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1 / 1)

電影《死中求生》,拐賣題材,最終上映片長120分鐘,拍攝期四個月,在何沈兩家共同的努力下,曆時近兩年才最終過審。

故事並不複雜,女大學生石佳宜(趙燦飾演)和林少珍(衛卯卯飾演)在鄉間采風時路遇了尋求幫助的老夫妻。曾被科普過類似騙術的林少珍在與老夫妻的談話中覺出了不對,她試圖不動聲色地先找個理由拒絕求助,離開這偏僻處到安全地後再談其他,但單純的石佳宜並不同意。兩人出現爭執後,林少珍無法說服一個人也要去幫忙的石佳宜先離開此處,隻能選擇立刻報警。沒想到人販子的同夥就在周圍,見她報警立刻從誘騙變成了強搶。

逃跑與推搡中,後悔不已的石佳宜以身相擋,為林少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最終,林少珍逃脫,石佳宜則失去了蹤跡。至此,線分兩條。被一路拐賣入山的石佳宜不斷尋找著逃跑的機會,而幸運逃走的林少珍則一日都沒有放棄過尋找石佳宜。

最終,石佳宜失蹤四年後,遙遠的從未聽聞過的鎮中傳來了隻言片語,警方突襲了那大山裡的村落,無果。跟在後面一同進山的林少珍和石佳宜的家人以為又是一次失望之時,那些被拐賣的以為無望的姑娘在被堵死洞口的山洞裡帶著死意躍入深不見底的地下水中,其中包括石佳宜的一部分姑娘終於得了幾分運氣,活著從河道裡被衝了出來,在被村民尋著之前,攔住了即將開走的警車。

拐賣本就是有些敏感的題材,尤其是對拐賣的過程和被拐後的生活大談特談的故事,總是容易因為各種原因被卡審。

而這部《死中求生》,畫面鏡頭大部分的時間對著的,不是石佳宜,也不是林少珍,而是……石佳宜那條故事線上,假裝軟弱無助可憐的老人販子,猙獰凶殘不把被拐者當人隻當個貨的犯罪團夥,懶惰肮臟隻想著傳宗接代的買家,甚至是逐漸變得麻木開始充當幫凶的前被拐者。還有林少珍那條故事線上,假裝有線索的貪婪騙子,官方車軲轆話把她當皮球踢的人……

與很多類似題材的電影不同,《死中求生》在拍攝某些場面時,基本上不會聚焦在受害者的痛苦和可憐,更多的一直在拍那些偽裝老實下的暴戾凶殘,假裝和善下的尖酸刻薄,平靜下的麻木不仁,表面積極下的不以為然。很明顯,它要的不是觀影人對受害者的同情,而是他們對加害者對不作為者的恨意。

如果說《死中求生》這電影的鏡頭目的過於直白,與主流不大相符,那麼它在結尾部分的兩個處理就真的像是奔著不過審去的了。

一處還比較隱晦,是警方突襲村莊前,村長就能提前通知全村將拐賣得來的女人孩子都藏去了山上的山洞裡。還有一處就直白很多,在電影的結尾,那些從暗流中活下來的被拐的女人們,在被解救後,沒有一個人選擇帶走在當地被迫生下的孩子。

對標類似題材電影的結局,《死中求生》的結局不像是有的電影裡最終被解救的女人回到了買下她的村裡教書育人那麼高尚到反人類,也不像是有的電影裡最後那些惡

人都因為各自另外的貪婪惡意自相殘殺滅亡那麼有天意,它的結局非常簡單和現實,現實到一定會出現海量的爭議。

120分鐘的電影,主創團隊用很多個120分鐘提前預設可能會遇到的提問。

但是吧……不同人類的大腦真的,可以差很多。

衛卯卯想過的,首映禮的邀請函再怎麼篩選著發出去,在正式進入互動環節的時候,也難免會被問到一些……比較奇怪的問題。

但是她沒有想到,真的有人的問題,可以那麼奇怪!

電影放映結束後,開始進入互動環節的前十分鐘,還挺和諧,一直到坐在第四排最邊上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故作優雅一般托了一下眼鏡,舉起手裡的小筆記本開口道:“我來給大家算一算啊,這部電影裡最初的拐賣者裡有老年的女性,拐賣路上歇腳的地方接受了石佳宜的紙條反手就給了人販子給她招了一頓打的是女性,對石佳宜惡語相向逼她圓房的婆婆是女性,村裡同被拐賣本該互相幫助卻成為村民眼線的也有幾個女性,最後看守山洞的人裡還有幾十年前被拐現在開始往家裡買人的老年女性。作為一部描述女性在逆境如何堅韌努力不放棄,凸顯女性力量的電影,我們這部電影裡的負面行為的女性角色是不是多了一些?算不算是對女性有一點點偏見?”

電影院外,一路還塞了兩次車,緊趕慢趕終於趕到的程聽言聽著耳機裡直播出的現場那男人的提問,皺緊了眉,幾乎是跑到了廳外最近的廁所門口。

人在裡面嗎??[(”程聽言在廁所門口見到了幾分鐘前劉茗終於聯係上的一個工作人員。

小姑娘猛點頭,壓低了聲音一股腦道:“在,就是臻盒傳媒的人,說是一組的組長。奶茶杯她扔在大廳電梯那邊的垃圾桶裡,小沈總已經找院線的領導看過監控應該沒換過垃圾袋,現在讓人去守著了。哦,對了,原本在這裡的那個女生已經被我們找人引走了,現在在前台那邊。”

程聽言的耳機裡,現在已經是現場趙燦在回答剛才那人問題的聲音。

【我們這部電影,有台詞的角色一共九十七個,其中與主角道不同的角色有四十三個。在這四十三個角色裡,有十四個女性角色,其他二十九個都是男性角色……】

是團隊預設過的問題和準備好的答案,趙燦答得很好,但是對於那個人來說,估計沒什麼用。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那十四個女性角色,也換做男性呢?我看片中反面的男性角色總是在強調物理上的力量,而反面的女性角色,總是在凸顯她的狡詐多思,柔弱中的謊言,友好裡的背叛,甚至是同命運也反立場的無同理心,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刻板印象?我們女性也可以很有力量啊,男性也可以在心理上輸出傷害,就像是電影的結尾,或者你們就還是想拍出一種同性彆同命運下的競爭?我想提問錢老師,您向來是以慈母形象出現在熒幕中,這次出演了一個被拐多年又成為買家的農村婦女,您難道不覺得接這樣的角色,會成為塑造刻板惡毒女性形象的幫凶嗎?】

錢老師身體不好……趙燦估計快炸了,程聽言皺了一下眉,結過了小姑娘緊緊捏在手裡的紙巾包:“讓守著垃圾桶的人站遠點,自然點,不讓保潔把東西換走就行,彆被攝像頭拍到。”

說罷,程聽言便拿著紙巾包走進了洗手間,輕輕敲了一下唯一關閉著的隔間門:“給你紙。”

電影《死中求生》首映互動環節現場,在上了年紀的錢老師回答的言辭亦是多了幾分犀利:“每一個角色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我飾演的這個角色並不是為了讓人喜歡,隻是為了告訴觀眾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也請警惕這樣一種人。再說說你所謂的負面角色,我覺得世界是多面性的,人也是,我們不能因為我們年紀大了經曆多了,從經驗教訓中知道了人的多面性,結果最後卻隻把單面給年輕的孩子們看。我們要給她們看的,就是她們還沒吃過的虧,讓她們彆吃這樣的虧,這樣一切才有意義對吧?”

錢老師的回答已帶了鋒芒,趙燦卻覺不大夠又說了幾句。

台上的衛卯卯拉住了因為壓不住生氣聲音開始往上飆的趙燦,接過了回答的話筒。

而台下,劉茗也緊緊地拉住了一個戴著口罩掛著工作證想要往台上走的年輕姑娘。

“小火,小火你冷靜點。”劉茗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把年輕姑娘拽到遠離台子的地方,把她彆在了牆上按好,“還不到話題控不住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的麼,實在不行才會說出來這是按真人真事拍的……現在還沒到那個情況啊,你冷靜點。”

“他說我們在同性彆同命運下競爭!他根本不知道在那裡活著有多難!這個世界上,壞人還分男女麼!我就是想告訴其他還沒有遇到這糟糕事情的人,這個世界上的壞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化名火掌的年輕姑娘珠串一般落下的淚已經浸濕了口罩的邊緣。

“我知道我知道……”劉茗的眼圈也紅了,伸手在年輕姑娘的頭上一頓亂揉。

勸慰的話都是多餘,該吃的苦都已經被這個小姑娘吃了一遍。

她們主創團隊都知道的……片裡的那些壞人,都有著真實的原型。

那個好端端站在那裡,好像是在為女性發聲的男人,好像在說這個世界女人都該是好人的男人,是一個真的惡人,說著看似正義的話其實要蒙上彆人眼睛的惡人。

人應該懷有戒心,對任何性彆任何年齡的人,懷有戒心。

如果,如果當年火掌能透徹地知道這一點……知道再可憐的老人也可能藏著壞的心,知道看似親切的旅店女老板可能隻是利用親和力讓她麻痹大意說出更多的想法和計劃然後摧毀它,知道村裡看似慈祥的婦人為了傳宗接代會牢牢看著村裡所有的被拐女孩,知道那些好像還不知事年紀的孩子早就明白進了村的就是就是村裡的東西……她或許能少走些彎路,少挨些打……

劉茗能理解已經在台上擼袖子的趙燦,她也真的很想撲上去打台下那個還在侃侃而談在凸顯女性自由的電影裡是否該有壞女配的男人。

她們這個電影是為了凸顯女性

自由嗎?是為了凸顯人之惡!是為了讓每個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多出哪怕一點點的謹慎。

就像在劇裡逃過一劫的林少珍,就像……本可以逃過一劫的……

“沒事的,很快沒事了,你看他現在嘰嘰歪歪,馬上臉都被打飛掉。”劉茗想著程聽言在車上時的那些安排,緊緊地捂住了火掌的耳,把小姑娘的腦袋按在自己的懷裡。哎……就算她再想來這首映,自己也該攔著的。

說起來,希望趙燦忍耐一下,彆在言言來之前,真的跳下台把人打了……劉茗擔心地轉頭看向台上,然後看到了一邊回答提問一邊緊緊抓著趙燦手的卯卯。

小卯卯,還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啊,劉茗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可靠嗎?

衛卯卯已經在腦子裡把台下的那個來自臻盒傳媒,叫沙明風的家夥打了無數遍。

這是一部改編自真實經曆的電影,人有好壞無關性彆,真的很難理解嗎?她們已經很謹慎地讓電影裡男性的壞人成倍出現了,保留下故事中真實的經曆很難理解嗎?世界上真的有不作為,假作為的官方,很難理解嗎?不管被迫生下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是被強迫之後的產物,是看到就會想到那些可怕的經曆在深淵裡一步都爬不出來的,當事人全都不想帶走很難理解嗎?讓一個人徹底離開本不該她承受不該她負責的痛苦,真的很難理解嗎?

衛卯卯不知道這個沙明風是怎麼回事,怎麼能每一個問題都踩在讓人生氣的點上。即便她們曾預測到過這些問題,真的有人能一臉主持正義一般問出來,簡直想讓人把他的腦殼打開來洗一洗。

真的生氣,衛卯卯捏緊了話筒和趙燦,還要假做平靜和認真地回複這個傻子,實在是太生氣了!

然後,最讓人生氣的部分來了。

連續出招都被穩穩接住的沙明風,估計對面是有備而來的了。

眼看著提問時間獨占太久,繼續下去要惹同行不滿,沙明風趕緊地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最後我想提問出演了林少珍這個角色的衛老師,按您對角色的理解,您覺得林少珍最初任由石佳宜斷後,自己成功逃離,是不是有一點……”

話至此,衛卯卯差點沒抓得住旁邊趙燦用力抽了一下的手腕。衛卯卯是不能理解能走一個為什麼要被抓一雙這個事情,就像她已經放棄理解沙明風的腦回路。但是她很擔心也來到現場的火掌……隻她看向台下,一堆人頭,卻是暫時分辨不出人在何處。可彆……忍不住站到台前,會被扒的……

世上的事,到觸底總有反彈。

就像是雨後有彩虹,極暗有光明……

就像……

最終趙燦沒有跳下去打人,火掌沒有忍不住站出來說一切都是紀實還有不要叨叨她最好的朋友,那個沙明風也沒有問完最後的問題。

因為……放映廳門突然被從外面大力推開,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打開的門口,陌生的女人舉著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話筒,直截了沙明風還在“委婉”描述的問題

“沙明風,你一個踩著同事,踩著女人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垃圾,有什麼資格站在那裡說什麼壞人該是男還是女,遇到壞人該跑還是留!這裡最壞的就是你,遇到你的人都該跑得遠遠的省得被你害了!”陌生的女人漲紅了臉,超大聲。

沙明風愣了一下的功夫,女人已經用飛速且清晰的聲音說完了一長溜。

“郝組長你……你怎麼了?你沒事吧?”沙明風做茫然擔心狀,快步從旁邊的走道往門邊女人那邊走。

然後沒走兩步,被兩個魁梧的工作人員攔住了。

“你們什麼意思?”沙明風看清了他們掛著的工作人員牌,好笑般看向台上打趣道,“各位老師,不會是我問了幾個問題,你們就要滅口我了吧,哈哈哈……”

站在台上的主創團隊也是一臉……不懂。

隻是,其他人都懵懵地看著沙明風呢,衛卯卯卻是看著門外那個陌生女人的身後。

那隻手,那隻剛才伸出來戳了一下那個女人後腰的手……

“沙明風你彆多說廢話了,也彆靠近我。給同事下瀉藥獨掌話語權這種事你不是第一次乾了吧?還找人把廁所的廁紙都偷了這種事是人乾的嗎?你還在抨擊這個懷疑那個,真是狼披了羊皮,大義凜然啊!”在廁所蹲到腿麻的郝甄氣靠在牆上,怒指,“這次本來我不是帶你來的,是帶小宋,你說!小宋的過敏是不是你乾的!”

沙明風注意到旁邊好多的攝像機已經換了方向,從拍台上的人轉向了自己,頓時沉了臉:“郝組長你看看場合,這是你能瞎說話誣陷人的地方嗎?”

“我誣陷你?嗬嗬……”郝甄氣笑,“我已經報警了,你給我的那杯奶茶現在還在垃圾桶裡等著警察來驗呢,劉總也答應我找人去查前幾天公司的監控了,我倒是讓大家看看,你這個平時總打著為女人爭取權益博關注的東西,是怎麼禍害我們女人的。”

比起郝真的理直氣壯,沙明風的“沒有”“不是”就真是沒什麼底氣了。

媒體總是貪心的,這會兒場中一片嘩然,還有不少同行開始轉向沙明風提問,更有甚者,有之前看不慣他那些問題的同行,在提問時還帶了幾分譏諷之意。

原本台上因為沙明風的步步緊逼都壓著火氣的主創團隊此時……已然身上一鬆。

“那個郝組長?真是好人!”趙燦亦是鬆了面色,還控製不住地關了自己的話筒,靠近衛卯卯悄悄講小話,“不過……說起來她沒廁紙怎麼出來的?”

怎麼出來的……

衛卯卯沒接趙燦的話,卻是忍不住偷偷地向那依著門的郝組長身後看了又看。

然後,終於某一次,故作無意的一眼……衛卯卯看到了。

露了小半的花束,還有花束上方,那雙暗中觀察一般偷偷看進來的眼。

又是數月沒見了,衛卯卯一時沒舍得立刻挪開視線。

雙眸交彙,衛卯卯就見那雙熟悉的眼眸似是微彎了一下,她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想轉看彆處。隻是下一秒,那個人,就那麼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還朝自己笑了一下……

禮……禮貌……

衛卯卯倉促地尋找了一下自己的禮貌,扯動嘴角掛了出來,然後努力壓製慌張地把目光投向了大多數人正在看著的那個壞人。

砰砰,砰砰砰,是心臟快跳的聲音。

是言言嗎?那個……讓沒有廁紙的郝組長能從廁所出來的人……

也不知為什麼,明明隻是一個對視,衛卯卯卻總覺得這來得還算及時,釜底抽薪直接廢了沙明風那些亂七八糟提問的郝組長,和程聽言脫不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