道是誰,回過頭,一聲未吭,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過去。
段舟沒躲,硬生生挨了,側臉偏過去,眉眼微微低垂。
“你不會覺得現在還有什麼能威脅到我的東西了吧。”
赤腳不怕穿鞋的。
她人身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兒,不會被迫留在他身邊做呼之來呼之去的床伴,難不成他以為,他們的孩子是羈絆她自由的枷鎖嗎。
段舟擦了擦側臉的痕跡,破皮了,不過沒她同事的嚴重,至少沒流血。
但這巴掌好像又抽到了他的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排山倒海湧來,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築巢紮穴,揮之不散,久不消停,他不是個好人,剛才攔她的動作是熟稔的肌肉記憶。
他原本是要告訴她,孟絳的美國專家團隊到了,她是要去看那個男同事,還是更看重她母親的病情。
如果不是她提醒,他興許想不到自己還可以威脅她。
威脅本來就是他們親密關係的唯一可行點。
“是沒有了。”段舟理了理袖扣,語氣恢複以往的涼薄,“但你想清楚,你母親還沒死。”
後面的話沒說,她最清楚不過。
段舟目送孟冬意往急診的方向走去,唐複不知何時下的車,和他目光一致,唏噓:“哥們,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
“你的臉,不是被打了嗎,要不要緊。”
“她沒吃飯。”
“?”
“打輕了。”
“……”
打得重不重唐複不知道,可孟冬意是有指甲的,輕重到底是會擦過臉龐的,段舟的半邊側顏明顯有劃過的痕跡,他怎樣不要緊,要緊的回家被段年看到會怎樣。
段舟不是個好父親,那是和其他好父親比較,如果和他這個本身就惡劣的人比起來,他已經算儘力了。
“回去吧。”段舟走在前面。
“不是說和美國專家交流的嗎?”
“暫時擱下,直到她來求我。”
唐複愣幾秒,懂了,這是拿孟母的命作為威脅的嗎,想來也是,他們特意跑這一趟談這破事,本來段舟就討厭孟母,讓他親自過來都算是開天恩,現在好了,還挨一巴掌。
“年年看到你臉上的傷打算怎麼解釋?”唐複問,“總不能說是被他媽打的吧。”
孟冬意這狀態,不適合當媽。
段舟隻說:“我活該。”
急診部。
簡單給小許處理下傷口之後,孟冬意不放心,想讓他去拍個片子看一下是否有內傷,畢竟是從台階上摔下去的。
“萬一有個腦震蕩就不好了。”她說。
“沒關係。”小許搖頭,“我沒到那個地步。”
他不是頭著地的。
看孟冬意一臉關心,小許感到恍惚,這兩年和孟冬意相處得默契愉快,她表面矜持清冷,有時候有
溫柔體貼,每次去戰區調查的時候都會叮囑他穿好防彈衣,兩人偶爾受點傷也是她帶著處理的。
雖然她不止對他一個人如此,對其他人也一樣,那些地方不比國內,一起工作的都是敢於冒險又熱心的同事,沒有勾心鬥角,彼此肝膽相照,小許承認自己早就對孟冬意產生朦朧的感情,但他也知道,孟冬意無意於男女之情。
以前以為是她個性灑脫不羈,不曾想過她早就經曆種種,有過戀愛還有過孩子。
“冬意姐。”小許忍不住問,“你和剛才的男人是什麼關係,你真的有孩子嗎?”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孟冬意隻說:“我和他們不熟。”
她說的是他們。
意味著,有孩子,且是段舟撫養的,而她這些年來置身於外界。
“都有孩子了,怎麼會不熟呢。”小許苦笑了聲,“我也能看出來,你是喜歡他的。”
孟冬意擰眉,“從哪看出來的。”
“眼神。”他說,“不是看他的眼神,是看過他之後的眼神。”
看一個人時眼神可以克製,可是看過之後的眼神很長時間都會屬於自己最真實的狀態,是隱忍過後的釋放。
孟冬意像是聽到笑話似的笑了聲,“你這年紀太天真了,我到這份上了,哪會有什麼喜歡。”
說出去都是可笑的。
所以她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包括自己,不堪於那段回憶,也是在她天真的年紀。
自從她和孟絳搬進段家之後,段舟每天變著法子欺負她們驅趕她們,孟冬意跟隨母親漂泊在外,又在段家飽受冷眼和苦頭,她的童年到少年生活小心而敏感。
這時候如果有人從天而降幫助她的話,她一定會將這人當成神祇。
可惜,這個神祇是段舟自己。
他的轉變很平常,從每天逼迫她喝他討厭的那份牛奶,到叮囑廚房做她愛吃的家鄉菜,那個從小就用水彩筆塗臟她和孟絳禮服的惡劣少年,在一個雨天,因為怕她弄臟鞋襪,將她抱過一個水坑。
孟母和段父當時看在眼裡都很欣慰,更何況是孟冬意自己。
那段他變好的歲月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安寧時光。
段舟這人,真對一個人好的話,那人很難把持得住,他把偏愛寫在臉上,他的所有惡劣都轉變為溫柔。
少女心不由得淪陷。
直到那天,孟冬意被他摁在牆上親吻的時候,被孟母段父撞見,一切終於真相大白——段舟那樣對她不過是引她上鉤,為的就是他們關係越親近,孟母段父越不可能被接受。
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孟母終於熬到了段父打算和她領證的時候。
兒子和情人的女兒搞在一起,思想傳統的段父不可能草率做決定,不得不將領證的事情擱下。
孟冬意從頭到尾不過是他耍手段的工具人。
他的學生時代就學會運籌帷幄,日後不論做什麼事都將會是佼佼者,高三的暑假彆人在學駕照或者打
工賺學費的時候,他就已經投資商鋪利滾利了。
他也將他和孟冬意的關係坐實,從酷暑難耐的夏天,寬敞的客廳裡,女孩嬌弱的身子被他摁在地板上,肌白似雪,香汗淋漓,眼裡是不屈和淚水。
他是個能把做i如同公事一般劃分為自己的工作要領裡,會因此而獲得什麼,商人薄情重利,在他身上體現得明目張膽,隻要他們關係坐實了,段父就不可能有機會和孟絳在一起。
段舟的人生藍圖裡,用不了幾年,段家市值翻倍,他將和門當戶對的名媛千金結婚生子,前途美好事業光明,孟冬意不過是他把孟絳剔除的工具。
孟冬意不知道他沒能實現藍圖,段家反而陷入遭人揣測議論的原因和他們的孩子是否有關係,還是段舟這個藍圖本身就有問題,她隻知道,不論如何,她都不在他的規劃之中。
同樣的,他也不在她的人生軌跡裡。
剛去戰區的時候曾遭受過炮轟,炸.彈離他們極近,差一步他們就可能粉身碎骨,脫離險境後同事曾問過她,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生活嗎。
很多人一腔熱血,憑著對世界和平的熱忱來到這裡,那她呢,為了什麼。
她說,自由。
可這裡並不自由,戰火混亂,有時候接連好多天隻能躲在荒廢的屋子裡,物資匱乏,醫療短缺,水都喝不了幾口,為什麼要說是自由。
他們不知道,對於孟冬意來說,沒有段舟的地方就是自由。
-
段舟做了一個夢,反反複複很多次的場景,這幾年如同幻燈片似的時常在他腦海裡浮現。
他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要做父親的人,在此之前孟冬意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懷孕這件事,生產的前幾天他們還吵了一架,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得他不知道有娃降臨,平常得,他也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孟冬意。
產科醫生說孟冬意生完孩子就嫌棄地讓人抱走,一眼沒看,他們都笑說剛出生的小孩都醜,當媽的看看就習慣了。
段舟當時也沒看孩子。
不是不想看,那時候有遠比看孩子更要緊的事情,出於直覺,他隱約猜到這個孩子將是他們的分界點。
果然孟冬意月子都沒做完,突然決心離開。
也許不是突然的,是蓄謀已久。
他沒理會,他不可能放她走的,她也一樣。
他記得很清楚,她坐在十九樓的飄窗台上,漫不經心晃著腿,衣服是粉色產婦裝,很溫柔的顏色,在她身上顯得冰冷,日光照不透的那種。
她說,你也不想哪天看到我和孩子的屍體吧。
孩子的出生,段家的風氣藏無可藏,圈子裡都在懷疑孩子的來路,段父氣得進了醫院,而孟母不得不中斷她和段父的關係以保全他們的名聲,他們一把歲數了,都不想將壞名聲帶到九泉之下。
他們關係斷了,孟冬意和段舟好像就可以順理成章在一起了。
事實卻是,孟冬意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
父母倆斷絕關係是他們一直想要的結果,然而真到了那時候,兩邊都無法顧全,最後都是悲劇。
孟母想要的關係,沒了,段父想要的名聲,也沒了,段舟呢,他想要什麼,名利和圓滿的人生嗎。
不是。
他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孟冬意,可也沒了。
她那天那樣雲淡風輕地說,不想看到她和孩子的屍體吧。
她哪需要那樣說。
她怕他態度強硬,所以用孩子的生命威脅他,彆逼她傷害他的孩子。
她不知道,她不用帶上孩子的性命威脅,她隻需要拿自己就夠了。
至於孩子——
段舟睜開眼睛,看見段年紅潤潤的一張臉蛋。
“爸爸,你醒啦。”段年眨動雙眼,“你怎麼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小心睡著了。”段舟起身,看見身上多了條空調毯,他摁了摁眉心,晚上回來得有些遲就近休息了。
他提起毯子,上面是狗狗圖案,是段年房間裡用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拿來給蓋上的。
這小孩不知道跟誰學的這麼貼心,打小就沒讓大人操心過,會自己吃飯穿衣,待人接物都很禮貌溫柔。
“爸爸你的臉怎麼破皮了。”段年觀察細致地詢問。
段舟昨天回來得太遲了,到現在就眯了一小會,沒來得及處理臉上的痕跡,孟冬意力道是不重,指甲在所難免留下細微痕跡。
“摔的。”他說。
“你太粗心啦。”
“現在幾點了。”段舟沒在意。
“七點啦,馬上我要上學了。”段年說,“爸爸你剛才做夢了嗎。”
“沒有。”
“那你剛才為什麼在說夢話。”
段舟起身的動作一頓,“我說什麼了。”
“你說,不要走。”段年咬唇,“你夢到誰了嗎。”
段舟倒了杯冰水,抿下兩口,神色難辨。
“不會是……”段年很小聲地吞吐,“媽媽吧。”
他瞥那小東西一眼。
家裡一般不提段年媽媽的事情。
段年也知道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問再多都沒人給他解答媽媽去哪裡了,所以乾脆不問,也不多說惹大人煩悶。
他小腦袋低垂下去,“其實我上次也夢到媽媽了,不過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所以隻有一個背影。”
人的夢局限於自己的認知,他沒見過媽媽,隻能憑著自己胡亂想象。
出奇地,段舟沒有忽視兒子的話,靜靜地站了會,“她長得很漂亮。”
“真的嗎?”段年見爸爸居然出奇地和他說這些,兩眼放光,“有多漂亮。”
“天下第一漂亮。”
“哇哦這麼漂亮嗎,那她會不會很凶。”
“嗯,有點。”
“那她打小孩嗎。”
“不打。”段舟說,“但她會打我。”
“啊,為什麼。”段年滿臉天真,“爸爸你是不是做什麼事惹媽媽不開心了。”
“嗯。”
“那你道歉了嗎。”
“沒有。”
“你為什麼不道歉。”
“忘了。”
段年撇嘴,明顯有些失望,又忽然想到什麼,“那我能幫你道歉嗎……媽媽原諒我們的話,她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段舟覷了眼小家夥,“沒這麼簡單的。”
段年吸了吸鼻子,“那怎麼辦。”
“不知道。”
“爸爸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怪不得沒老婆。”
剛才還父子情深,沒能打聽到媽媽的下落,段年一不小心氣得說出真話。
“彆的不知道。”段舟沒好氣瞥了眼腕表時間,“但我知道你上學要遲到了。”
“……”段年快要冒出來的眼淚硬生生給縮了回去,連忙收拾小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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