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家(1 / 1)

看到佐藤少爺,我心情雀躍了下,但很快就又沉下去了。

我衝門口的佐藤少爺搖搖頭。

因為直哉少爺離開前,吩咐過我待在軟墊上不準離開。萬一他回來看到了我擅自離開,到時不僅是我要受到責罰,估計還要牽連佐藤少爺。

佐藤少爺隻一眼便看穿了我的顧慮,笑一下:“直哉少爺跟家主大人不在本家,去咒協那邊了。”

我眨眨眼。

他又補充一句:“短時間內回不來的。”

我再沒了顧慮,欣喜雀躍地從軟墊上站起來。我沒出茶室,是跪坐在茶室門內側。

佐藤少爺也沒進來,蹲在茶室門外側。

他將米糕的包裝紙拆開,露出八九塊撒著清甜桂花醬的米糕來。見我目光熱切,他遞過來一塊到我手裡,忍俊不禁:“奈穗子很喜歡吃米糕呢。”

我咬一口米糕,細細嚼著,眉眼彎彎:“嗯,謝謝佐藤少爺。”

小時候與母親相處的記憶、與喜江阿姨相處的記憶,早已在枯燥、無味的做工和餓肚子中淡忘了。

令此時此刻的我最鐫骨銘心的。

反倒是那年大晦日,身穿淺紫和服的女子遞過來的整盤米糕。

雖然後來撒了大半,但我那天還是吃飽了。

那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頓飽飯,肚子撐得圓圓的,食物幾乎堵到嗓子眼。後來被關在咒靈房餓三天三夜,多虧了那頓飽飯,我才不至於餓死,活到現在。

“不用客氣,更何況,”佐藤少爺伸手,幫我把黏在唇邊的發絲捋開,他的指腹很粗糙,觸摸上我的唇微微有些發癢,很有存在感。他盯著我的唇看,目光一如既往溫柔,“奈穗子吃東西,總讓人有種食物是恩賜的感覺,會笑得很開心。我很喜歡看到這樣的奈穗子。”

我的心臟不受控地狂跳不止。

臉頰也燙到不行。

我慌亂低下頭去,手足無措幾秒,看到放置在我腿上的米糕時,眼睛一亮。我趕忙拿起一塊就喂佐藤少爺嘴邊,緊張地看著他。

他微怔,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做。但很快,他就笑起來,很爽朗。就著我的手,將米糕吃掉了。

“奈穗子真的很可愛呢。”他誇獎。

我垂著頭,臉紅害羞到一時間連米糕都不是那麼吃得下去了,超小聲:“嗯……”

米糕吃完後。

佐藤少爺將包裝紙帶走了,在走到走廊拐彎口時,回了下頭。

然後就與扒著門框、依依不舍往他離開的方向看的我視線對了個正著,我驚愕,想躲起來假裝自己沒在看他,但大腦宕機,以至於我手腳僵硬無措地保持之前的姿勢,隻是雙頰緋紅,心臟跳得飛快。

他舉起包裝紙朝我晃一晃。用口型,無聲道:“明天再給你帶米糕吃。”

然後他就走了。

我捂住心口處,好久好久,真的好久才平複下來。

*

天早就黑徹底了,直哉少爺一直沒回來。

禪院家不像學校那邊。

通常晚上九點多,就徹底安靜下來了。

我在這裡呆了十多年,生物鐘也是如此。我困頓地勉強等到十一點多,也就是在學校寢室時,直哉少爺看完少年漫準備睡覺的時間點,我就再也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我坐在軟墊上,搖搖晃晃。

好幾次都差點一頭栽下去,又驚醒。

直至最後,我徹底連驚醒這件事都不怎麼能做到,整個人栽倒在地板上,隻是吃痛短暫醒了一瞬,就又沉沉睡過去了。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半途,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撓我的臉頰,像是羽毛,但又更類似毛筆尖兒。不多時,又換成了一隻熱熱的手,在我臉頰上輕輕摩挲了下,倏忽捏上我的鼻子。

“唔——”

我喘不上來氣,被憋醒。

然後就與直哉少爺那雙金色眼瞳對視上了。

我呆滯,還沒完全清醒。

他蹲在我臉邊,似乎在外奔波過了,和服領口有些亂,身上有濃濃的汗味跟血腥氣。許是見我呆呆的,他鬆開我鼻子,轉而不輕不重地掐住我的臉頰,見我吃痛皺起眉,他才露出一如既往惡劣的微笑,明知故問:“疼吧?”

我點一下頭,又快速搖頭,“不、不疼。”

他掐得更用力了。

我的眼淚沒忍住,滾下來。

他收了點力氣,“我還沒回來,你居然敢提前睡。這段時間是不是太寵著你一點了。”

我再次搖頭,眼淚掉得很凶。

他收手了,沒再用力掐我。淩亂的金色碎發下,他眼睛半睜,沒什麼勁地用手背輕輕蹭了下我臉頰微微腫起的地方:“我要洗澡。”

因為直哉少爺回來了,原本都睡下的女傭姐姐們都醒來了,忙前忙後地為直哉少爺準備泡澡水、乾淨衣物還有夜宵。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忙什麼。

因為直哉少爺很嫌棄我,以往關於他衣服、沐浴和食物一類的東西,都不會經過我的手。

但直哉少爺特地與我說了他要洗澡,然後就進書房了。

我便也不能停歇,隻好找事情忙。

幫忙燒水,幫忙熨衣服。

差不多十分鐘左右,一切就都準備好了,直哉少爺從書房出來。

我剛想離開,衣領就被扯住了,一路被直哉少爺扯進浴間。至於原本一直服侍直哉少爺沐浴的女傭姐姐們,則被關在了門外。

這是我第一次進直哉少爺的浴間,很大很大,跟女傭們十多個人擠在一處洗澡的浴間相對比,簡直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他沒立馬洗澡,而是扯著我一直到擺滿糕點的矮桌旁,才鬆開我。

我有些不明白。

直到他拿起一塊一看就很昂貴的奶糕喂我嘴邊,我才明白直哉少爺是想做那種事。我先沒吃,而是舔上他的手指。

但他眉頭猛皺了下,手指縮回去。

我誠惶誠恐,趕忙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嫌惡又鄙夷地用我領口處的衣服擦擦手指,不耐煩:“我讓你舔了嗎?”

我更恐慌了,“對、對不起。”

“……”他“嘖”了聲,再次將糕點喂我嘴巴,“吃。”

我趕忙咬住,吃下,沒再敢碰他的手指,儘管隻是輕微地無意觸碰,我也不敢。

他很快又喂過來第二塊。

我再次吃下。

等喂到第三塊的時候,我吃東西的速度就慢下來了。我傍晚吃了很多米糕,其實肚子根本不餓。

所以等他喂過來第四塊的時候,我磕磕絆絆:“這是女傭長給直哉少爺您準備的,都好好吃,您不吃嗎?”

他瞥一眼琳琅滿目的精致糕點,不屑到連回應我都懶得。

然後繼續喂我吃下一塊。

我艱難咀嚼咽下,肚子幾乎撐圓,這是我很難得才能體會到的撐到不行的感覺,但我不敢說,怕暴露佐藤少爺給我帶米糕這件事。直哉少爺堅持喂我吃了六塊,也就是我以往每頓飯的飯量,才收手。

“出去吧。”他拍拍手上的糕點屑,滿意地說,看來並非像我一開始想的那樣,是想讓我服侍他沐浴,隻是單純地想喂我吃東西。

為什麼?

是因為直哉少爺以為我中午和晚上都沒吃飯嗎?

我搖搖頭,不打算深思,一邊悄悄揉肚子,一邊退出去了。

*

第二天一早,直哉少爺就又離開了。

不是回學校。

而是去做祓除詛咒的任務。任務好像很多,一周過去了,直哉少爺都沒回來。

聽說是因為五條家的悟少爺自從星漿體任務結束後,近幾個月來都在不停出差海外,少了一個特級做任務,日本境內的任務棘手程度直線上升。

直哉少爺沒讓我跟著,我便留在了禪院家。

這一周,我過得十分夢幻。

不僅每天能吃上飯,還頓頓能吃飽。

更是從儲物間搬了出去。

女傭長給我準備了一間屋子,很大很乾淨,隻有我一個人住,床軟軟的,跟直哉少爺寢室那張床一樣軟。且不知為何,女傭長再也沒給我安排過事情。我想幫忙擦地板,都會有人立馬拿走我手裡的抹布,然後將我推進房間,安排人來教我東西。

是一些彈琴、插花、茶道之類的。

每天傍晚,還會有人專門來教導我如何裝扮自己,穿衣搭配、化妝、挑選配飾之類。

每天,我都學到暈頭轉向。

我可能真的有天賦吧,每個教我的人都會誇我很聰明。但其實,我更想學的,是直哉少爺在學校時學習的課本知識。

我一直無法忘記第一次離開禪院家的那天,在電車上,窗外三三兩兩結伴的穿著高校製服的女高中生們,明明是與我一樣的年紀,卻比我明媚和見識過世界太多廣闊的天空了……

又是半周過去。

直哉少爺依舊沒回來。

佐藤少爺沒陪直哉少爺去做任務,他是炳的成員,更多的還是留在禪院家做護衛工作。那天他許諾的‘明天再給你帶米糕吃’並未做到,但四天後的晚上,他還是送來了米糕。是敲響我的窗戶,等我打開後,他隔著窗戶遞給我的。

他說:“因為奈穗子最近好像不是很缺食物,所以沒有履行承諾。但後來還是覺得,許諾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我第一次撒謊騙人,我記得我那時候說:“我還是吃不飽。”

他愣怔片刻,便恢複笑容問我明天想吃什麼。

我說什麼都可以。

然後第二天晚上,他送來了炸年糕。

這是我第一次吃炸年糕,十分驚訝這種東西。佐藤少爺說,是因為今天外面有廟會,看到有賣的,想到我從小在禪院家長大,可能沒吃過這種街邊攤販賣的小玩意兒,便替我買來了。

我問廟會是什麼樣的。

佐藤少爺沉思一會,回答:“很多人,大家都穿著浴衣,有很多燈籠,很多攤販,還有煙花。煙花很美。”

我有些向往。

他便問:“奈穗子之前跟直哉少爺去學校的那兩個月,京都好像有辦過夏日祭,你沒去看嗎?”

我搖頭,“我隻去看過外面三次。”

一次是從禪院家去學校。

一次是直哉少爺帶我去買衣服。

一次是坐在轎車裡,從學校回到禪院家。

佐藤少爺了然,片刻,想到什麼,問我:“你想不想吃蘋果糖?”

我好奇:“蘋果糖?”

“是廟會經常會賣的一種……算是甜點。就是蘋果外面裹著一層糖衣,很甜。”

我對於自己從未了解過的事情很好奇,猶豫很久,還是小聲問出來:“有多甜?”

他噗呲一聲笑出來,“那我明天帶你出去吃?”

“誒?”

我呆滯住,帶我……出去?

“奈穗子不是都沒好好逛過外面嗎?明天晚上要不要出去玩。”

“我……應該出不去的吧。”我想到禪院家的結界,如果沒被允許的話,是不能隨意進出的。

“奈穗子也太不信任我了。”見我連連擺手,想解釋“不是”,他眼睛裡溢出點點笑意,抬起手輕輕摸了下我的腦袋,“有我帶著你,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