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
季節交替很快,寒冬臘月被春風送走,綠柳躥新芽兒,日光溫柔和煦。
搬離宿舍的這天,初桃提著行李箱,方芳撇嘴為她送彆:“你真的就這麼走了嗎,我好舍不得你啊桃桃,你這一走我就沒有飯搭子了。”
初桃笑道:“我隻是出去留個學,又不是不回來,等過幾年,我再陪你吃遍整個安城。”
方芳難過歸難過,可到底希望初桃能更好一點,看到宿舍樓下停靠的保時捷後,本來要掉的小珍珠立刻縮回去,把車身上下打量一遍,“這就是你爸爸送你的車嗎,媽呀,妥妥的富一代。”
之前初桃那麼的默默無聞,結果有錢的爹來認女兒了,為了彌補這些年的虧欠,初父花大幾百萬送女兒出國留學,給她最好的資源。
這是方芳所了解的。
她不知道初桃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在此之前毫無預料的,某天突然辦理了出國的手續。
難道因為失戀過度,想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和靳予辭徹底斷絕聯係嗎。
“靳予辭知道你要走嗎?”方芳唏噓。
“不知道。”初桃搖頭。
她和靳予辭早就沒了聯係。
起先她還能從唐複口中知道靳予辭舊疾複發時不時在醫院治療,後來唐複就不說了,委婉地告訴她,和靳予辭再也彆聯係了。
因為她,他承受太多不該承受的。
宋寄的事情眼看著要從他的世界消失,又因為她,波浪被一點點掀起。
靳予辭直接承認他對不起宋寄,段舟就算拚儘所有手段也挽救不了名聲。
名聲是次要的,重點是靳予辭自己承認後,就很難從陰影中走出來了。
唐複和段舟都不待見她,隻有孟冬意偶爾透露一點消息,靳予辭退圈和舍離音樂了,可能服從家裡的安排出國讀商科。
不管如何,他們終究各走回自己的路了。
臨走前,初桃很想見他最後一面。
偷偷摸摸地見他,不要被他發現的最後一面。
想看看他到底什麼情況。
孟冬意說靳予辭常在зимой出現,段舟他們陪著聊天解悶,初桃對那裡再熟悉不過了,看到停車位的幾輛熟悉的車後,從後門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站在後面到內廳的通道口,就能音樂聽見他們的談話聲。
是久違的,靳予辭的聲音。
他話很少,大部分時間聽唐複嘰嘰喳喳的,視線落向窗外,人來人往,他也不知在看誰,是人還是落葉,或者路過的小貓小狗。
“你爸安排你的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段舟打斷唐複沒完沒了的話。
靳予辭掀了掀眼皮,“關我屁事。”
“……不是你自己的事嗎。”
“是吧?”
“阿辭現在的精神狀態還沒好轉嗎?”唐複打趣道,“這樣下去怎麼行,趕緊打起精神,好泡美國
妞啊,那邊女的玩得可花了,一晚上可以搞幾個。”
男生們的話題,無非就是那樣,贓物下.流。
初桃沒聽到靳予辭的聲音,不知是認同還是否認,她知道,沒了她,他會回到原先的生活,會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女孩子。
她後背抵著通道,春夏的天,莫名寒涼。
原來意料之中的事情,依然擋不住難過的侵襲。
肩膀忽然被撞了下,她驚訝得手忙腳亂,抬起的手慌慌張張地扯到了什麼東西,顧不上那麼多,急著往外面逃,而對方也下意識捂著臉往外面走。
後門的路道都是商鋪配貨用的,幾乎沒人路過。
初桃認出這個人的衣服就是店裡的配送員,混亂的心冷靜不少,他卻一直低頭好像在找著什麼東西。
“是這個嗎?”初桃撿起地上的口罩。
配送員沒看她,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去接。
在此之前,初桃有觀察過配送員的長相。
說是中年大叔,可他的眼睛十分清澈,眉角並沒有皺紋,之前一直默默無聞,所以沒怎麼關注過。
初桃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天方夜譚似的想法,在伸手遞過去的刹那,她忽然拎過對方的手腕,讓他的臉徹底沒有了遮擋。
如同店長所說,配送員的臉毀了容,側邊有很長很深的醜陋疤痕。
可再怎麼毀容,他的臉也不可能是大叔的臉。
不知是哪種感覺驅使著,初桃瞳孔震驚,喃喃叫出一個名字:“宋寄……?”
配送員再捂臉的手一震。
初桃沒見過宋寄的模樣,是之前的黑料爆出後,宋寄的照片也被人挖了出來,她潦草瞄過幾眼,並沒有記在心裡,與其說她通過面容識彆,更不如說女人的直覺的猜測。
聽到旁邊傳來腳步動靜,宋寄想都沒想,拉起她的腕,將她帶到貨車的後面,一起躲著。
初桃和宋寄像是兩個見不得人的小偷,都沒法光明正大地出現人群的眼中。
“真的是你嗎,宋寄。”初桃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的男生,“你竟然……”
還活著。
而且就在段舟的店裡。
她之前和店裡的配送員經常見面工作,從來沒有把他和宋寄聯想到一塊兒去。
“我不是……”配送員沙啞的否認。
他聲帶損壞,聲音很粗糙,彆說唱歌,說話都讓人害怕。
“你明明就是。”初桃陷入許久的驚詫,“是我在做夢嗎,你一直在這裡生活。”
就在段舟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出入,竟然沒有露餡過。
見無法隱瞞,宋寄沒有抵賴,警惕地環顧四周的環境,淡淡問她:“這件事,你能彆告訴靳予辭他們嗎?”
“為什麼?”初桃顧不得自己現在也是個見不得光的小偷,“你知不知道他們因為你的事情有多擔心嗎,靳予辭他好幾次住院治療……”
宋寄冷冷打斷:“我隻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他隱姓埋名,毫無作為,隻想過最安靜的日子。
至於其他的,和他沒有關係。
初桃情緒太激動了,像是找到醫治靳予辭的解藥,瞬時豁然開朗,又因為宋寄的否認而失落,“可是……”
“你應該知道的。”宋寄說。
她之前在這裡兼職,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低調的個性。
縱然兩人沒有語言上的交流,相處之間也算認識了,初桃如果為他著想就不該告訴靳予辭。
甚至她如果非要說出去了,僥幸存活的宋寄,未必不會有第一次的跳河自儘。
“可是你也知道的……”初桃深吸了一口氣,“沒有你,他走不出來的,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宋寄沒有說話。
這些,他都知道。
他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怎麼可能不知道那些消息,何況靳予辭他們經常來這裡談話。
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好不容易有的安靜的生活。
隻想與世隔絕。
如果他想幫靳予辭的話,早在之前就該出現的。
思忖一會兒,初桃到底狠不下心去破壞他的平衡,搖搖頭,“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我不該強求你的,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看見。”
她把口罩還了回去。
這麼久以來宋寄都以這樣的方式生活,她怎麼好意思打擾了。
“你能不能,也彆告訴他我來過?”初桃小心翼翼問,“我要出國了,現在隻想遠遠地看他最後一眼。”
彼此之間達成了默契的協議,彼此都不告密。
初桃重新走回後門,在剛才站的位置,隔著一盆鳳尾竹,剛好能看見靳予辭。
他已經從歌壇墜落,可身邊的追求者並不少,在哪都圍繞著索要聯係方式的女生。
他不像往常那樣,或痞笑或冷漠拒絕,隻是淡然地撂下一句:“有主了。”
“喲,哪裡來的有主了?”唐複唏噓一句,“不是分了嗎。”
靳予辭指尖碰了碰腕上的紅繩,“我沒說過。”
就算見不到人。
他也沒承認過分手。
隻要不承認,他就是“有主”的狀態。
那紅繩初桃太熟悉了,手法不行,編織得很粗糙,他戴了很久。
他們圈子裡男生都戴幾百萬的表,而他一直戴著那破舊的紅繩,哪怕代表佛性的菩提珠和猙獰的紋身背道而馳,哪怕給他係相思結的女孩已經不在身旁,他從未有過摘下的想法。
鳳尾竹後面,初桃再無支撐站立的力氣,屈膝緩緩蹲下來,額頭埋在臂彎中,睫毛輕輕顫動。
宋寄沉默地看著她,一直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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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京城的某班飛機,深夜飛離加速帶,駛向萬裡遠的歐洲。
靳予辭是最後一個知道,初桃離開的人。
他們和他說的是,等風聲過了,他再見初桃也不
遲。
現在他身敗名裂,和她走得越近,越可能影響到他。
他們的嘴裡,明明有很多以後。
但現在,他連她人去哪兒都不知道。
甚至於,他知道這件事,還是從另一件事延伸的,一朋友探望他時一次口誤,說A大最不學無術的沈大少爺,纏著他爹給歐洲某學院送樓,去混學位了。
藥物的刺激下,靳予辭的思維渙散懶倦,很少專注於某件事,卻從這件事的細枝末節,察覺到異樣。
那沈千放績點沒眼看,成績回回倒數,就等著畢業後繼承他爹的大廠安然度日,哪來的閒情逸致,去歐洲讀書?
於是一打聽,就知道沈大少爺,是和初桃一起走的。
在彆人的口中,沈千放和初桃已經成雙成對出入了。
靳予辭想起他那次揍人,初桃伸向沈千放的手,和對他前所未有的,漠然的眼色。
初桃不喜歡靳予辭。
是她親口說的。
那麼,她喜歡上彆人了嗎。
深夜,зимой。
朋友和客人都走了,靳予辭仍然呆在這裡。
窗外滴答答落雨,玻璃蒙上輕薄的霧面,安然閒適的環境,他眯了會覺,又皺眉莫名驚醒。
每次在這裡偷眠,醒來之後一抬頭就能看到櫃台收銀的她。
現在卻不論蘇醒多少次,櫃台都是空的。
一次又一次下意識,一次又一次落空。
靳予辭眯起眼睛,摁了摁太陽穴,現在的他狀態真的太差,幻視很嚴重,初桃怎麼可能會出現在зимой……那是多久前的回憶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她了。
他們在冬日的一場雪中相遇,在夏日裡的一場雨中離彆。
一如當時的他,她一聲不吭,不辭而彆。
擰開一瓶蘇威,靳予辭微微仰首連灌,烈酒辛辣感強烈,在喉骨間炙熱灼烈地燃燒,短暫地麻痹人的神經和直覺。
一個人影忽然晃過。
一杯桃汁氣泡水擱放在桌面上。
這個時候店裡早該沒了人,靳予辭眯眸掃過去,沒問他是誰,隻說:“我沒點過這個。”
“我送你的。”
說話人嗓音嘶啞暗沉。
“不要喝太多的酒,對身體不好。”來人俯身,很自然接過他手裡的瓶子,在他凝視的目光下,甕聲甕氣說道,“阿辭。”
撕開口罩面具,呈現在靳予辭面前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恍惚得靳予辭以為病情加重,又陷一場虛無縹緲幻夢中,他低喃出聲:“宋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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