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隱公三年(1)(1 / 1)

第5章

【果然,日食之後噩耗傳來,《春秋》記為“天王崩”,也就是周平王掛了。】

【周平王其人,父親是西周的末代天子周幽王,著名的“烽火戲諸侯”主人公,雖然這隻是個故事;母親則是幽王王後。他的即位看起來名正言順,但考慮到西周滅亡源自其外祖申侯引入犬戎,其實平王身份是有點尷尬的。】

聽到這裡,息姑瞥了旁邊的母子倆一眼。武薑正是申侯幼女,幽王王後的妹妹。

他們顯然都是平王得立的獲益者。

就正統而言,平王為幽王之嫡長子,魯國毫無疑問是支持他的。然而申國是險些導致周亡的罪魁禍首,再加上魯國遠在東夷,因此在新王迎立的過程中魯國偏安一隅,幾乎並無參與。

武薑意識到他的注目,回頭對著息姑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引得寤生一聲冷哼。他按上語音輸入,試圖問問“烽火戲諸侯”到底是什麼。

【烽火戲諸侯嗎?居然會有人沒聽說過這個故事。大概就是說周幽王的寵妃褒姒不會笑,然後為得美人一笑,周幽王燃起烽火,讓諸侯們以為王都危機,帶領大軍前來,結果一群人到了發現被耍,褒姒卻終於笑了。就此重複好幾次。】

“荒謬。”寤生收回按在輸入鍵上的手,“然亡國之君,有此不遜之言流傳也不足為奇。”

【這故事其實不太靠譜。《史記》裡先講了一段褒姒就是禍患的傳說,淵源都追到夏朝去了,這段出自《國語·鄭語》。聽起來就和《封神榜》裡面紂王嘴賤冒犯女媧,然後被召來九尾狐狸精妲己葬送成湯六百年基業異曲同工的樣子。】

【接下來才講了烽火戲諸侯的故事,這個出自《呂氏春秋》,嗯本來也不太算史書。現代的話,具體的證偽過程我記不清了。主要理由好像是烽火通信根本不可能讓諸侯同時到來,一位諸侯先到得知這次是被騙後其他人會中途返程。】

【哦這裡要解釋一下,通常我們認為越接近史實發生年代的史書是越接近真實情況的。史書雖然由人記載無法完全拋棄主觀性,但是時間越早接觸的事件本身加工越少,哪怕存在情感傾向,也更容易被辨析。】

【這就是為什麼《左傳》和《史記》通常更偏向《左傳》,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相比更重視出土文獻的原因。不過考慮到我們剛說的主觀性,真正研究的時候依然要幾本史書一起比對。非史書但記錄史事的書籍就更要慎重考慮。】

“此女如今隻讀你魯國史書,還有那個什麼《史記》,怕是各國史書皆已無存。”寤生不無感慨道,“數代太史的一生辛勞,就此煙消雲散。”

息姑沒有說話,武薑倒是幽幽接了一句:“你們男子建功立業,好歹名諱猶存。而我呢,‘鄭武夫人’還有‘武薑’,無不以你父之諡相稱。我倒要問問你,寤生,莫說後人,你是否記得我之名。”

見寤生不語,她譏諷地一笑:“也是,你向來隻會稱我母親和薑氏。”

“女子私名本也非外人有幸得知

。”沉默片刻,寤生最終還是辯解了一句,“父親知道就足夠了。”

【《史記》上按幽王死後,平王次年即位而東遷記載。但是依然是從出土文獻中,我們可以發現兩周相交時的政治鬥爭。清華簡《係年》和古本《紀年》,甚至《左傳》都有提到一個幽王的弟弟“攜王”。】

【這個問題就不細說了,大家有興趣可以自己探究一下,畢竟正題主要還是看史書內容而不是查資料研究史事。總之結論就是西周滅亡之後其實有一個二王並立的時間段,最後才歸於平王。至於攜王的正統性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在場三人無疑都算得上是平王係,對此事並不想多做評價。尤其是鄭國和申國,本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啊明明感覺自己腦漿都被榨乾了,我怎麼還沒說到“周鄭交質”……然而在周鄭交質之前還有一件事,是聲子的去世。】

【前面說到,聲子不是正夫人。但理論上來說無論母親身份如何,當她的兒子成為一國之君,自然會尊自己的母親為母夫人。聲子卻因為兒子魯隱公自稱攝政而非即位,再加上仲子作為夫人才葬不過四五月,也不能以夫人之禮下葬。】

【甚至連《春秋》也隻寫了一句“君氏卒”。其實按理來說應該要寫成“子氏卒”的,是的,她甚至不能叫“薨”因為那是夫人才有的待遇。但是為什麼改成了君氏呢,其實是因為那畢竟是隱公的生母,像一個路人一樣來寫還是傷人了。】

【我們稱國君為君,夫人為小君、君夫人。所以君氏其實是君夫人氏,類似我們今天用的無名氏,某某氏。所以雖然不便稱聲子為夫人,但《春秋》最終還是暗示她是君夫人。看,《左傳》向我們揭露了《春秋》的寫作就是這麼糾結。】

聽到這裡,息姑面露苦澀。

他為了證明自己對君位真的沒有企圖,攝政也絕無篡權的打算,不但自己謙讓之至,甚至還委屈了自己的母親,無論是生前還是身後。

他實在枉為人子。而允終究也是不信。

息姑沒有看過太史如何記載這段往事,今日才知曉太史之煞費苦心。他不禁自忖,他兢兢業業十數年,是否未在允心中得半點好。

“哈,寤生,我終於見到了比之你亦不如的人子。”武薑自相識以來一直對息姑投向的外貌上的欣賞目光第一次生出了不屑,“為君者,迂腐固執,隻會害人害己。”

“名聲算的了什麼,若為名聲計,宜臼當年就該引頸就戮,何必逃回申國。日後又怎會有他為周王的一日,‘平’可是個美諡。”

寤生搖搖頭:“母親此言差矣,魯公心中感念周公德行,此般行徑如何也算不得錯。隻是可惜,魯公兄弟二人不相親罷了。”

“這也是尋常事,就如我分明誠心待王上如父兄,他卻不信我。”

“寤生這便是冤枉吾了。”身還未至,新客人的聲音已經傳入三人之耳,“吾視你之心亦如你待吾,願向先祖稷起誓,絕無半分不同。”

“原是王上,多年不見,您可還好?”寤生頭也不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