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陪伴 晉江首發(1 / 1)

接下來的幾日, 葉挽秋仍舊時常會夢見對方,看到那些不屬於自己的過去回憶。

但讓她覺得格外不解的是,所有這些夢境般的回憶都是發生在陳塘關, 都是在那場聞名六界的鬨海屠龍事件之前。

整個陳塘關也總是處於一種潮濕, 陰鬱, 極度壓抑的灰暗氛圍裡。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 每個人都在焦慮不安, 每個人都對海族的肆虐無動於衷,麻木聽憑。

她跟著哪吒在這些零散回憶裡走了許多次, 然而陳塘關就像個牢籠一樣, 將他們禁錮在這裡。

除了城外那片同樣漆黑洶湧,妖物橫生的東海, 再沒有任何可以離開的地方。

漸漸地, 葉挽秋明白了,這個地方應該是藏有哪吒至今仍未釋懷的某種深刻心結。所以他每次做夢都會被束縛在這裡,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不知何時,城內又有謠言四起, 說如今海上情況越發凶險, 妖魔擄掠吃人肆無忌憚, 大部分漁民因此根本不敢出海,家中已經難以維持生計。

部分人更是淪為流落街頭的花子,到處強搶行竊, 危害治安。大家將這一切都歸咎於是因為哪吒得罪龍宮, 卻又一直不肯認錯也不肯收手導致。

民不聊生之下,整個陳塘關一片愁雲慘霧,對哪吒更是怨聲載道。

然而越是在這種情況下,去龍王廟上香供奉的人卻越是多。由家中尚有富足餘糧的海珠商戶牽頭, 各家各戶拿出僅有的飯食捐做貢品,祈求龍王開恩,讓他們能夠順利出海謀生。

直到那一日,龍王廟舉行慶典。

他們商議著,選擇奉上了一對九歲的童男童女作為祭品,意圖用更優越於奴隸人牲的血肉取悅龍王,換來千百人家能夠繼續靠海生存的渺茫機會。

那時哪吒剛從乾元山回來,見到眾人抬著兩個哭鬨不止的幼童準備投入海中,供浪潮裡等待已久的妖物享用,頓時憤怒不已。

他砸毀龍王廟,擊殺了海中一眾慌張逃竄的海妖,救回了那兩個險些命喪妖口的幼童。

可當孩子們哭著跑回自己父母懷裡時,父母的臉上並沒有笑。

他們隻是沉默。眼中既有得回孩子的輕鬆,又有供奉失敗,恐怕將來生活會變得更加艱難的恐懼與愁苦。

龍王廟被毀,眾人對於哪吒的不滿情緒頓時達到了一種巔峰。

為平息民怨,李靖不得不當著所有人的面下令,將哪吒關起來。

“若你這次肯去向龍王磕頭認錯,我便對你從輕發落。”李靖看著他,語氣沉重,神情是說不出的複雜。

從海中殺敵而歸,哪吒身上未曾沾染任何汙穢,全然一片清爽乾淨。

可當他放下那兩個幼童,穿過對他惡語相向的哄鬨人群後,身上卻被民眾朝他砸出的塵泥石塊弄得斑駁不堪。

聽到李靖的話,哪吒抹了把臉上剛被潑上去的水珠,甩下袖子,將上面沾著的潮濕泥塵抖乾淨,漠然而堅定地回答:“絕不。”

李靖被他這樣的態度氣得怒不可遏,滿臉漲紅著,額角青筋直跳,當即便抬手打了他一個耳光,怒吼著:“把他給我關進思過房,沒有我的允準,誰也不許給他送任何飯食!”

哪吒重新偏過頭,臉上紅痕在過於白淨的肌膚上顯得非常觸目驚心。他掙脫那幾個遵從命令來扣押他的士兵,冷冷望著面前的父親:“我知道思過房怎麼走。”

他被關進了那間黑暗又壓抑的屋子裡,周圍擺滿了不知道是裝著什麼的礁石罐子。

他躺在地上的乾草垛上,閉上眼睛,翻來覆去直到深夜也始終無法安眠。

衣袖上有淡淡的泥腥味,那是剛才被民眾用地上潮濕結塊的沙土砸在身上時留下的。

很淡。

但是比海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更刺鼻,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時不時伸手試圖抹掉那些臟汙痕跡,可抹不掉。沿著肩膀摸到潮氣未乾的頭發時,他還摸到了一點尖銳的東西,被紮破了手指。

哪吒皺著眉尖捏住它取下來一看,發現是一小塊青銅器碎片,應該是剛才被他砸毀的龍王廟裡的某件禮器。

那些民眾又用這碎片來砸了他。

青銅碎片邊緣還沾著點他指尖傷口流出的血。

他睫毛劇烈顫抖一下,忽然感到格外無法忍受,乾脆翻身坐起來,用力扯開頭上的紅繩,想找到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

也許就是這些東西弄得他渾身不舒服,所以心裡煩躁,睡不著覺。

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清甜熟悉的女聲:“要幫忙嗎?”

哪吒警惕地轉過頭,看到一旁不知什麼時候正坐著個身穿霧白色錦繡衣裙,面容明媚端麗的少女。一雙含笑秋瞳正認真打量著他,眼神清澈柔和。

“怎麼又是你。”他皺起眉尖,似乎不太高興。但也沒像前幾次那樣抗拒對方的到來,隻隨便她試探性地靠近幾分,最後坐在自己身邊。

不過當感受到有陌生的溫軟手指忽然觸碰到自己發頂,哪吒還是下意識側頭躲開,一臉不悅看著對方:“你做什麼?”

這碰也碰不得的炸毛模樣,跟憋著一肚子悶氣的貓似的。

葉挽秋朝他伸手,展示剛剛從他頭上取下來的乾枯細草:“你不是想把身上弄乾淨?”

“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他僵硬回答,“弄不乾淨也無妨,我不在乎。”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殷素知,還沒人對他這樣親近過。

當然那位扶桑化身的蔚黎古神不算,她就是喜歡一切好看的東西,所以仗著輩分耍流氓。

葉挽秋揚下眉毛,沒理會他明顯是在賭氣的話,繼續給他收拾著頭發,慢條斯理道:“口是心非的小孩子當心長不高。”

哪吒有點惱火地看她一眼,懷疑她是把自己當那些無知小孩子在隨口誆騙。

不過葉挽秋確實是把他當成了平常小孩。

她在百花深三百年,自懂事起便被當做未來的青川繼承人培養,同時也一直跟著青川君與葉望夏管理照顧各個小妖精怪,對此早已極為熟練。

尤其通過這許多回的夢中際遇,讓葉挽秋也算逐漸看到了些許哪吒過往的經曆,頓時被這倒黴孩子戳中了心裡的憐惜之情,於是逐漸開始主動開口朝他搭話。

一開始,他對葉挽秋的出現顯得非常不可思議,還幾次三番試圖趕走她。似乎這段回憶裡有他最不願示人的某件事,任何來自外界的觸及都會讓他反應激烈。

然而夢境就像是和他作對似的,每次他隻要夢回陳塘關,就一定會夢到葉挽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次數多了,哪吒也隻能強迫自己假裝沒看到對方。

這倒是有點出乎葉挽秋的預料。

原本按照她對哪吒的淺薄了解來看,她以為他會毫不客氣把她丟出去,再想儘辦法隔絕這種自己的過往記憶,會被旁人在夢裡窺探到的詭異情況。

但最終,哪吒隻是冷著臉色警告她,彆來摻和自己的事。

是因為夢裡他還隻是個心性不太成熟的小孩,所以防備心還沒有現實中長大後那麼強的緣故嗎?

掂量著很有道理的樣子。

畢竟這些雖然是哪吒的過往記憶,但也隻是她自己的夢而已。若是真和對方夢境相通,她估計哪吒早就提著紫焰尖槍殺到百花深來找她問話了。

這麼想著,她拆開哪吒頭上紮著兩個可愛團髻的紅繩,動作嫻熟地按住他亂動的頭,迎來對方一道極為不滿的眼刀問候。

不過他現在也就是個七歲小孩的稚嫩模樣,再怎麼瞪人也沒有他長大後那天宮戰神的懾人威勢。最重要的是,這隻是她的夢,又不是現實。

因此葉挽秋絲毫不慌,也懶得去和他打這眉眼官司,隻專心為他清理著身上那些塵汙斑駁,還順手為他將指尖上的傷口治好。

哪吒握了握手,語氣敷衍道:“一點破皮而已,反正也會很快自己好的。”

“皮外傷是很容易好,但你心裡呢?”她點出要害,注意到哪吒整個人都因為這話而驟然僵硬住,撥弄乾坤圈的手也隨之停下來,緊緊攢握著放在膝頭,連呼吸和眨眼都顯得比平常緩慢許多。

半晌後,他又開口,聲音緊繃著,卻仍舊透著股明顯的倔勁:“他們一直如此,無所謂。”

果真是倔得要死的小孩子心性,跟他後來那總是孤高淩厲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相似。

葉挽秋默默想著,邊幫他用手指梳理頭發邊開口:“可一直如此的事,並不代表那就是正確的。就像東海也一直要求以人為祭,還得時常供奉才能換風調雨順,允準漁民出海,這樣的暴行也是該遭天譴。”

哪吒聽著她的話,烏墨般的眸子輕微閃了閃,側望著她:“不是理所應當的交換?”

他說的是如今城內不知哪裡來的論調,說人既然要朝東海索取,要靠捕殺東海裡的魚來維持生計,那就應該獻出同類來進行交換。

雖然知道這隻是夢,真實的哪吒並不會聽到這些遲到太久的安慰,但葉挽秋還是認真想了想。

接著,她將自己通過夢境在陳塘關了解到的情況合並思考一番,細致回答:“人捕魚采珠是在朝海索取,的確不假。主要是因為陳塘關這裡靠海,地勢不平,多山林,不宜大面積伐林耕種。否則會造成山土不穩,春夏洪流摧毀城鎮,所以隻得朝海謀生。”

“而漁民力弱,所取遠不及海中萬萬分之一。且一年數季,休漁有度,又彼此約定俗成不抓幼魚,就是為了避免濫捕,維持平衡。”

“且海中尚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天道規律。山中也有虎熊花豹,為活命而必須捕獵勢弱的羊鹿魚蟲。難道也得讓它們獻出自己的同類,去換僅僅隻是為持生命所必需的食物?”

“但是東海龍族不同。”

她說著,不由得皺起眉尖:“龍族並非是一定要吃人才能存活。他們原本同樣隻需靠海裡各類生物以及自然靈氣為食,根本不需要吃人。隻是人類魂魄特殊,對他們而言是唾手可得的絕佳滋補之物,可大幅助力修為增進,不用再靠自己修行而已。”

“何況談到交換。陳塘關修建龍王廟,常年以香火供奉,也是能夠助力修行的寶貴珍材。但他們貪得無厭,既要霸占香火祈願,又要直接吞吃靈魂。屬於是占了神仙的名頭與待遇,卻絲毫不儘神仙的職責,反而肆意吞吃凡人,與性邪貪婪的妖魔又有何區彆?”

“這樣的貨色不趕緊解決,還留著當傳家寶嗎?”

哪吒靜靜聽完她的話,徹底轉過身來,目光直直望著她。那雙烏清瞳仁微漠地暈著牢房外的一層淡光,薄弱而明亮,像是黑夜裡倏地綻開一抹星輝。

“可還是有好些民眾因為我的緣故而受到影響。”他說著,眼中亮光又黯淡些許下去。

“我知道我做的事是對的。可我還是傷害到了他們。”

葉挽秋瞧著他,回想起他們共同生辰那日,哪吒告訴她關於那位行宮知客女子的過往經曆,心下頓覺柔軟。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想,所以才會這般仔細地記得那些在陳塘關受過苦的民眾。不管他們是否能理解他,不管是否有怨恨過傷害過他,都抱著歉疚之心,在他們轉世以後一一暗中保護。

“不是這樣的,三太子。”她說,看到哪吒有些驚訝地望著自己,意識到自己是用錯了稱呼,於是又改口,“三公子。”

“傷害他們的是東海,不是你。”即使這句話對真正的哪吒而言已經太晚,但她還是想說,“你不要覺得什麼責任都是你一個人應該承擔的。”

見他雖然還是沉默著,卻顯然已經放鬆不少的模樣,葉挽秋將手中最後一截頭繩係好,像是哄著百花深的孩子那樣,語調溫柔:“其實我剛才就想說,被自己在乎和保護的民眾如此對待,你會覺得生氣或傷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緒。所以不用忍著,非要強迫自己覺得沒關係。有的時候,你可以適當任性一點。”

哪吒睜大眼睛望著她,似乎對這種話感到很陌生。因為其他人和葉挽秋說的完全是相反的,比如李靖就總是責罵他太過任性妄為,不知輕重收斂。

想到這裡,他心中總算湧出一陣輕鬆的寬慰,卻又習慣性將它壓下去,同時移開視線看向彆處。隻是不到片刻,他又忍不住轉回來繼續葉挽秋,表情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太懂得,該怎麼坦率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這是需要學習的,更需要一個孩子從小就生長在能夠讓他感覺到安全溫暖的環境裡,才能擁有坦率的勇氣與信心。

但他顯然沒有這樣的經曆。

於是此刻,哪吒明明是有話想對她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反複抿咬著嘴唇。

最終,他從喉嚨裡憋出一句非常僵澀的:“謝謝你。”

“不客氣。”葉挽秋笑著回答,又問,“你這會兒是不是該睡覺了。”這樣差不多她也該從這個夢中醒來。

哪吒搖搖頭:“我睡不著。”

這就有點難辦了。

葉挽秋回憶著自己過往哄小妖怪睡覺的經曆,於是提議:“那我給你講個話本故事吧。”

至少這招對百花深的孩子是挺管用的。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倒也沒反對。

於是葉挽秋開始搜腸刮肚,試圖從自己豐富的話本閱讀經驗裡找出一個合適的。

可惜她雖然看得多,但很大一部分都是與人間市井生活,纏綿愛情有關的類型。

畢竟她已經不是凡人了,自然對凡人寫的神仙精怪故事沒有興趣,倒是對自己以前從未接觸過的人間生活充滿好奇。

再加上哪吒是在人間長大,講那些市井生活給他聽也是無趣。於是葉挽秋最終決定給他講個自己印象深刻的愛情故事。

就是那種,他愛她,她不愛他她愛另一個他。再加上一通國仇家恨,血海深仇。最終他負她,她心死,他追悔莫及卻遍尋不得,結局隻能坐擁萬裡江山,享無邊孤獨,還在世間找來所有與她相似的女子,試圖終日麻痹自我的狗血愛情故事。

平心而論,的確很是深刻。甚至深刻到讓她提到話本,一時間首先想起來的就是這個。

好在也是在夢裡而已,不用擔心教壞小孩子的問題。

結果這樣一來,哪吒徹底睡不著了。

被氣的。

畢竟天生桀驁不馴反骨仔,聽不得這種。

剛開始他還保持著一個聽眾該有的安靜,慢慢便開始眉頭緊鎖:“那她為什麼不棄了那個男人?”

又等一陣,發現居然還沒等來轉變,他逐漸咬牙切齒:“她什麼時候殺了那個男人?”

葉挽秋揉一下他的頭:“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說話這麼嚇人。”

是因為在陳塘關的童年經曆太過扭曲,所以影響到性格了嗎?

她又回想起現實中哪吒的樣子,隻覺得那是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嶺之花,倒是看不出來這幼時不加掩飾的偏激。

她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往下講。然後……

沒有然後了,葉挽秋講到快結束的時候,忽然被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是葉留冬,急得尾巴都鑽出來亂晃,趴在門外慌張大喊:“阿姐!不好了,那人傀國師不見了!阿姐!”

葉挽秋原本還迷迷糊糊,聽到這話瞬間清醒過來,連忙拿過一旁的鬥篷披上,打開門:“你說什麼?景煜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今早。”葉留冬焦急忙慌地回答,“我們到處找遍了都沒找到。爺爺又去了京城皇宮找玉陰娘娘當年有可能留下的線索,臨走時還交代今日三太子會來審問這個人傀,可他卻不見了,這下怎麼辦?”

一連串的棘手消息,讓葉挽秋簡直感覺一個頭七八個大。

但她很快穩住情緒,對葉留冬說:“百花深外就是僰道城,你立刻去找地仙問問有沒有人傀的氣息,加緊追查。”

“人傀性凶,他又是由邪術煉化而來。既然是在鎮妖樓裡被找到,那就說明他曾經犯下過不小的殺孽,並非與人無害的善類。我叫人繼續四處去找,也順便去建木樹看看,他是不是已經逃離人間了。”

“明白,阿姐。”

她三兩下換上衣裳,連頭發都來不及梳就跑出房門。身後跟著群輕盈飛舞的紙偶,正扛著發帶簪花一路追隨,儘職儘業為她將礙事的長發紮束整齊,然後乖巧掛在她肩膀與衣袖上。

然而在腳步不停地尋找了快一個時辰以後,仍舊沒有誰發現那人傀的身影。

不祥預感彌漫在葉挽秋心頭。她皺著眉尖,繼續有條不紊地安排剛回來的妖怪們去更遠的地方尋找。

末了,她忽然問:“二姐呢?”

自從那人傀國師來了以後,葉望夏整個人似乎突然性情大變,一改之前的溫和端肅,開始動不動就對那人傀打罵懲處,搞得整個百花深妖妖提心吊膽。

而對於葉望夏的所有行為與暴烈情緒,景煜都顯得非常逆來順受,不僅從不還手或躲閃,哪怕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也絕不吭一聲。

妖怪們看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希望葉望夏能消消氣,於是也紛紛把這人傀當做敵人來凶惡對待。

可當景煜真因為傷勢過重而有些不行的時候,葉望夏又會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後慌了神地去找葉挽秋,讓她治好景煜的傷,彆讓他真的死了。

幾次折騰下來,葉挽秋都有些迷惑了:“二姐,你到底想讓他死,還是不想?”

葉望夏慘白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過往在作為凡人時,必定和這人傀國師有過很深的淵源。隻是她不打算主動說,葉挽秋也就沒有追問過。

難道這次人傀忽然失蹤,和葉望夏有關?

葉挽秋有點為難地思考片刻,最終決定去房間找找她。

剛進去,她就看見了葉望夏。

她正獨自坐在窗邊,望著外面花團錦簇的景象默默發呆,一動不動的身體像是已經在這裡僵硬了很久。

“二姐。”葉挽秋叫她,“景煜不見了,大家都在找。你昨天最後一次瞧見他是什麼時候?”

葉望夏沒有說話,沒有反應,隻仍舊那麼呆呆地望著窗外。她全身都被籠罩在一團淡薄到接近蒼白的晨曦裡,臉上神情平靜而空洞,看上去比任何時刻都更像一個鬼魂。

“二姐?”她又叫一聲。

葉望夏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眼神死氣沉沉:“他不在這裡了。”

什麼?

葉挽秋愣了愣,意識到:“是二姐你把他放走的?為什麼?”

“昨日爺爺離開時曾說,今天三太子會來審問他……”

“那又怎麼了?”

葉望夏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嗓音中不自覺湧出一種濃烈到嘶啞的脆弱:“六界皆知,三太子帶兵征戰,審訊罪犯皆是雷霆手段。他……我隻是覺得……他如果活著,也許對我們尋找玉陰娘娘更有利。”

“三太子是雷霆手段,但也不會是非不分便任意處刑。”

葉挽秋說著,無意間接觸到葉望夏略帶困惑的目光,莫名泛出一種沒來由的淺淺心虛,於是便轉個話頭,把重點轉到其他地方:“往日二姐也懲處責打他不少,但換個人來,二姐便如此擔心,可見掛心極了他才會將他放走。”

葉望夏閉上眼睛,表情看起來既是悲哀,也是痛恨。

“但是二姐,你可知道。爺爺當初將景煜帶回百花深,本就是將他嚴密監管在此處。如今他是三太子關注的人,卻又忽然下落不明。一旦被發現,那便是我們百花深上下失責於神界。”

“我知道……我知道。”她顫抖著吐出一口氣,臉色也漸漸不似正常那般紅潤,而是再度透出鬼身本相裡的詭異死氣,“我這就去向三太子請罪,求他不要遷怒爺爺和你們。”

說著,她就要朝外走,卻被葉挽秋一把攔下。

“二姐。”她看著葉望夏,清透杏眼中神情堅定,“你是我的姐姐,從小和爺爺一起把我帶大,是我最重視的家人。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請罪。”

“仙箬……”

“但這件事非比尋常。我懇請二姐告訴我,你到底把他帶到哪裡去了?這樣我們還能及時把他找回來,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雖然我不知道三太子這次來是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麼,所以想要找他問話。但隻要景煜如實交代他所知道的事,三太子不可能會對他怎麼樣的。”

葉望夏哆嗦著,最終回答:“我把他帶去了槊水邊境。”

聞言,葉挽秋連忙叫來竹瀝和其他幾個妖怪,讓他們趕緊去槊水邊境找人,同時不忘叮囑:“記得找人的時候也要保護好自己。”

“帝女姐姐放心吧。”竹瀝點點頭,接著又有點問,“可三太子那邊……”

“我即刻去神界,想辦法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帝女姐姐你要一個人去神界嗎?”青歌睜大眼睛,急忙道,“可是你從來沒去過,要是找不到路怎麼辦?我平時主意就多,陪帝女姐姐一起去,好歹我們兩個還能有點照應。”

葉挽秋遲疑一瞬,最終點頭:“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