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校園,銀杏樹葉漸漸變黃，掛在筆挺的枝乾上，空氣裡乾燥得一點水分也沒有。

拍攝時間不是周末,學生們在教學樓上課，郎朗讀書聲回蕩在整個校園。

不遠處操場,劇組拍攝區域。

柳鳴謙看著面前的嘉賓們，愣了好半晌。

“……”

他目光如刀,一個個掃過面前的嘉賓，然後,又瞅了瞅旁邊正在拍攝的《休閒》劇組，蹙眉問，“俞導讓你們來的？”

“當然~”陸煙煙笑眯眯道，“柳老師,你沒看到門口我們節目組的大巴嘛！沒俞導允許,我們怎麼會來嘛~”

“柳老師,我們這是幫您來了啊！”江銘凱幫腔道,“公益短片沒啥資金,我們來免費當群演呀！”

“當群演？”

柳鳴謙緊鎖的眉頭鬆了點,但目光卻一點不遮掩的滿是嫌棄,“你們確定是來當群演，不是來搞破壞？”

“我們當然是來當群演,給你幫忙的啊！”陳羨知挺直腰杆,義正詞嚴,“柳老師，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你怎麼不信我們呢！”

柳鳴謙：“……”

就是認識太久，才知道你們這群人的德行！

一個個都焉兒壞呢！

柳鳴謙眼神不耐煩,目光最終落在林茶身上。

他長長籲了一口氣。

“唉，算了。”

來都來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場務給嘉賓們分了劇本，不厚，一個短片，隻有薄薄的幾頁。

嘉賓們好奇地看著劇本，而柳鳴謙把劇本卷成卷兒，隨意地在手上敲敲，來回在嘉賓面前踱步。

《休閒》節目組來探班也好，尤其是林茶和江銘凱，專業演員，還免費，片酬都省了。

而且，短片本來就是公益性質，沒什麼保密要求，拍攝短片時候還能繼續綜藝錄製，一舉兩得。甚至，因為綜藝是直播，柳鳴謙還能利用綜藝給這個短片預熱！做個小營銷！

一舉多得啊！

柳鳴謙突然覺得嘉賓們這一次過來，還真來對了！

他把想法告訴邵興邦。

邵興邦是主演，也是製片人，他糾結了兩秒，“柳導啊，實不相瞞，當初教育局聯係我時候，說這片子很急，讓我當製片，著手準備班底；而導演這邊，因為他們早就打算請你了，所以讓我先空著。我這盤子大概都組起來了呢！主演也早就敲定好了！你這臨時和我說要換演員，我對之前定好的演員不好交代啊！”

柳鳴謙有些意外，“演員已經定好了？誰？怎麼沒人告訴我，不需要和對方排時間的嗎？而且都這個點了，工作人員都來了，我怎麼還沒看到演員呢？”

邵興邦一拍腦袋，“唉，柳導！我怎麼給忘介紹了！我說的主演就是這學校戲劇社的孩子，他們本來就在學校，所以也不需要排期，人員安排很靈活的！”

“至於他們的演技，畢

竟是學生，肯定算不上非常好，但我想啊，這到底是公益短片，演技要求也不是很高，更何況由您指導，就算演技出了問題，您也能及時糾正不是？”

柳鳴謙一臉一言難儘。

礙著對方是製片人，還是勉強點頭，“那些孩子們呢？”

邵興邦拍了拍手，很快，場務帶著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走來。

“這就是戲劇社的學生了，柳導，你彆看他們年紀小，但他們已經排練過不少小品作品了，你這次拿到的劇本也是他們寫的。”

“是學生寫的？”柳鳴謙有些意外。

他在拿到劇本時候，感覺這劇本寫得一般，台詞和節奏都不太對，但劇本中人物的霸淩橋段設計又很真實。柳鳴謙一度以為這是教育局門外漢，拿真實事例改變成了劇本。

“柳老師，我知道我們劇本還有很多不足！”一個男孩站了出來，“但我們很想通過這次機會，拍一個公益廣告，預防校園霸淩事件！所以，希望……您能讓我們出演！”

少年帶著幾個戲劇社成員，衝柳鳴謙深深鞠了一躬。

柳鳴謙目光一掃過去，看到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很年輕，眼神清澈。且不說他們演技怎麼樣，但如果是學生演學生，本色出演，一定是合適的。

旁邊，陸煙煙等人聽到柳鳴謙和邵興邦的對話，也打量起這些孩子。

不同於柳鳴謙尋求的角色適配度，陸煙煙完全是從藝人角度觀察這些學生。

大多數戲劇社學生，顏值都一般，可能因為家境殷實會打扮，所以看著比普通學生好看點，但也僅限於此。

不過，剛剛為首那個說話的男孩，卻讓陸煙煙有些刮目相看。

他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身高大概一米八三，身材偏瘦，是很健康的精瘦，眉骨高挺，眼窩深邃，皮相骨像都很不錯，就算丟娛樂圈裡，也是個好苗子。

“這小男生長得真可以！”

陸煙煙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和林茶嘮嗑道，“應該是這學校校草了吧？這顏值，在我們公司新人裡都能排前三呢！不知道他有沒有出道的想法，等會讓小桃來接觸看看~”

林茶嗑著瓜子，默不作聲地掃了眼對面小男生，眼珠子轉了轉。

【唔……】

【小弟弟帥是帥……不過大小姐和柳老師應該都不知道，這小男生是邵興邦的兒子吧？】

【雖然這隻是公益短片啊，但讓自己兒子當主演，多少也有點想捧兒子的意思嘛！】

啥？

陸煙煙和柳鳴謙愣了兩秒，旋即立刻打開了戲劇社的成員名單，果不其然，看到那個少年的名字——邵宇謙！

邵這個姓氏，並不常見啊！

邵宇謙，邵興邦，即便戲劇社成員介紹上不會寫父母，但兩人其中關係，不言而喻！

邵興邦驚得瞪大眼睛，他剛正在喝茶，聞言立刻被茶水嗆到，連連咳嗽。

誰？

誰在說話？

他四下一掃，正好就看見坐在休息區的林茶。

林茶注意到邵興邦突然看過來的眼神，也愣了一瞬。

【邵興邦為什麼要看我？】

【哦……應該不是看我，是看我們這群嘉賓吧？】

【可能是擔心我們搶了了他兒子出頭的機會？想多啦！我們隻是來摸魚的，沒人想搶他兒子出名的機會，彆把這鍋丟我們頭上啦！】

邵興邦臉色刷一下紅了。

尤其是，他餘光掃過柳鳴謙，發現柳鳴謙竟然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

原來……他也能聽到林茶那聲音？

到底什麼回事啊！

“柳導，”邵興邦興中疑惑，但面上還是很冷靜，他稍微舔了舔嘴唇，不急不緩解釋道，“這件事確實有一點我的私心，但我也是認真想要拍公益片的。圈內都這樣，偶爾塞一兩個人，也不奇怪吧……”

柳鳴謙的手搭在導演椅的扶手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椅背。

怪不得要用什麼學校戲劇社呢，原來邵興邦還打著這個算盤，想捧自己的兒子？

也是，小男生長得好看，進入娛樂圈，很合適。公益短片這種起點雖然低，可非常正能量，又能夠體現演技，之後再把他塞進大導演的大製作中，也容易很多。

柳鳴謙很明白，即便是公益短片，也不可能徹底公平。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尤其是影視行業，某些時候，就是需要一些灰色地帶。

隻要不影響主基調，不影響大方向，有些小細節無傷大雅。

柳鳴謙於是點頭，“邵老師，您是製片，這些您可以決定。至於是否用他們，看他們演技如何吧！如果演技達標，用學生也不是不可以。”

*

兩人交涉之後，拍攝繼續。

短片的主演由戲劇社的學生來擔任，嘉賓們當群演，露個臉，算支持，也能在節目中宣傳一下短片。

第一遍是走戲，不需要群演。

換了校服後，嘉賓們都坐在距離拍攝現場不遠的休息區，舒舒服服看學生們出演。而戲劇社幾個稚嫩的學生在做妝造後，一個個登上舞台。

這則公益短片的劇本並不複雜，講的是一個女學生意外打翻女校霸的書本，而遭到女校霸霸淩的故事。

女學生清純，無害，素面朝天；而女校霸化妝，燙頭，一手的暗色美甲，看著就很不好惹的樣子。

接連地霸淩讓女學生身心受到傷害，卻又求助無門，最終，最終她站在了學校的天台，想要縱身一躍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這時候，一個男生出現，拯救了女學生，幫她把這一切報告老師，也懲罰了霸淩她的女校霸，讓女學生走出被霸淩的陰霾。

短片隻由十幾場戲組成，鏡頭和畫面語言較多，台詞很少，而故事中人物的情緒也不複雜，一遍走戲下來，中規中矩，演員們的表演也算合格。

“柳導，您怎麼看？”

邵興邦一直坐在柳鳴謙身邊，和柳鳴謙一起看學生們的表演，他的嘴

角都是翹起來的，在他看來，短片而已，這個演技已經足夠。

柳鳴謙也看著顯示屏，沉默半響，忽然岔開話題，“之前就聽說，邵老師兒子成績很不錯，次次都是年級第一吧？”

邵興邦懵了兩秒，沒想到柳鳴謙突然提這個，禮貌回複，“還行。我沒怎麼管，應該是他自己上心。”

“在文博這種私立學校能第一，很不錯了啊！”陸煙煙突然插嘴道。

陸煙煙記得，當初陸向陽要讀高中，陸詩情糾結是送他出國還是留在海市，於是帶著陸煙煙考察了海市內不少高校，文博高中就是其一。

文博高中是海市私立高中中收費極貴的一所學校，學生一般都是豪門子弟，未來出路多半出國讀書。所以這一類高中，高考成績未必占優。為了提高學校學生高考均分和國內升學率，文博高中還有很一部分成績優秀的貧困生，學校不僅免費給他們提供讀書機會，還會給獎學金。

這也是很多私立高中通用的政策，大家心知肚明，在這樣學校能成績名列前茅的，必然都是那些拿獎學金的貧困學生。

而邵宇謙肯定是普通學生，未來走出國留學那條路，竟然在文博學校成績第一，還是相當聰明地。

【那個飾演被霸淩者的安念念，成績也很不錯哦！】

林茶順著陸煙煙的思路，心緒發散，【我剛路過學校成績公布欄，看到她的成績，年級第二唉，和邵謙與也沒差太多了，還有其他幾個主演，成績在學校都有前三十呢！】

【這個戲劇社牛逼啊~全員學霸！】

是麼？

陸煙煙猶疑地看向那幾個學生。

即便穿著學校統一分發的校服，但那些學生脖子上的鑽石項鏈，還有手上戴著看似低調動輒好幾萬的名表，也證明他們家境不簡單。

倒是那個安念念，服裝樸素了點。但這可能是角色原因，造型師不會讓一個被霸淩者穿得太華麗，這不符合人設。

私立學校多紈絝，這點陸煙煙小時候過去讀書時候早有見識，像陸言澈那種成績又好家境又好的學生，實在鳳毛菱角。

休息十分鐘後，柳鳴謙和邵興邦敲定，戲劇社學生的演技合格，可以當主演，不出意外，就讓這些孩子自己來演完這則短片。

戲劇社成員們聽到這消息，十分開心，立刻圍在柳鳴謙身邊，想看看自己剛剛飾演的情況，同時，還和柳鳴謙請教，如何能演得更好。

“柳導，我剛剛把牛奶潑到念念頭上那個眼神，是不是不夠凶啊？要不我下次演更凶，更猙獰一點？”

“柳導，要不要加上周圍學生的反應呢？也是嘲諷這些？顯得被霸淩者的處境更糟糕？”

“柳導柳導……”

柳鳴謙在劇組時候，對演員那叫一個不耐煩，凶狠得很。但現場都是學生，柳鳴謙難得很有耐心，一一給學生們講戲。甚至，因為人手不夠，他還把林茶拉來一起講戲。

林茶一臉懵逼，感覺自己隻演過一部電影，還是個菜

雞，哪有給人講戲的能力，不過聽面前學生們分析戲點和情緒，忽然又覺得支棱起來，果然比上不足不下有餘，給一群學生講戲，似乎還是可以的。

……

安念念看到戲劇社的社員把柳鳴謙都圍住，心中無比忐忑，糾結了好一會兒，她還是站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注意著那些人，悄悄靠近林茶，鼓足勇氣問道，“林茶老師，我剛剛、我剛剛演得好嗎？”

林茶正和一個飾演霸淩者的女生說戲，扭頭就看到安念念，“你等等……”

林茶的聲音有點啞，咕嘟喝了一大口養生茶，潤了潤喉嚨，“安念念？我記得你，你演的很好啊！而且我覺得，你甚至戲劇社裡演得最好的了，很真實！”

安念念眼神複雜，訕訕地笑了聲，期待地問道，“那你覺得……”

“念念，林老師不是覺得你演得很好了嗎？不用再問了吧！”

突然的聲音打斷了安念念的詢問，安念念回頭，看到邵宇謙竟然站在自己身後。

少年微笑著，帥氣的臉迎著陽光，融合進笑容裡，給人感覺如沐春風。

但安念念的雙肩，幾不可查地顫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她低著頭，小心翼翼道，“我沒想打擾林茶老師，我隻是、隻是想讓自己表演得更好。”

“林老師不是說，你是我們當中演得最好的嘛！”邵宇謙柔聲道，“比我演得都好呢！”

“沒、沒有……”

安念念聲音如驚弓之鳥，卻又似小姑娘一樣嬌羞的低下了頭。

沒有人看到，在邵宇謙說那句話時候，她瞳孔驟縮，眼眶微紅。

林茶狐疑地看著安念念和邵宇謙，突然就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一種莫名的窒息感。

沒等她開口，邵宇謙又溫和道，“念念，爸爸和柳老師都誇你呢，彆害羞啊，你就是我們中演得最好的！沒必要再去請教林老師了吧！”

“是啊是呀！安念念你這麼卷，讓我們有什麼活路！”戲劇社一個女生突然道。

“念念不一直是這樣嘛，”又有一個男生道，“所以，她才是我們文博最優秀的學生呀！”

戲劇社的學生們不斷恭維著安念念，話語裡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林茶掃了眼周圍的學生們，突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安念念確實演得比你們都好，尤其是被霸淩部分，很真實。”

戲劇社的學生們點頭，很坦然接受這結果，甚至有人還稱讚安念念兩句。

接著，林茶又道，“不過，在霸淩者被救贖部分，她演得就很奇怪，沒有那種如獲新生的感覺，反而變得更加恐懼。”

“當然，不隻是她。”林茶掃了現場所有學生一眼，“你們所有人，在演這場戲時候，都像在做戲。”

戲劇社的學生們聞言，瞳孔驟縮，眼神都變得飄忽和不自然。

尤其是其中幾個飾演霸淩者的女生，竟然似有若無瞥了安念念一眼，眼神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