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很多年,繼國嚴勝嘗試忘記過她,但想念她的次數也慢慢減少,卻從來不會停止。
他逐漸意到身為普通人的櫻枝已經死了,當年他親手掩埋了她的屍骨,現在早已變成了櫻花樹下的一抔黃土。
——她不是櫻枝。
繼國嚴勝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但他的視線又無法克製地固定在那個女人的身上,無論是她的笑容,還是低眉垂眼時的神情,還是從潔白的脖頸到小小交疊在一起的足……都像極了她。那深入骨子裡的思念,讓繼國嚴勝的胸膛開始隱隱作痛。
嚴勝甚至覺得自己的神經與身體已經分離開來,他的魂跪坐在那女孩的身前,用手去描摹她微翹的唇……
繼國嚴勝頓住的手再次動了起來,他舉杯狠狠地灌下一口烈酒,隨後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皺在一起的眉心,暗紅色的瞳孔裡盛滿痛苦的神色。看到那張和妻子過於熟悉的臉,繼國嚴勝感覺自腦海中爆炸的思緒幾乎要淹沒理智,頭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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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茂家族的使者一直有意無意地在觀察著繼國嚴勝。從進入禪院家開始,繼國先生似乎就表現的有些奇怪,當他看到禪院家主現身的刹那,異樣達到了頂點,就算他想忽視也做不到。
繼國嚴勝擰著眉毛,一杯一杯灌下烈酒,速度不快,但半天身旁的空酒盞已經到了驚人的數量。
他和身旁的同伴交換了個眼神之後,斜傾下身體,準備提醒一下嚴勝這次他們來的主要目的。
沒想到下一秒,繼國嚴勝忽然直直起身,按著身側的刀柄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眨眼間繞過華美的屏風,消失在長廊之後。
加茂使者目瞪口呆,他沒想到繼國嚴勝居然這樣就走了,頓時感覺無比尷尬,但畢竟禪院家主還在,他馬上將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之色掩蓋起來,打圓場:“繼國先生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先行去休息了,還請大家見諒。”
禪院注重待客之道,直毘人哈哈一笑,擺擺手沒有在意。
回到主位上的禪院直毘人自顧自嚷嚷著要酒,這個時候,他身邊的那個絕色少女便起身拿來酒壺,半跪在他的身旁,細密卷翹的長睫垂下,為他斟上滿滿一杯。
眾人驚訝地發覺直毘人容許了這種行為,不僅如此,他還準許少女坐在自己的身邊,命人搬來了新的矮桌和坐墊。
禪院眾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心想這女人是使了什麼手段,才讓家主為她行使這樣的特權?!
其中也包括禪院直哉。
無論是那與母親肖像的臉,還是此時此刻陪伴在父親身邊的姿態,都讓直哉產生了恍惚的感覺。可恍惚之後,便是從腹中升起的難以遏製的憤怒。
直哉狠狠地瞪著那個女人,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中一閃而過無法遏製的怒火:不過就是個冒牌貨!他越是生氣,臉上的笑容就越是明顯,狹長的狐狸眼輕輕眯起,壓抑著危險的厲光。
雖然從四面八法或好氣或惡意的視線將櫻枝籠罩,但是她絲毫沒有動搖,隻是平淡地垂著自己地眉眼微笑著,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就在這時,宴會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面踹開,夜晚冰冷地風一下子灌入大廳裡,讓原本就變冷的氣氛似乎更加下降了幾度。眾人同時轉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黑發高大的年輕人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
一直垂著眸子的黑木櫻枝,忽然抬起眼簾,無神的淺綠色瞳孔直對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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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一位有著一頭黑色短發的年輕人,線條如刀削般淩厲的臉上有著一雙深邃如濃墨的雙眸,五官卻出乎意料的清雋俊朗,唯有嘴角那一道淩厲的刀疤為他添上一抹鋒利的煞氣。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卻隻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和服,衣角隨著他沉穩的步子在微微擺動著。
男人的外表對女性來說有著絕對的吸引力。但是此刻櫻枝沒有選擇解除限製,在她的眼中,男人隻不過是一圈淡淡的輪廓,宛如霧裡看花一般,朦朦朧朧。
而真正吸引她的,從那人周身散發出的屬於強者的氣息,以及纏繞在靈魂之上的紛雜的因果與氣運。
很美味的氣息——她露出粉嫩的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黑發年輕人出現的一瞬,像是帶來了一陣冷風。坐在高位上的不少禪院高層眨眼間臉色僵硬,看著他一副將要發作,卻不敢發作的表情。其中一位年歲稍長的中年男子筆直地站了起來,直指著年輕人,臉上的髭須氣得抖動:“甚爾,這麼晚才到像什麼話!還不快給我向家主大人賠罪!”
聞言,名為“甚爾”的黑發年輕人臉上露出一種輕佻又無禮至極的微笑,他揚起下巴,十分張狂道:“吵死了,老頭子,要不是你求著要我來,老子我還不想來呢。”
中年人雙眉一擰:“你……!”
“夠了!”一聲厲喝打斷兩人,禪院直毘人兩頰酡紅一片,雙眼卻清明得很,“客人還在這裡,吵吵鬨鬨像什麼樣子!”
聞言,中年人額上虛汗微冒,滿臉鐵青重新盤腿坐下。另一邊的黑發年輕人先是直勾勾地盯著直毘人看了一會兒……隨之發出輕蔑的笑聲。
“家主大人倒是最近豔福不淺……夫人過世沒多久,這麼快就娶新老婆了?”年輕人漆黑的雙眸掃了一眼家主大人身旁的少女,身穿素色和服女人長發低垂,唯獨露在外面一段潔白的脖頸,看上去十分的柔弱無害,“禪院家女人向來不上主廳,所謂的規矩到你這兒……就成了個笑話?”
他的語氣輕佻,放肆的視線宛如實質在那女人的身上來回掃動。
……就在這時,禪院甚爾看見那個女人抬起了自己的臉。
他很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隻覺得似乎一瞬間周圍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光線都集中在了那個少女的身上,照的她瓷白的皮膚仿佛是透明,五官每一處都是精雕細琢過後的絕品,翠綠色的雙眸宛如一汪清泉,將他深深吸入。
禪院甚爾愣了愣,心臟漏拍,心底泛起一股異樣。
好像忽然能夠理解老頭子為什麼會破戒了……禪院甚爾回了回神,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視線。
他環顧四周,忽然抬腳,踹翻了身旁的一張矮桌,頓時陶瓷碎裂的聲音和賓客倒抽冷氣的聲音同時響起,禪院甚爾擠著眼睛挑釁地望著直毘人的方向,那神情仿佛在說——老子就是這麼乾了,你拿我怎樣?
直毘人看上去沒有很生氣,證據就是甚爾在踹飛了宴會用的矮桌之後,他扶著膝蓋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瞬間出現在禪院甚爾的身前,用奇怪的術法將他打趴在了地上。
煙塵彌漫,無論是禪院人還是賓客都露出了淩亂的表情。
除了黑木櫻枝,她心跳加速,極力掩蓋自己的激動,隻是眼底的渴望愈發濃厚起來。
“哼,連咒具都不拿,我還真是被你小瞧了。”製服住甚爾後,直毘人狠狠地往他腦門上砸了一拳,罵道“臭小子”。
“給我去咒靈所再修行個一周!不被打到隻剩一口氣不準出來!”
“臭老頭子,早晚殺了你,”禪院甚爾一臉殺氣,嘴角卻帶著笑意。一臉沒事人樣從地上爬起來,徑直走了出去,就和他來時一樣,目中無人。
見狀,高位上某幾人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他們特意叫甚爾參加宴會,就是為了讓這怪物參加此次任務,進入前線吸引火力,現在禪院直毘人要關他一周的禁閉,任務可怎麼辦?
幾位眼神交流片刻,選擇暫時按下不表。
在禪院家操控一個零咒力的廢物還不容易,他們有千萬種辦法能將禪院甚爾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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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家族的宴會,女性不僅僅隻能躲在屏風之後,而且必須提早離場,不能久留。
禪院紀子借著中途布菜的空隙,悄悄拉著櫻枝離開宴會大廳,直毘人隻是淡淡地望了眼櫻枝離去的方向,什麼也沒說。
中途,禪院紀子被人叫走,臨走前,她將櫻枝托付給了一位下人,千叮嚀萬囑咐櫻枝晚上哪裡也不要去,直接回自己的院子。
櫻枝抿唇微笑,點頭一一應下。
她牽著那個下人的衣角,感覺走過了好幾道的長廊有拐了八九十個彎之後,終於挺了下來。櫻枝抬頭,就算眼睛看不見,她也知道這裡絕不是自己的院落。
櫻枝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壓抑的“對不起”,然後懷裡被塞了一樣東西,接著肩膀忽然被猛地一推,跌進一個房間!
貼滿符咒的大門在她身後猝然關上!
下人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她雙眼爆出,額頭上已經汗如雨下,打著擺子的雙腿早已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猝然跪倒在地,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原諒我”。
轉角現出兩道人影,正是禪院直哉和他的兄長禪院直和,直哉淡淡地看了眼禁閉的大門,道:“我記得裡面的咒靈都弱的不能再弱,強一點的差不多都已經被老頭子馴服了……這麼做真的能殺掉那個女人嗎?”
“放心,我從咒具殿裡拿了件‘催化劑’,”直和陰沉沉地笑道,“聽說那東西能夠足夠讓那些低階咒靈瘋幾天的了,那女人必死無疑。”
“還是兄長想的周到。”禪院直哉迎合著他的話,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勾起狡猾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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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猝然亮起一道橘色燭光,櫻枝眨了眨眼睛,暫時解除了雙眼的限製,眼前的迷霧如同被風吹散,亮出原本的樣貌。
她似乎正處於一間巨大的殿宇之中,大殿中央放置著一個巨大的火盆,四周全是三人合抱粗細的柱子,再往裡,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將光線阻斷,深處是一片濃重的黑暗,恍惚間又如同有暗浪在湧動。
她緊接著朝自己的懷中看去——被推進來之前,她被強塞了樣東西。現在定睛一瞧,發現那不過是一隻隨處可見的小木盒,不過開口似乎被蜜蠟封住,無法打開。
她低著頭,因為出色的聽力,櫻枝很快就辨認出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細微的聲響屬於摩擦與嚎叫,仿佛是深淵裡面的惡靈,傳來幽遠的悲鳴。
此時,櫻枝瘦弱單薄的身軀佇立在巨大的殿宇中央,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看上去格外的瘦小又無助。在黑暗中,一道目光饒有趣味地觀察著這個女人。
他把剛剛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絲毫不覺得奇怪。“暗算”這種事情發生在禪院家,再正常不過了。而目光的主人正在思考,猜這個像玻璃裝飾品一樣好看但易碎的女人接下來會怎麼做,發出尖叫?或者乾脆嚇癱在地上?
……他嘲諷的輕笑僵硬在臉上,因為下一秒,女人抬起頭,那雙翠綠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他的方向。
女人璀然一笑,忽然開口,聲音如同清泉流淌,帶著特殊迷人的音調:“找到你了。”
她直直地邁出一步,但是下一秒,不知從哪裡衝出一條“巨蛇”!巨蛇張開巨口瞬間將少女囫圇吞入腹中!
暗處那人因為驚訝,瞳孔緊縮了一瞬便恢複原樣,隨後是淡到不能再淡的感慨。連傷感都算不上,隻是感慨。
平日這些咒靈都像狗一樣乖巧,被這樣的咒靈吃掉,這女人可真不走運。
想著,他換了一個動作繼續靠在房梁上。忽然,底下傳來一陣騷動,黑影撇眼隻見剛才吞掉那個女人的“巨蛇”,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嗎,會“吃人”的女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