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面 於是她隻能為之繳械。……(1 / 1)

釋迦像砸在地上, 周圍的羅漢莊嚴肅穆,見證著世間百態。

暗室內的“寶藏”重見天日, 寺院內幾起殺人案件的凶手亦已認罪, 警笛聲在沉沉霧色之中姍姍來遲。

這間被暴雪封鎖了整整三日的寺院終於迎來了新的客人,伴隨著此前所未聽聞過的聲音。

菩提寺內住持與正副執事悉數身亡,作為大師兄的恒行理所當然地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 一邊安撫著痛哭的小師弟,一邊將警方人員領進寺中。

恒行接手了整件事, 恒思也不是謊話連篇極不配合的凶手,警方的行動毫無阻礙, 很快便理清了這幾起謀殺案件的來龍去脈。

對於恒思而言,他所要面對的起訴與罪責都並不被他放在心上,留在寺中還是被帶去警視廳同樣沒有區彆,這個世界上能夠影響他的本就不多, 如今更是幾乎不存在了。

即心是佛,他自認心中有佛,便無可阻擋——哪怕這僅僅是他一人所認可的固執念頭。

西田晴樹與秋山彩乃所犯下的勒索罪行一並被恒行告知了警方,後續將會跟進調查, 而這些都與柳原月與柯南無關。

柯南有所顧忌, 並不願意在警方面前展露太多, 況且整件事已經不需要他繼續插手,便與柳原月一並退出了大殿。

從側面的台階緩步而下的時候,柳原月忽然開口道:“我不知道恒思有辦法逃出來。”

她當然不會知道。

柯南覺得她這句話沒頭沒尾, 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向自己解釋。

她不知道恒思會逃出來,也就是她不知道延識會因此而死,是在告訴他——她並沒有不作為。

可是……

他不由得想到, 她為什麼朝自己解釋,是因為——她在意他的想法嗎?

因為他久久沒有回答,柳原月感覺到更加洶湧的不安。焦慮與煩躁不講道理地充斥在她的身體,即便所有的理智與知識都在告訴她這種情緒對於情形與關係的好轉毫無幫助,她也無法控製。

早知道還不如被佛像砸一下,受傷了的話就不用面對這些了。

她不負責任地想著。

這個危險的念頭才剛剛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身邊的男孩就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一般,銳利的目光直接向她襲來:“你在想什麼?”

“被砸——”柳原月一不留神,差點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嘴上急轉道,“砸下來的那尊佛像可真沉啊,多虧柯南君救了我。”

已經被她用這種話糊弄了一次,這回柯南可不會輕易算了。

這句話之中的生硬與突兀之處太過明顯,他甚至不需要多加推理,就將她的心思點破:“你不會是想被砸傷,用這種辦法逃避吧?”

“怎麼可能!”柳原月立刻反駁。

隻是她臉上的心虛沒有藏好,被柯南一眼捕捉。

柯南又生氣又無奈,同時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拿她沒有辦法,最後隻能好聲好氣地哄道:“不要傷害自己,我沒有生氣,我也從來沒有因為恒思的事情怪你。”

柳原月相信自己的判斷:“可你昨天的表情就是在不高興。”

“那不算!”他強調道,然後小聲解釋,“我隻是覺得挫敗。”

他們離得這樣近,再小的聲音也能聽清。柳原月不解道:“挫敗?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通過單方面的推理去窺探她的過去,又不知道該如何從她的口中問出他所不知曉的迷,往日引以為傲的靈活頭腦在面對她的時候變得遲鈍緩慢,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困境之中的最佳解。

輾轉反側回想了一夜的對話並沒有被他找到突破口,柯南坦白道:“我不知道該怎樣讓你快樂。”

不是短暫的、虛浮的、轉瞬即逝的,而是能找到引線,讓她牢牢攥在手中,真正令她安心的快樂。

說完,他停下腳步,回頭跨上台階,接著轉過身,將視線與她抬到同一水平線。

“柳原。”柯南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你看著我的眼睛。”

他將眼鏡摘下,沒有不經允許地去捧她的臉,隻是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讓她直面自己。

那雙湛藍的瞳孔毫無阻隔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不偏不倚地望進她的眼睛。

柯南的聲音與他此刻的行為一般堅定,毫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道:“來分析我。分析我的表情,我的眼神,我的肌肉變化;分析我的想法,我的喜好,我所有的一切。用最能讓你擁有安全感的方式來分析我——”

他說:“我絕不隱藏。”

在女生怔然的神情中,柯南拉近與她的距離,繼續道:“你一直說相信我,那麼……”

他頓了頓,平靜而溫柔地說道:“也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好嗎?”

柳原月覺得她此刻的表情應該是茫然的。

他好像總是能夠帶給她從未有過的情緒,酸脹的、溫熱的、柔軟的……每一種都很陌生,出現得更是沒有半點防備,讓她無法及時找到應對方案,隻能憑借本能作出回應。

肉眼的視野範圍總是那樣大,她可以看到他身後空闊筆直的廊柱,看到那座古樸莊嚴的大殿,連泛白的天穹與階邊未化儘的雪都能擠進她的眼中。

可一個人的心所能注意到的事物又有多少呢?

乍現的天光絲絲縷縷穿透雲層,穿過遠處的窗欞,穿過大敞的殿門。但她隻能看見落在眼前人身上的那寸,宛若包裹神明的金輝。

這些金輝本應在舉手投足間揮灑,平等地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然而此刻,他全部的耐心,全部的例外,全部的包容,都毫無保留地交付出來,連著耀眼的光彩一並給了她。

是他的話……

柳原月想,沒人能夠拒絕。

“好。”

於是她隻能為之繳械。

-

雪早已停了,路上的冰也都被鏟開,可時間太早,往來的車輛仍然罕見。

警車還有多餘的座位,柯南憑借出色的社交能力得到了警方的幫助,後者同意在處理完寺中案件後將他與柳原月一起帶回京都市區。

兩人的東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隻是桌上的那幾本書還得交還回去。

但話說回來,經書的主人卻是再用不上了。

柳原月坐在桌邊,看著柯南一本本壘好經書,向他問道:“回去京都之後,我們還要去哪裡?”

“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柯南以她的意願為先。

柳原月朝前俯身,擋在他和那些書之間,提醒他道:“貴船神社,不打算去了嗎?”

“欸?”柯南的手一鬆,差點把書摔在地上,他猶猶豫豫道,“還、還要去嗎?”

“為什麼不去?”柳原月追問他。

她從男孩臉上藏不住的紅暈猜出大概:“柯南君,不,工藤君對結緣不感興趣,所以不打算去了嗎?”

“我隻是覺得……”他試著找出借口。

“不行哦。”柳原月不想聽他的理由,直接拒絕道,“柯南君已經和我約好了要去貴船神社,即使是工藤君也是不能違背約定的,我不同意。”

什麼啊。

什麼柯南君工藤君的……

這不都是他一個人嗎?

但他知道自己和她繼續爭論下去一定是率先認輸的那個,妥協道:“那去就是啦!”

況且他也沒有不想去。如果不是因為意外來到這裡,他們估計三天前就到貴船神社了才對。

還有結緣……

“柳原小姐,柯南,我們準備回市區了。”

一位警官敲了敲半開的房門,站在外面提醒他們道。

“謝謝哥哥,我們這就來!”柯南將那些思緒驅散,很快應聲。

他抱著那一摞書跳下椅子,還沒抬腿,手裡的書就被人接了過去。

對於柯南來說需要兩手抱著的經書柳原月卻可以一隻手輕鬆拿著,她的另一隻手牽住男孩:“現在的工藤君還是個小學生呢,這種事還是交給大人來做吧。”

在做江戶川柯南的日子裡,他並不是第一次被她牽著,但是在坦白身份之後,兩個人這樣親昵還是頭一回。

可他卻不能像以往那般肆無忌憚地回握住她的手。

他避無可避地陷入思維怪圈,他不知道她是否依舊把他當作需要照顧的小學生,將他看成是江戶川柯南,還是她已然將他放在獨立自主的地位上,認可現在的孩童身體隻是工藤新一的不同形態。

她到底是怎麼想他的呢?

這麼想著,柯南也問出了口:“柳原,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現在的我。”

“怎麼看的?”

柳原月立刻明白了他所糾結的地方,她覺得好笑:“如果用眼睛去看的話,柯南君和工藤君的確擁有著兩具身體。”

見他的眉毛越皺越緊,她蹲下來,面對著男孩閉上了眼睛:“但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隻有用心才能看見事物的本質,而不論以哪種方式出現,我的心見到的都是你。”*

聽她說完,柯南愣在原地,呆呆地被女生牽著朝外走。

走出兩步,他默念了一遍女生說的話,悄悄閉上雙眼。同一時刻,寺院的每一條路與每一處構造都自然而然地浮現於心,並不會為他的行走帶來任何障礙。

但與這一切相比,身邊的人才是最為清晰的那個,從眼睫到發絲,從五官到手指,每一處都纖毫畢現地勾勒在他的腦海中。

這就是用心去看的意思嗎?

柯南感到自己胸腔的溫度更燙了些。他不由自主地攥緊柳原月的手,與她並排走出了屋舍。

冬雪消融,緩緩朝他們流動。

而直到他們離去,桌案上那株被悉心嗬護著的梅花仍在盛開,久久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