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第2章

衛卯卯重生前乾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餐飲服務業,曾經最頭疼的就是在店裡嗷嗷叫喚哭鬨的熊孩子。

熊孩子的撒潑打滾,的確很大概率能取得勝利。隻是這樣的勝利,大多是一時的,來自於成人的心煩氣躁或是丟儘面子的妥協,並不能持久。

而重生一回的衛卯卯,原也不想用那種吵鬨的方式換取並不穩固的勝利。

隻是……

三歲,終究不是能講清道理的年紀。

衛卯卯沒有鬨,卻還是選擇了哭。

自覺哄孩子哄得不錯的衛承禮,單方面覺得隻需再幾分鐘就能徹底轉移女兒的注意力,卻沒想到不過走神得意了一秒,那胖嘟嘟的小團子便從他手上掙紮著滾了下去,飛快爬回沙發團了起來。軟軟圓圓的小臉盯著電視機也不說話,一雙黑葡萄般烏亮的眼睛隻眨巴了兩下,眼中那晶瑩的光便有了實體,頃刻間溜溜地順著粉嫩的臉蛋滾落了下來,吧嗒吧嗒砸在了同樣柔嫩的胳膊上。

小團子剛縮回沙發紅了眼眶時,衛承禮還帶著笑想去哄突然鬨脾氣的崽。隻是那眼淚一落下來,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弱小。

無助。

又可憐。

沒有聲音的眼淚,像是被世界背棄的委屈。

這是真正的難過,衛承禮用自己導演的職業素養發誓。

隻是,這樣天塌地陷一般的難過,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家隻有三歲的寶寶臉上?

不能去玩……就那麼難過嗎?

衛承禮臉上的笑意頃刻散儘,再次伸出去的手帶上了幾分慌張。

不比愣了下出手慢了一拍的衛承禮,那邊章詩蘭已經先一步把小團子摟進了懷裡,低聲哄著擦了又擦,拍了又拍。

比起無理取鬨的哭喊,顯然這樣乖巧的哭泣更為紮心。

衛卯卯也不再提要去哪兒的事兒,隻是這樣看著電視裡自顧自放著的《寶寶去哪兒》第一季,靜靜地哭。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噠噠地砸在了衛卯卯小小的藕段一般白嫩的胳膊上,又被章詩蘭胡亂用手抹去。隻是那珠子落得那樣急,那樣多,讓章詩蘭的動作愈發慌張,哄聲越發急切。

而一開始隻是想隨便乖巧哭一下,讓父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難過了的衛卯卯,卻一時迷失在了她無意放出的巨大悲傷裡。

是的,巨大的,如同怪獸一般巨大的悲傷,隻稍有放縱,就讓它鑽了出來,將即便重生回來依然夜夜噩夢的衛卯卯一口吞噬。

怎麼能……不悲傷呢……

少年時失去的母親,一蹶不振到瘋魔的老父親,砸在肩上的沉重債務,還有程聽言……艱難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就在自己眼前那樣湮滅……

即便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們都還好好的。

但是隻要一想到曾經,隻要一個放縱的瞬間讓自己去回想……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就瘋狂地撲了過來,將她席卷拖走……

哦…

…沒能拖走。

就在意識快要被悲傷吞儘時,衛卯卯的腳底突地一痛,忍不住“嗷”地一聲叫了出來。

身體的本能將她從昏天黑地的悲傷中暫時拉回了現實。

“卯卯乖,乖哈,不哭了哈,不哭爸爸就帶你去和小朋友玩好不好?”衛承禮在小團子含淚的怒視下擠了個笑,將兩手背在了身後,假裝剛才狠狠撓了一把胖腳心的並不是此時友好的自己。

雖然有些心虛,但是衛承禮並不覺得自己有撓錯。

畢竟現在漲紅了臉開始生氣的小團子,可要比剛才靜靜哭到像是失了魂的小團子看起來有生機多了。

衛卯卯抱著右腳,低頭看著紅紅的腳底,氣到臉都鼓起來。

閨女哭了還掐腳底!

這是親爹,這居然是親爹!啊啊啊!氣到變形!

這麼一氣,竟是忘記繼續哭了。

章詩蘭這才鬆一口氣,從旁邊扯了棉柔巾細細地給團子擦臉,邊擦邊憂心忡忡地看向衛承禮:“卯卯這是想和小朋友玩兒了,要不這周末……”

“隻要!去那!”衛卯卯一腳蹬在又湊過來的老爹手上,一手指向了電視機。

衛卯卯意誌堅定,指向明確,奈何……身體不行。

不多時,剛軸了沒多會兒的凶凶小團子便倒在母親的懷裡沉沉睡去,眼角未乾的淚痕是她來不及訴儘的委屈。

衛承禮放輕了動作扯過沙發一角的小紗被,和小心把小團子懷在懷裡的章詩蘭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皆無暫時不用繼續哄娃的輕鬆,隻有同款的擔憂。

小團子睡得呼呼,衛承禮輕輕給她蓋上紗被,努力散了散心頭的鬱氣,方才抬頭對妻子哄道:“沒事的,就是鬨了會兒,累了睡著了。昨天醫生不是說了,小孩子嘛,累了就要睡。”

章詩蘭卻是半點沒被哄到,蹙著眉歎氣:“怎麼就又累了。之前午覺睡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這剛醒才不到一小時啊。要不我們換個醫院再去看看吧。”

“昨天的醫生是省裡比較有名氣的兒科醫生了。我另約的兩個專家號要到下周一。今天這突然睡著還是第一回吧?”衛承禮問道。

“嗯。”章詩蘭點頭,“上午和我一起理了會兒花,沒睡。”

“那比昨天和前天好多了。昨天的檢查也都沒有問題,估計就是像醫生說的那樣,可能是因為卯卯這幾天白天情緒起伏比較大,晚上又老做噩夢,睡的不好,才會總是想睡。特彆是哭,特彆消耗體力,我發現她一哭就犯困。”衛承禮分析著,又安慰道,“等下周再帶她去看看。不過今天已經好多了,估計不到下周就沒事了。”

章詩蘭輕輕摸著懷裡軟乎乎的小毛腦袋,低著頭沉默著沒說話。

衛承禮抬手輕輕戳了一下老婆的胳膊:“想什麼呢?”

想什麼呢……

是想前天那些似是崩潰了的大哭。

還是想昨天那一次次安靜的抽泣。

又或者是今天這般默默的垂淚。

她無憂無慮的小胖寶寶,隻有三歲的小胖寶寶,這幾天到底為什麼突然這麼難過,為什麼有這流不儘的淚水,那些汗濕到驚醒落淚的夢裡,究竟又有什麼……

手臂又被輕輕拍了一下,拍走了章詩蘭剛剛聚起的諸多疑慮。

“我在想……”章詩蘭抬頭,眸中幾分迷茫,“我不想讓她哭。”

衛承禮一噎,這話說的,他也不想啊。

隻是不說之前,就說剛才吧,小團子精得跟什麼似的,還軸得很,完全沒法哄沒法糊弄。要不想讓她哭,不就是得答應她的要求。

可卯卯才三歲,他自己帶孩子出去錄那麼些天的綜藝,他真的沒信心能搞定啊。

不說他行不行吧,就看卯卯這幾天這麼個累了點兒,哭了會兒,就會立刻倒下睡著的情況,明顯也不適合去外頭拍節目啊。

再加上,之前節目組那邊的邀請他已經回絕了,現在說不定都已經請了彆人了,他還怎麼去說……

現實情況有太多的製約,衛承禮隻能寄希望於三歲的小團子其實根本不明白什麼是節目,什麼是參加,隻是胡亂說著玩,過會兒就能被新的事情吸引去注意力。

衛卯卯……

當然沒有。

許是之前衛承禮太過氣人,衛卯卯昏睡的這大半個小時,難得地夢到的儘是上一世的父親,沒有出現程聽言。

失去妻子後醉成爛泥的父親。

幫人擔保結果背了一身債,成日叼著酒瓶去拍戲的父親。

被人誣陷,不想著洗脫,反而愈發頹廢,最後選在母親的忌日自我放棄生命的父親……

小團子攥緊著拳幽幽醒轉,一口氣卡在心間堵得發慌,當想要親親的父親大臉突然出現在眼前時,竟是無法控製地向前來了一拳。

嗯,就順氣很多。

看著明明不是很疼還捂著臉哎呦哎呦偷看自己反應的衛承禮,衛卯卯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隻有你失去了她嗎?

隻有你覺得痛苦嗎?

上一世無法對著那酒氣渾濁目光麻木的人問出的話,這一世……自然不會有問出的理由。

恨,許是不恨的。

但是怨,又怎會沒有。

小肉爪拍開裝疼想要騙親親的父親,衛卯卯在沙發上站起來,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這一次,又失控睡著了半小時麼……

重生的這三天,已經好幾次了。

白天多思多想,情緒起伏太大,夜間睡得不好,昨天那醫生說得父母一臉霧水的問題,隻有衛卯卯自己一個人清楚。

三歲孩子的身體,的確是太弱了,弱到無法承受她這個成年人千瘡百孔悲切麻木的靈魂。

除了剛重生回來那日無法控製情緒的大起大落,這兩天衛卯卯已經有意識地去控製自己了。

控製自己的悲喜,運動量,甚至是思想。

之前也不過是想假哭一下罷了,隻是沒想到有些悲傷的閥子壓根不能打開一絲。

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

衛卯卯推開衛承禮遞來求和的小兔子玩偶,無視他特意打開的小豬動畫片,抓回遙控器,調到了新一集的《寶寶去哪兒》第一季。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衛承禮為哄孩子和轉移注意力的雙失敗重重歎了一口氣。

衛卯卯是一隻堅定持久的團子,在接下來的兩周裡,衛承禮好好領教了一番。

最終,在一個蟬鳴不斷的下午,衛承禮還是硬著頭皮撥通了通訊錄中的一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