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車子平穩地行駛，此後祝瑤和華揚一路無話，直到抵達目的地前。

此時是九點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衛唯的電影試鏡走漏了風聲，酒店門口長槍短炮，不僅有記者，還有無數舉著手機的代拍人員和粉絲，裡裡外外圍得堪稱水泄不通。

還好酒店安保人員早早地就守候在門口，祝瑤下車回身關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們的車輛後面，還有車在跟進。

看來這場試鏡應該來了好些人，應該試鏡的不止一個角色，他想試鏡的角色恐怕也不止一個人想要。

祝瑤這一回身的功夫，保安阻隔出來的城牆就被人擠破了。好幾支小話筒舉到他的身前，隨即連珠炮似的問題砸到了他的面前：

“祝先生，你是來參加衛唯導演的試鏡的嗎？您想試鏡哪個角色呢？”

“祝影帝，這還是您第一次對除馮景炎導演以外的電影產生興趣，你能說說為什麼會想要參演衛導的電影嗎？”

“祝先生，聽說衛唯導演籌備的這部電影是部古裝戲，近幾年來的古裝電影票房口碑都不太好。您這次主動參加衛唯導演的試鏡，是對劇本和角色特彆滿意嗎？”

“……”

面對一排排伸出來如同攔路虎般的胳膊和話筒，年輕的影帝一邊往前走，一邊朝著記者們微笑。在他的身旁，助理及時跟上來，想要替他阻擋那些礙事的話筒，卻被影帝輕輕地阻止了。

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給他周身都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那雙波光粼粼的含情目望過來，不論看向誰都像是十分專注認真：

“是的，我是來試鏡的。衛導的電影有很多人都想試鏡，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嘛，這裡車來車往的，這根話筒問過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哦。”

說到最後，年輕的影帝似乎還有點委屈，彎彎的眼睛朝著記者們眨了眨，看著有些調皮。

原本就密集的快門聲在這一瞬間更是哢嚓不停。

人群中傳來驚呼聲和尖叫聲。面對這樣的祝瑤，記者們也忍不住笑起來，默契地不打算再為難他，準備將他放進門內。

然而就在祝瑤即將踏上最後一道進門的階梯時，一個聲音突兀地從人群中傳來：

“祝先生，圈內公認衛唯導演一向隻喜歡自己選人，現在籌備的這部電影已經有角色確定演員了。聽說昨晚祝先生緊急參加慈善晚宴，就是為了獲得這部電影的試鏡資格。以祝先生的資曆，衛唯導演都不願意私下裡直接錄用你嗎？”

這個問題十分尖銳，還有些不懷好意。在場的人紛紛回頭望去，就見一名男記者正興奮又挑釁地仰望著台階上的祝瑤。

那話筒上的台標是橘子TV的，這家電視台旗下，不管是電視節目，自媒體還是公眾號等等，都喜歡炮製有爭議性質的話題，有時甚至故意斷章取義以製造噱頭，總之就是怎樣抓人眼球怎樣來。

周圍有人不讚同地看向這名男記者，然而在場卻無一個同行阻止。他們雖然對祝瑤的行為很有好感，但對流量的渴望還是壓倒了一切。

這不就是在明示祝影帝演技不行，要靠關係嗎？

祝瑤究竟會怎麼回答呢？會惱怒嗎？會感到尷尬嗎？還是直接無視走人？又或者讓經紀人來出面？

新任影帝親自出面的機會很少，他們對對方的反應可太好奇了。

華揚在聽到那討嫌聲音響起的時候就眉頭一皺。和祝瑤不同，她和這個男記者打過的照面可要多多了。不管今天祝瑤怎麼回答，對方回去肯定都能大做文章，還不如讓她來……

正當華揚準備上前一步時，卻見祝瑤停下腳步轉過身。他的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精致的五官在晨光的照耀下更添一份光彩。

年輕的影帝身著淺灰色的長風衣，顯得他身姿挺拔。他細白的手指摩挲著另一隻手的手背，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無比冷靜：

“你也說了，衛唯導演一向最喜歡自己選擇的演員，所以這場試鏡不就是來挑選他最喜歡的那個嗎？至於昨天我進晚宴做了什麼……”

年輕的影帝停頓了一下，看到周圍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這個方向，他才牽起嘴角挑了挑眉：

“我想在酒店外面的你一定比在晚宴上的我更清楚。”

說完，他禮貌地向目瞪口呆的男記者揮了揮手就轉身離開，唯有長風衣的下擺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身後傳來幾聲憋不住的笑聲。

華揚的嘴角也忍不住跟著上揚起來。她轉頭看向小楊，見對方比了個ok的手勢，就知道對方已經拍下來了。於是她立刻用手機聯係起工作室，準備後續的輿論工作。

雖然不管祝瑤怎麼回答，對方可能都會大書特書，但像這樣禮貌地氣人還是更解氣一些。就算工作室把視頻全程都放到網上，也還是站祝瑤的路人更多。尤其是影帝表現出來的不一樣的一面，說不定還能小小地吸一波粉呢。

*

上午十點半，408號房間內已經彙集了好幾個人。《頌金甌》的導演衛唯，製片人馮景炎，還有副導演趙泉，以及帶資進組的謝琉昀，還有不知從哪裡過來湊熱鬨的林雲澤。

在他們的前方是一塊大屏幕，正實時直播308室的試鏡情況。從十點到十點半，已經試鏡兩三個人了。

房間內此刻眾人神色各異，但當鏡頭中的第三個人推門而入時，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將目光鎖定在屏幕上。

來人正是祝瑤。

衛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耳的耳釘。

對方脫掉了來時穿的那件長風衣，露出內裡的休閒襯衫。襯衫的袖子挽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他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步子邁得慢吞吞的。關上門轉身時，他一隻手端在腰間，一隻手背在身後。

這樣的情態和步伐明明與他的穿著打扮極為不符，卻因為他神態自然，肢體協調而讓人生不起違和感，反而叫人覺得他身上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屏幕前的謝琉昀有些遲疑：“他這是？”

衛唯愉悅地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篤定道：“他想試鏡帝王。”

果然下一刻，鏡頭裡的人就朝著坐在房間裡的考官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我來試鏡的是姬凡這個角色。”

謝琉昀一頓。

《頌金甌》是一部曆史古裝電影，虛構的是古代某位年輕將領光輝而令人唏噓的一生。在這部劇中，配角不少，其中身為皇帝的姬凡對主角將軍的影響可謂是最大的。

而少年將軍的飾演者，正是謝琉昀。

鏡頭中的人說完這句話，就坐到了房間中的另一把椅子上。為了配合演員們的試鏡，通常劇組會提供一些道具，桌子邊上就放有道具。祝瑤一個都沒拿，慢慢走到椅子邊上坐下，隨後頭一歪，竟然直接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林雲澤有些急，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他這是在乾什麼？！”

這還在試鏡呢，怎麼就睡了？馮哥都沒阻攔他試鏡，多好的機會自己不把握？

然而房間中無人理他。

他抬眼去瞧馮景炎，卻見對方正全神貫注地緊緊盯著屏幕，眼睛黑沉沉的，像是醞釀著許多風暴。

不論房間中的人是什麼反應，鏡頭中的人表演仍在繼續。

過了幾秒，那原本歪著的頭顱漸漸地朝下滑，一點一點的，直到最後一下猛地一掉，鏡頭中的人驚醒了。

他睜開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空茫地四處張望。明明是清越悅耳的聲音，語氣竟然帶著滄桑，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這，這天怎麼，怎麼這麼黑了……”

隨後，他大聲嚷嚷起來，那聲音仿佛生怕彆人聽不見似的：“蘇卓！蘇卓！你到哪兒去了？！”

喊著喊著，鏡頭中的人咳嗽起來，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眉目含怒，一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還是那副慢悠悠的步伐，卻早就丟了貴氣，顯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急躁來：“蘇卓！蘇卓！”

他喊了一陣，忽然又跌坐回椅子上，胸.前劇烈地起伏：“蘇卓，蘇卓已經不在了……”

鏡頭中的人面上忽然露出一股悲戚：“他走了，他走了！你也走了，你也走了！”

“但是！”那幾乎全塌下來的眼皮猛地睜開，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又爆發出能量，“但是朕沒有錯！”

“子蘭，九泉之下你可會怪朕？”

這一句輕輕的，但是問到這裡，皇帝忽然“哼”了一聲，手掌緩慢有力地拍著自己的龍椅：“即便怪朕，你也得受著！”

說完，他又猛地抬起頭，踉踉蹌蹌地走近了幾步，一雙含情目此刻緊緊地盯著鏡頭，似乎在透過它望向誰：

“你是朕的將軍，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朕予你高官厚祿，無上榮耀！你卻背叛了朕！你該死！你該死！”

說完，他又朝後倒去，跌坐在椅子上。那雙迸發出生命之火的眼睛卻依然緊緊盯住鏡頭，不知過了多久，這雙眼睛才最終不甘地，緩緩地閉上了。

而鏡頭外的人，情緒也隨著他的眼睛慢慢地低落下去了。

很快，椅子上的人睜開眼，站起身，朝著房間裡坐著的考官微笑著點頭示意：“我已經試完戲了，謝謝老師的觀看。”

說完，他又轉身端著手慢悠悠地出門去了。

副導演趙泉第一個回過神來，他驚喜地大叫道：“就是他！不愧是影帝，姬凡的演員這就有了！”

說完這句話，他才想起什麼，連忙轉頭看向一旁的衛唯：“衛導，你覺得如何？”

俊美的男人不知何時忽然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撐著下巴，手肘抵在大腿上，點點頭，聲音莫名有些沙啞：“當然是他。”

在場其他人都沒出聲，自然也是默認。

即使是下一個試鏡的人進來了，謝琉昀的腦海中都還是剛剛祝瑤望著鏡頭的那雙眼睛。那雙波光粼粼的含情目，竟然也可以迸發出那樣強烈的恨意，仿佛通過鏡頭將自己的痛苦傳給了他，叫他的心也隨之顫抖。

祝瑤在對誰說話？當然是在對少年將軍，而少年將軍是誰？自然是他。

剛剛那一場，正是年老多疑的帝王臨終前對自己的叩問。

謝琉昀一時竟然有些分不清現實與演戲，就連神思都有些恍惚。

自己抱著看笑話的心態過來，卻沒想到竟然被對方比下去了，還輸得這麼徹底！不論是入戲的程度，台詞的功底，還是氣質的拿捏，對方都遠勝當初在衛唯面前表演的自己。

他輸給了祝瑤！

他怎麼能輸！

他一定要比過對方！

謝琉昀的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心中對劇組開機的渴望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強。他想見到祝瑤，想跟對方對戲，想把對方比下去！

他一定要贏！

衛唯等了好一會兒，身下的異動才平息下去。他看了眼左側的謝琉昀，隻見對方鬥誌昂揚，簡直像隻公雞。

哼，真是年輕。

衛唯再看向右側的馮景炎，隻見對方目光深深，卻又好像有些失魂落魄，一雙手放在腿上還在微微顫抖。

哼，真是年紀大了。

哪像他，正是最合適的年紀。

沒有導演會不對自己的繆斯演員動心動情，除非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