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
程聽言的聲音輕過微風,如煙似霧。
虧得在兩個電話間充當傳聲筒的工作人員一直繃緊神經,支棱著耳朵,才沒漏聽這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呢喃。
工作人員耐心又細致地重複了一遍之前轉述的話,在話尾又貼心地加了一句“程老師有什麼彆的話想問嗎,我這裡都可以幫您轉述。”
話音落,一落就落到了地上。
接通程聽言那端的電話裡許久沒有聲響,久到工作人員開始覺得不妙,示意旁邊的同事再拿個手機過來,想要刷一眼直播看看情況。
打開的直播間裡,依舊沒有程聽言的身影。
不過電話那頭,好歹又有了響動。
“是……什麼時候?那些話是她……什麼時候和趙彤說的?”
山穀中激蕩的颶風,努力從漫長的山隙中擠出,到出口處,已細若遊絲。
聲音真的好輕,工作人員有些懷疑是不是信號不好了。
信號滿格,聲音頂格,工作人員皺著眉抓了抓腦袋,隻能暫時回了一句“好的,請稍等。”,然後先去另一個手機上轉述。
困擾了程聽言這麼多年的問題,對於趙彤而言,實在太簡單。
簡單到,工作人員的稍等,不過隻是十幾秒。
“程老師我回來了,您姥姥說‘彤彤說是她六歲那年,你和她都在方……嗯方導?的劇組,那個人去探班的時候和她說的’。”
話再次落到了地上。
工作人員抓起手機看了看,安靜的仿佛已經掛斷的電話,信號和聲音依舊滿格。
“程老師?程老師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工作人員試圖把人呼喚回線上。
人,也確實被硬喊來了。
不過隨著一聲輕輕的“謝謝你,我問完了。”
電話就真的被掛斷了。
折千紙鶴折到三點誒,攢得那麼辛苦的四十根紅線哦,就拿來問了這麼一點好像很簡單的事兒就結束了嗎?工作人員有些不解,更是有些心疼那些被用掉的紅線。
同樣不解和心疼的,自然還有直播間的那些觀眾們。
四十根紅線,就問了兩個問題“何人”“何時”,答案還是謎語人,觀眾們實在不大能理解程聽言這份奇怪的執著。
直播間裡飄著各種的問號,無人知曉這似乎很簡單的兩個問題,對程聽言來說是多麼重要,那看似含糊的答案,又給了她多麼清楚分明的重擊。
那段話,那段程聽言在上一世說與小餅乾聽的話,落在趙燦的身上,有可能是聽彆人言,落在趙彤身上亦是。
可如果是卯卯……
那已經無法承受,不敢回看的懊悔,讓程聽言甚至想要去想,如果卯卯也是聽人說的……
但是,直覺告訴她,不是。
趙彤的話,抹去了她的世界裡一直存在的一塊迷霧。如果卯卯是小餅乾,如果卯卯重生
了……隔世的虛影與此生的實體相撞(),從前許多有些奇怪?()_[((),辨不分明,或有忽略的地方,這些年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世界完整了。
活下來的施定山。本不該出現在《寶寶去哪兒》第三季裡的衛家。在節目裡一直說喜歡她,堅定著要掙錢養她,一路保護著她幫她翻轉了上一世的綜藝形象的小胖兔兔……
如果卯卯就是小餅乾,如果卯卯在那時候就已經重生而來。
是啊,上一世她死的時候,小餅乾就在來赴約的路上,很可能正好看到……知道了她是誰。
這不就是她一開始的猜想麼……有一個比她更早的重生者。
如果當初她沒有離開,如果她後來沒有刻意遠離刻意不去了解更多,是不是她也有機會更早地認出小餅乾……
哈,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這些年她是在乾什麼?
她為了不傷害誰,推開了誰?為了等誰,離開了誰?又是為了和誰在一起,硬是親手在自己和誰之間劃出了不可逾越的距離?
已經完全混亂的邏輯撕扯著疲憊到木然的腦子。
程聽言一直以為,找到小餅乾的那天,會是她人生中最開心的那天。
隻是沒想到,是最開心,也是最痛苦的。
喜悅與苦痛,如同解藥與毒藥,將她來回灌,灌了個翻。
刺痛的心臟,痛得仿佛在生死兩端來回煎熬。
程聽言忍不住去回想過往所有,可腦中仿佛已經是斷續的空白。
好悶,呼吸不過來……
本能讓程聽言想要伸手去扯鬆領口,隻想要伸手,卻沒能提得起手。
程聽言緩緩低頭,緊攥著薄被的手青白青白的,已被縫線勒得發僵。
就是這雙手,將那桌上的日記翻頁,在手機上打下第一行謊言,買了出國的機票,刪除了一條條已經編輯好但是不能發出的信息……
嗬。
嗬嗬嗬……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程聽言掛斷工作人員的電話,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這對施鴻驍來說,是非常漫長的五分鐘。
“找人去看看吧。”同看著監控牆的花浪,面上沒了平時的嘻嘻哈哈,嚴肅開口道。
“再……等等。”施鴻驍握著椅子扶手的手緊了緊。
那麼親近的兩個人,有那麼一段對方不知道的話,追到戀綜也要搞清楚。雖然施鴻驍不知道她們是在搞什麼,但是從程聽言剛才打電話的語氣……他覺得她應該需要一點個人時間。
“我也不是為了拍她,我就覺得,人不出來聲音也沒有,好像有點不對勁。”花浪亦從那簡短的幾句話裡聽出了點兒不對。
施鴻驍看了一眼時間:“嗯,再等……五分鐘。再五分鐘她不出來就找人去看。”
五分鐘,又五分鐘的無人臥室,讓直播間飄起了一層層的問號。
“???言言是打完電話就睡著了嗎?怎麼不出來了?”
() “也不是沒可能啊,之前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就越來越輕了,是不是今天累了啊?”
“怎麼可能打電話的時候就困了,打完就睡了……她可是剛掏空家底就為了這通電話啊!怎麼回事,突然有點擔心了。”
“節目組有人看到嗎?找人去看看啊,或者房裡那個大屏幕彈一下新消息也行啊。”
“是啊,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之前戴著麥啊,就算睡覺不得摘了麥,或者有點聲響啊。”
“來了來了,有人來敲門了!”
“走廊機位看到是工作人員過來了!”
……
掛完電話十分鐘過去,程聽言那邊的收音連呼吸都是輕輕,施鴻驍沒再等,讓人過去看情況了。
敲門聲,一聲,又一聲……
透過監控屏幕,傳到了施鴻驍的耳朵裡,讓他坐直了一點,又更直了一點,然後按捺不住站了起來。
“你彆過去,女生層,你不方便。”花浪抬頭提醒,“我發個信息,讓她再敲大聲一點。”
花浪信息編輯到一半,突然聽到了開門聲,抬頭一看,畫面裡程聽言已經站在了臥室門口打開門了,還能透過打開的門,看到外面的工作人員……滿臉驚恐?退後了一步?
攝像機都能拍到的情況,就站在工作人員面前的程聽言自是看得更分明。
之前連續不斷的敲門聲將她從亂麻中粗暴揪出,讓沉溺在過去的她回到了這個臥室,回到了這個戀綜。
程聽言尚不能想明白如何解那被自己親手綁死的結,但是很明顯,第一步她得先留在這個綜藝裡,留在……有卯卯的地方。
想明白了這點,自然要配合節目組,程聽言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太久沒回到鏡頭下,來人催了,是想第一時間去開門的。但是她站起來的時候,眼前突然黑了……還好她揉了會兒眼,又用力睜閉了幾次,又能看見了。
這麼一耽誤,她開門就晚了一點。
但是不過是晚了一點,怎麼就……
面前她一開門就緊捂了心口後退了兩步,又瞪圓了眼盯著自己的小姑娘,一副明顯受到驚嚇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明明……
程聽言不自覺地摸了一下臉。
明明之前眼前黑了的時候,她就揉過眼睛,沒有留眼淚的。
嗬,明明已經難過到要死掉了,她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流……
程聽言恍惚了一下,然後迅速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主動開口道:“你……沒事吧?”
“程……程老師啊啊……”小姑娘顫顫開口。
看著面前好像找回了舌頭,又開始結巴的小姑娘,程聽言配合點頭:“嗯,我是程聽言。”
“不……不是……”小姑娘猛搖頭,然後緊盯了程聽言的雙眼,“程老師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小姑娘似是說不下去了,甚至顧不得什麼節目的規則,直接從兜裡掏了手機調到了自拍模式懟到了程聽言的面前。
蒼白的臉,襯得血紅的眼,似要滴出血來一般,鬼魅一般。
“沒事,一點紅血絲。”程聽言伸手按下小姑娘的手機,微低了頭避開了走廊裡不記得在哪兒的攝像頭,“洗手間藥箱裡就有眼藥水,我去滴兩滴就沒事了。你是因為我在裡面時間太長來叫我的吧?要沒彆的什麼事,我就去點眼藥水了。”
說罷,程聽言後退了一步,腦子裡盤算著怎麼避一避屋裡的兩個攝像頭。
之前還嚇得抖抖的小姑娘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把抓住了程聽言的胳膊。
“不!程老師你這不是一點紅血絲!你要看醫生!”小姑娘超大聲。
“我就是認床沒睡好,不用醫生……你輕點……”程聽言壓低了聲音。現在心肝亂顫的人換成她了,她還沒有想好怎麼辦啊,一會兒要把同層的卯卯喊出來了她可怎麼辦。
“你要看!”小姑娘鬆開程聽言的胳膊,“我現在就去叫,節目有跟組醫生的!”
程聽言伸手去拉,但有些遲緩僵硬的手連小姑娘的一片衣角都沒抓到。
“……”程聽言第一次後悔在這個節目裡太任性,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如果因為身體原因被送出這個節目,那也太……
醫生來得很快,但是程聽言已經抓緊了這短短的時間差,用眼藥水把眼睛裡的赤紅洗下去了一些。
在她的解釋和堅持下,醫生同意再觀察觀察,但同時表示,要是一個小時後沒什麼好轉,就得拉她去醫院看看了。
醫院是不可能去醫院的。
程聽言一時也沒了沉浸在懊悔和痛苦裡的時間。
眼藥水,滴滴滴,醫生剛給的人工淚液,擠擠擠……
洗手間藥盒子裡翻出來的各種維生素吃吃吃,偷偷摸出來去火藥感冒藥消炎藥吞吞吞……
什麼藥物相互作用,什麼是藥三分毒,她不懂,現在也不想懂。
還不夠。
程聽言站在白板前,拿起筆開寫。
“現在可以點”
五個字寫完,程聽言停住了筆,擦掉了,重新寫。
“沒有紅線,點不起菜,不想負債。今天晚上的剩飯還有嗎?可以給我嗎?晚上沒吃飽……麻煩你們了,謝謝。”
監控牆邊,正湊在監控屏幕邊,一臉擔心地不知道程聽言要寫什麼的施鴻驍:“……”
“言言就是聰明啊,連我會讓她先花未來錢都知道。”花浪撫掌感歎。
施鴻驍無語回頭盯。
“知道了知道了,現在就讓人給她送吃的。”花浪舉手投降,“我像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嗎?言言都憔悴成這樣了,難道我會因為她沒有紅線就不給她吃嗎?”
“讓人看看之前卯卯點的那兩個菜還有剩麼。要是沒有,去外面買點補氣血的。”施鴻驍說到此處,不自覺地又看向了衛卯卯的監控屏幕。
總覺得……出來之後,看到這些的小卯卯會很生氣吧,可能會氣到會跳起來揍
他。
但是言言看起來(),真的很不想走。施鴻驍有一種……沒有辦法說服她的感覺。
如果來硬的……那言言……施鴻驍整個頭都開始疼。
而程聽言不知外頭人的糾結?()_[((),她隻管自己藥吃了,飯吞了,湯乾了。
還好努力有了些效果,通紅的眼,總算在醫生再來檢查時,變成了布滿紅血絲的眼……
醫生並不是特彆滿意,但是在程聽言再三保證隻是認床沒休息好,並且今晚一定好好休息之後,還是沒堅持把人拉出去醫院。
保證是保證了,醫生一走,程聽言就開始在白板上問今晚的紅線任務,直接把外頭的施鴻驍氣倒在了椅子上。
“她要求了,但是我是不會發布任務的。”花浪這是真怕施鴻驍氣死,及時表態道。
“發消息讓他們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你不是有新的約會形式麼,讓他們好好休息為那個做準備吧。”施鴻驍按了按已經氣得有些疼的頭,“要是言言明天還這樣,我要讓她去醫院。”
“去,我還能攔著你麼。”花浪斜眼,“雖然是我把人招上節目的,但是她要是真的不舒服了,我也會以她的身體為重,送她去醫院的好吧。”
節目組今晚沒有更多項目,也沒有紅線任務的通知,很快亮在了嘉賓房間裡的大屏幕上。
隻剩三點二根紅線的程聽言有些失望。
不過,必須要好好睡了,不然這麼下去,就不能留在節目裡了。
雖然程聽言現在還想不明白,她留在節目裡能做什麼……是能厚著臉皮把她這些年親手刨出來的溝壑填了呢,還是能把她們錯過的這些年補上,又或者是……能避開攝像頭,在已經傷害了對方的情況下,相認呢?
哈,總覺得沒有一件是自己有資格去做的。
但是,還是得留下啊,不然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卯卯在這裡尋找更多可能麼。
程聽言迅速洗漱完,強製自己躺在了床上,放空大腦不去思考,單純數羊。
腦海裡,一隻胖胖的白羊跳過了柵欄,兩隻胖胖的白羊跳過了柵欄……二十隻胖胖的白羊跳過了柵欄,二十一隻……
二十一……隻胖胖的小白兔兔。
卯卯,今年是二十一歲啊。
上一世的這一年,一個多月後,就是她們約定見面的日子了。
是啊,小餅乾沒有騙她,是真的比她小三歲來著。
真是古有一葉障目,今有尿床蒙眼……
她們本可以一直在一起……
真的太笨,太笨了!
不……不能想下去。
程聽言強迫自己不去想,強迫自己睡覺,補上前些天失去的睡眠。
就算能堅持留下,也不能用這個樣子再去見……
但是睡覺和吃東西還不一樣,後者能強迫,前者就真是很難。
初見面,擦了香香站去上風位,被衛導說把她當蝴蝶招的小卯卯。
拉她去了洗手間,把
() 小發卡塞給她,讓她拿去給程容容當回禮的小卯卯。
用攢的寶寶幣給她買糖金桔的小卯卯……
那是程聽言在這些年孤單或痛苦時常常翻出的柔軟回憶,今日再回頭去看,就隻有“眼瞎”二字。
她真的好瞎!
心口的睡衣被擰成了一團重重按住,卻按不平那牽扯了肺腑的疼痛。
程聽言坐了起來,看了一眼遠處閃著微光的大屏幕。
已經很晚了,她卻壓根沒有絲毫的睡意。
這不行。
一分鐘後,程聽言從洗手間的藥箱裡又偷摸出了兩顆止痛片,當安眠藥吞了下去。
她,要留在這裡,而不是隻能留在回憶裡。
也不知最終是什麼藥發揮了作用,程聽言到底還是在煎熬中睡了過去。
【8:00】叫起鈴聲響,程聽言才醒。
睡得很累,頭很疼,但是已經隻有淡淡兩道紅血絲的眼,讓她很滿意。
【8:30】程聽言老老實實吃完了早飯,一口都沒剩。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程聽言看著屏幕上閃出的,新一天的約會任務。
【新的一天,新的約一約】
【朋友們,還記得你們第一天填寫的問卷嗎?】
【9:00,大屏幕將隨機顯示問卷題,並以紅橙黃綠青藍紫黑八種顏色匿名顯示出各位的選擇或答案。】
【每道題和答案停留時間為20秒,過程中嘉賓可以隨時舉手,要求與某種顏色的另一位嘉賓組成約一約CP,被選擇的嘉賓本次無拒絕權。】
【根據嘉賓舉手的先後,由舉手的嘉賓依次選擇約會項目(在約一約CP組完後公布)】
【那麼,同樣的問題,誰的答案會直擊你的心底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對了,可彆選到你自己哦~~記性不好的朋友會被扣除五根紅線哦~~】
程聽言看了一眼現在的時間8:52。
還有八分鐘。
不需要紅線,隻按問題的答案,她還是很有機會能認出卯卯的。
但是……
她該怎麼做……
近鄉情怯的程聽言盯著屏幕,一點點攥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