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番外4(1 / 1)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5980 字 6個月前

是夜,馮樂真突然從夢中驚醒,盯著還在熟睡的陳儘安看了許久,最後獨自起身。

已經是秋天,京都的夜晚透著涼意,地面更是冷得厲害,她卻不肯穿鞋,隻赤著腳走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值守的宮人瞧見了連忙就要行禮問詢,卻被她擺擺手示意不要過來。

她就這樣獨自一人出了殿門,走到了園子裡坐下。

今夜繁星滿天,看得出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園子裡已經擺滿了菊花,姹紫嫣紅的好不熱鬨,她置身於這樣的景色裡,久久不語。

一陣風起,帶走她身上最後一絲熱意,她輕輕一顫,剛要喚人給自己拿件衣裳,披風便突然覆在了身上。

馮樂真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何時醒的?”

“皇上醒了沒多久,”陳儘安回答著,繞到她膝前半蹲下,低著頭給她擦腳,“皇上怎麼突然出來了?”

“突然做了噩夢,便睡不著了。”馮樂真緩緩道。

陳儘安仍垂著眼眸:“什麼噩夢?”

“夢見當年,朕生的是個兒子。”馮樂真回答。

陳儘安手上的動作一停,抬眸望向她的眼睛。

就在他們成婚的第三年,馮樂真突然有了身孕。

對於已經近乎絕後的皇室而言,她能順利懷孕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對她來說卻並非如此。

“如果這個孩子是個兒子,縱然朝臣今日懾於朕的威嚴不敢提讓位之事,將來待朕老去,他正當年,朕還能保得住自己的皇位嗎?”

“即便他被朕教養得足夠孝順聽話,會老實等到朕百年之後再繼承皇位,又是否會推翻朕一舉設立的女官製度?那些好不容易如男子一般生出野心的女子,是否又得回到家裡去,做個隻會生兒育女灑掃做飯的器物?他若將來有孩子,又是否會將皇位傳給賢明的女兒,而非無能的兒子?”

“朕並非什麼都往壞處想,隻是天底下大多數男人都長了同一條舌頭,朕也不知他是否也會如此,萬一他沒能免俗,那朕的功過,朕這麼多年來的籌謀,在他和他手下的史官書中,又會是什麼模樣?”

她年近三十,好不容易有了第一個子嗣,卻不見半分喜悅,反而透著幾l分無情,“朕登基也有幾l年時間了,諸多朝臣仍在盼著一個男人做他們的皇帝,並非他們愚蠢,而是觀念根深蒂固,唯有經過幾l十年、上百年的清洗,等到真正的老頑固都被熬死了,新的風氣湧進來,方能徹底改變這一切,這個過程至少要曆經兩三代帝王,若下一任皇帝是男人,那朕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毀於一旦。”

她在說完這些話後,陳儘安久久不語,最後隻是握住她的手:“或許是女兒呢?”

“朕賭不起,”馮樂真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眉眼和緩了幾l分,“朕原本想著自己這身子已經無法生育,在宗室裡抱養一個女兒也是好的,卻不曾想會有這樣的例外。”

她和從前一樣,不想將皇位交給旁係血脈,但相比後繼無人,亦或是生下一個兒

子來繼承皇位,讓她這麼多年的籌謀都毀之一旦,她倒寧願抱來一個女兒自行教養,也唯有女兒,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的抱負,然後一代一代執行下去。

陳儘安陷入更長久的沉默,直到桌上的一支蠟燭被風無意間吹熄,他才緩緩開口:“我聽皇上的。”

“儘安……”

“能陪在皇上身邊,已經是我幾l世修來的福了,”陳儘安知道她想說什麼,但還是打斷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子嗣一事上,我本就從未妄想過,我隻希望……能長長久久地陪在皇上身邊,看著皇上做自己想做的事。”

馮樂真緩緩呼出一口熱氣,張開雙臂將他抱住:“覺得朕極端嗎?”

“有些事要想徹底扭轉,必然要極端一些,我能明白的,”陳儘安能感覺到衣領上多幾l分濡濕的熱氣,心裡突然有些難受,“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馮樂真輕笑,“是我疏忽了,忘了調養這些年,身子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竟然都有身孕了。”

“調養……”陳儘安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麼,“皇上,先彆急著放棄這個孩子,不如請沈先生來看看如何?他醫術那麼好,看男女應該不是問題。”

馮樂真頓了頓,答應了。

一個月後沈隨風到來,確定了她腹中孩子是個女兒,又幾l個月,她的女兒出生了。

秋夜極涼,即便有披風在身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馮樂真看著陳儘安認真給自己搓腳,剛才還一片冰冷的腳在他手中,漸漸的熱了起來。

“朕懷孕那幾l個月時常後怕,怕生產不順利,怕朝臣知道後人心浮動,也怕隨風是為了讓我保住這個孩子,才故意說是女兒,”馮樂真說著,不由得笑了一聲,“朕明明那麼信任他,可在這件事上,朕卻總是懷疑,唯一能信的就隻有你,還讓你私下裡去試探,得了準信兒才放心。”

“沈先生也是緊張你的身體。”陳儘安說。

馮樂真唇角的笑意淡了幾l分:“也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讓我生下了和遠。”

想到女兒,陳儘安的眉眼也柔和了:“和遠很好,最近也學會替你做事了,很有你當年的風範。”

“我的女兒,自然像我。”馮樂真眉頭微揚。

陳儘安失笑:“是,殿下的女兒,自然是像殿下的。”

馮樂真都多少年沒聽過他喚自己殿下了,微微一頓後與他對視,仿佛又回到了長公主府那段日子。

那時候混亂,繁忙,艱難,卻也十足的踏實,最近反而有些無聊了。

月光下,馮樂真仔細看著陳儘安的眉眼,許久撫上他的眼角:“你這裡,生了一條皺紋。”

“不好看了嗎?”陳儘安問。

馮樂真:“好看,儘安怎麼都好看。”

陳儘安眼底泛起笑意,起身將她從石凳上背了起來。

馮樂真驚呼一聲,趕緊抱緊他的脖子,卻也忍不住抱怨:“都多大歲數了,還做

這種荒唐事。”

“殿下在我心裡,永遠都年輕貌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年輕時的陳儘安話都不會說幾l句,上了年紀之後反而說話好聽了。

馮樂真失笑,抱怨地拍了他一下,卻還是由著他了。

陳儘安背著馮樂真,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隻是走著走著突然問了一句:“聽說月城巡撫前些日子給皇上送了個樂師,模樣生得極好,琴也彈得好,怎麼沒聽皇上提起過。”

馮樂真無聲笑了笑:“朕不提,你不也知道了?”

陳儘安抿了抿唇:“皇上將他留在偏殿將近十日,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難吧。”

“醋了?”馮樂真失笑。

陳儘安看了眼月色:“不敢,皇上知道的,你在我這兒,可以做任何事。”

馮樂真頓時心軟,捏了捏他的耳垂安慰道:“放心吧,什麼事都沒有,隻是他的模樣實在像一位故人,朕便多留了他幾l日,但前天已經將人送出宮去了。”

“……其實我見過他一面。”陳儘安見她還算坦誠,到底也說了實話。

馮樂真卻沒覺得意外:“怎麼樣,是不是很像傅知弦?”

“嗯,不僅模樣長得像,神態舉止也像。”陳儘安回答,“月城巡撫能找到這樣一位人物,也實在是不容易,不知他想向皇上要些什麼。”

“能要什麼,送人進宮,無非是為了權勢二字,”馮樂真眼神泛冷,“朕最不喜歡這種事,他偏偏要逆風而行,看來也是朕近日的脾氣太好,叫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

陳儘安眼底泛起笑意:“看來這位新任巡撫,是踢到鐵板了。”

馮樂真沒有說話,隻是雙臂抱得緊了些。

片刻之後,她又突然開口:“那個樂師……是知弦去世那日出生的。”

陳儘安一頓,面色平靜:“這樣的緣分倒是難得,皇上若是後悔將他送走了,我倒可以替你再將人找回來。”

馮樂真失笑:“算了吧,即便真是他的轉世,沒了從前的記憶,也不會是他了,相比找個這樣的替代品,時不時想起過去,朕倒寧願與你多說說話,想想將來的日子。”

“謝謝皇上。”陳儘安低聲道。

馮樂真揚了揚唇角,仰頭看向夜空。

今晚的月色確實不錯,噩夢帶來的寒冷,也在陳儘安的體溫下漸漸驅散。她在他身上趴了片刻,突然在他的頭發裡找到一根銀絲。

都成婚十九載了啊……當年從黑礦裡救出來的小鬼,如今也長成了外人眼中儒雅矜貴的皇夫了。

如今他們兩個,好像都不年輕了,沒有了年輕時相處的那份悸動與生疏,日子反而過得愈發平穩安定。若是二十年前,有誰告訴馮樂真將來的日子會更關注柴米油鹽,隻怕她要嗤之以鼻,如今卻感覺……還不錯,是真的不錯,四海升平,萬事安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陳儘安。”

“嗯。”

“明日休沐,去宮外買個土豆餅吃吧。”

陳儘安失笑,溫順地答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