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昊突然輕笑了一聲,他的身體緩緩靠上了椅背,又翹起來了二郎腿,姿態放鬆隨意,他的一隻手搭在桌子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
對面坐著的孫超卻莫名緊張了起來,他兩根食指用力得攪在一起,他垂頭不敢直視羅昊的眼睛。
訊問室陷入了沉默,隻能聽見羅昊一下一下敲擊桌子的聲音。
突然,羅昊問道:“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錢?”
孫超抬頭,一臉震驚地看著羅昊,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
“五......五萬。”
羅昊心道:謔,好家夥,還真不少欠啊!
“怎麼欠的?”
“高利貸。”孫超眼見他這點老底已經被警察給挖出來,索性破罐子破摔,交代得乾脆,“我去年被一個老鄉給騙了,沾上了賭癮,我這個老鄉,他年輕的時候沒什麼出息,不過聽說他幾年前他跟了一個好像是港城來的大老板,似乎是發達了,他來浦江找我,出手那是相當闊綽,可是,哎,他帶我玩著玩著,就玩到了賭桌上,當我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我已經陷了進去。”
“不過,半個月前,他們就不再給我放貸了,而是開始逼我還錢,警察同誌,你說,我要是有錢,我能去借高利貸嗎,我去求我那個老鄉,我說我戒賭,讓給我一些時間,錢我慢慢還,但這個殺千刀的,卻勸我賣房子賣地啊!”
“如果讓人知道了我被人逼債,逼到了賣房子賣地的程度,我還怎麼做人啊!”
羅昊淡淡地問道:“所以你就動了盜取公款的心思?”
“我那也是被逼到了家門口,沒有辦法啊!”孫超苦著一臉,連歎了好幾口氣,才繼續道:“我承認,我聽說了這筆貨款的時候便動了歪心思。”
“那天晚上我到財務科的時候,發現財務科的門沒鎖,我當時還在想,天賜良機啊,我至少可以少撬一道門,不想,我剛一走進去,就發現了一個人正蹲在保險櫃前從裡面往外掏錢。”
“就是昨天晚上那個人嗎?”羅昊問道。
孫超點頭,“不錯,當時他聽見聲音,回頭看見我也十分驚訝,隨後,他看見我手裡的撬棍之後,明顯就放鬆了下來,他站起來,一語就道出了我的來意,他讓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則可以分給我一部分錢。”
“我答應了,雖然我還不知道這筆錢的具體數額,也不用知道,總歸我拿到的錢夠我還債就行,甚至,我還貪心了點,張口直接就要了六萬,對方猶豫了片刻,答應了,不過他隻答應先給了我一萬,他說怕我拿了錢就翻臉不認人,把他給賣了。”
“我就說,我連你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我賣你什麼啊,哦,對了,那天晚上,他也帶了帽子和口罩,大夏天的,也不怕捂出痱子。”
“他就說,他有他的計劃,必須讓廠裡的人上班之後自己發現錢沒了,去報案,而不能由我告發出來,否則就會打亂他的計劃。”
“我心想,我告發他乾什麼呀,到時候我自己都解釋不清楚我怎麼知道這些的,我當時想的是,隻要他能如約給我錢就行,不然我自己不能去告發他,還不能寫匿名信嗎?我就答應了他,隨後他就給了我一摞錢,讓我趕緊走,約我第二天晚上11點在萬柳公園那顆百年老柳樹下的石桌見面。”
“我聽他說得詳細,似乎沒有誆我的意思,便拿著錢走了。”
羅昊問道:“他承諾了你六萬,之前給了你一萬,還應該給你五萬才對,可為什麼昨天的布包裡隻有兩萬?”
孫超回答,“他還是不信任我,他約我三天之後的晚上11點,還在這裡見面,再把剩下的三萬給我,他說這個案子三天之內應該就能結案,案子結了,我也拿到了錢,就把最近發生的一切都爛在肚子裡,我心想,三天就三天,我也不是等不起,便答應了他,他就把錢給了我,然後,你們就衝了出來。”
孫超此時的狀態很頹喪,心理防線破了之後,他回答任何問題都很乾脆。
羅昊很滿意,他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形容一下這個人吧,他有沒有可能是你認識的人,或者說就他是橡膠一廠的人。”
孫超搖頭,“絕不是我認識的人,我覺得,他也不像我們廠裡的人,我進廠二十多年,不說認識廠裡的所有人吧,也能認識個八成了,不認識的可能就是彆的車間,剛進廠的小年輕,但小年輕哪有可能知道這筆錢的存在啊,這種事,根本都落不到他們的耳朵裡,而且,我聽這個人的聲音和他說話的感覺,似乎也並不太年輕,少說三十出頭,身高要比我高出大概這麼多,估計超過一米八了,身材偏瘦,這樣的人,我想不到跟廠裡的誰能對上。”
“嗯,很好。”羅昊肯定了一句,又問,“這個人還有其他比較明顯的特征嗎?不急著回答,你仔細想一想。”
孫超蹙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道:“他好像習慣把翹舌音說成平舌音,不過我也不太能確定,其他的,我便想不到了。”
“好了,我的問話結束了。”
孫超聞言,頗為激動地問道:“結束了?那警察同誌,我呢?可以放我走了嗎?”
羅昊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心道:想走?想什麼美事呢!
他轉頭吩咐秦簡道:“你去通知隔壁的於隊長,讓他過來把人領走,詳細調查一下他的那個老鄉還有他賭錢的場子,該抓的抓,該辦的辦。”
“是,羅隊。”
......
法醫,解剖室。
羅昊來找許豔梅驗證一些想法。
他敲門,意外的是門很快就開了,他笑道:“今天怎麼這麼快就開門了,我以為至少得等十分鐘呢!”
羅昊晃了晃手裡的煙,意思是,他都準備先去窗台抽根煙了。
“正好忙完了這陣,進來吧!”許豔梅的聲音低又啞,似乎很久都沒有喝水了。
羅昊跟著許豔梅走進屋裡,被許豔梅遞了口罩和手套帶上,他一邊戴口罩和手套,一邊說道:“我來你這找找靈感,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許豔梅整理著她的手術刀,頭也沒抬,說道:“溺水死亡。”
這個答案羅昊並不意外,“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是意外還是他殺?”
許豔梅沒有直接回答羅昊的問題,而是走向手術台,掀開白布,說道:“你看,死者的體態,並無扭曲,一般,意外失足落水的人,從落水到失去意識大約需要三分鐘左右,這段時間一定會發生劇烈的掙紮,所以,溺亡後的體態往往呈掙紮狀。”
羅昊忍不住脫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袁飛落水之前很可能處於一種失去意識的狀態?是嗎?”
許豔梅點頭,“是的,他肺裡的海水和泥沙,含量也相對較少,因此,也從側面佐證了這一猜測,順著這個猜測想下去,我便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屍體,然後,我就發現了這個。”
許豔梅指了指屍體的後脖頸,然後扒開了一撮頭發,示意羅昊來看。
羅昊附身,湊近看了看,脫口道:“這……這是針眼?”
“不錯,死者被投入海裡之前,應該是被注射了某種藥劑,已經失去了意識。”
羅昊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能知道是什麼藥劑嗎?”
“不清楚,需要做一個氣相色譜分析,看一看,再下定論,我爭取儘快把屍檢報告給你吧!”
“好,不過中午飯還是要吃的,不按時吃飯對身體不好。”
許豔梅聞言不禁嗤笑一聲,“這一點啊,咱倆誰也彆說誰,行了,我心裡有數,你趕緊去辦案吧!”
……
會議室,羅昊正在組織大家開會。
率先發言的是高建業,“先說這雙鞋,尺碼是43的,不過鞋的主人應該隻有不到42的腳。”
王文光忍不住接了一句,“難怪我昨天一把就把他的鞋給薅下來了,原來是鞋有點大呀!”
“彆打岔,我還沒說完呢!”高建業睨了王文光一眼,繼續道:“鞋很新,穿得次數極為有限,因此,並不能通過鞋底的磨損情況判斷這個人走路的著力點在哪,也難製作出精準的腳步模型,能夠肯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此人左腳小趾外側應該有一個很大的雞眼。”
王文光哀嚎一聲,“我去,這線索也太難查了吧,我總不能把符合體貌特征的人都拉來,讓他們挨個脫鞋吧!”
“大海撈針,意義不大。”羅昊淡淡說了一句,示意高建業繼續。
高建業點頭,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另一個證物袋,“那就再說說這個裝錢的布袋吧!”
“應該是一件深色舊衣服上扯出來的布,洗得已經有些發白了,縫出來的布袋,針腳極為粗糙,一看便是不動針線的人縫的,但是,再注意一下布上原本就有的補丁,針腳卻極為細密,絕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