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面(1 / 1)

驟然而來的光線太過刺眼, 川崎繪裡忍不住合了合眼瞼,才重複道:“偵探?”

柯南肯定道:“沒錯。”

短時間內的過度刺激反倒讓川崎繪裡冷靜下來。她逐漸適應亮度,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孩:“是工藤君那樣的偵探嗎?”

她並不需要對方的回答, 而是注視著柯南眉目中的張揚,忽然道:“你好像很為這個身份而驕傲啊。”

柯南直覺她此刻並不正常,伸手扣住柳原月,讓後者站在原地, 接著試探著靠近川崎繪裡。

天台不過二十平米,他與川崎繪裡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五步, 但現在的狀況讓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再短的距離也顯得漫長而遙遠。

川崎繪裡朝後退去, 避開他的接近。

像是已經忘記了剛才的瘋狂,她笑起來, 用手指梳理開自己被吹得纏在一起的發梢,將之挽在耳後, 接著望向天邊的晚霞。

栗色短發被染上一層金色, 泛出光澤, 連她的臉頰都被霞光映得紅潤, 聲音也飄忽起來。

“我的書已經出現過, 那它就永遠存在於這個世界。而我來過, 也總有辦法讓人將我記住。”

“你想做什麼?”柯南已經察覺到她的意圖, 語氣緊張。

“還有什麼是無法用生命的毀滅來證明的呢?直面死亡之時,將再也沒有善惡,沒有是非,隻有靈魂的超越。”川崎繪裡並不理會他的問題, 自顧自地往下說道, “你想成為工藤君那樣的偵探啊。那你是不是內心永遠堅持正義, 想要捍衛所有人的生命,接受不了任何人在你的面前死去?”

“真遺憾啊,柯南小弟弟,姐姐要為你的夢想送上致命一擊了。希望姐姐能讓你知道,再強大的內心,也是敵不過毀滅的力量的。”

她說完,整個人從欄杆處翻出,毫不遲疑地朝下躍去。

“等等——!”柯南向她奔去,大聲喊道。

兩人僅僅咫尺之距,但他的臂長太短,力氣也太小,再怎樣努力去夠,女生的袖口衣角仍然自他的掌心蹭過,繼而滑下。

“川崎——!”他的心臟狂跳,瞳孔放大,眼睜睜看著對方下墜,似飄零的樹葉一般被風吹落。

但預想中的血腥場面並沒有出現,川崎繪裡摔在了厚而軟的緩衝氣墊上。

“……什麼?”柯南眨眨眼,看向正下方。

本應有學生走過的教學樓出入口已經被圍上長長的警戒線,圈出了一片空地。

充滿彈性的明黃色氣墊高高堆起,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跳下去的少女。

還沒等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腰忽然被兩隻手抱住,然後鞋子脫離地面,整個人被懸空抱了起來,離開了欄杆邊。

“小朋友不可以靠近危險的地方哦。”柳原月抱著他往裡挪了兩步,蹲下來,把他放在地上。

“月姐姐……”柯南按住她的肩膀,急急問道,“那個氣墊……是你嗎?什麼時候的事?”

“唔。”柳原月偏著頭想了想,“剛見到她的時候,我就給目暮警部發了信息。”

一個人的精神狀態是可以輕易從臉上看出來的,至少柳原月在見到川崎繪裡的第一眼時,就注意到她眼底的亢奮。

而對於本就推崇毀滅之美,追求死亡的川崎繪裡來說,任何時候做出衝動之舉都是十分合理的,尤其是在天台這樣方便的環境下。

平心而論,川崎繪裡是否做出極端的舉動都與她沒有關係,但既然她的身邊跟了位一貫愛將所有責任都背負在肩上的小偵探,柳原月還是提前想了一步,聯係目暮警部準備好應對措施——也就是天台下的氣墊。

隻能說幸好警視廳的辦事效率高,否則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布置好這一切。

“謝謝。”柯南明白過來,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認真道。

“沒能死成,川崎同學說不定正在心裡恨我呢。”柳原月將手覆在男孩的手背上,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我隻接受能夠中和恨意的感情,柯南君隻說‘謝謝’的話,會讓我傷心的哦。”

“中和……恨意的感情?”

柯南複述了一遍。

與之含義相反的字詞猛然浮現在腦海中,剛才那顆因為川崎繪裡的平安而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心也控製不住地再一次瘋狂跳動,久久不能平息。

-

天台下,川崎繪裡整個人陷進橡膠氣墊內。

受到她的體重影響,氣墊原本的水平面變得傾斜,致使她隻能不受控製地沿著突然改變的角度向外滾去,直到邊緣處才堪堪止住慣性,沒有掉在地上。

跳樓所帶來的猛烈刺激令腎上腺素急劇飆升,令川崎繪裡頭暈目眩,感到一陣缺氧。

完全出乎預料的衝撞更是帶給她持續的茫然,直到她的感官再次被喚醒,身邊的聲音與畫面才如洪流一般撞進她的眼睛,湧入她的耳道。

許多穿著製服的警官圍在身邊,在亮色的警戒帶之外是密密麻麻的學生,不少是她面熟的,其中甚至有她的同學,但大腦卻一個姓名也想不起來。

有大批警官出現在學校裡,還圍出一大片空地放置緩衝氣墊,不論怎麼想,也隻能聯想到有學生想要輕生。鬨出的動靜這麼大,校方再怎麼想瞞也瞞不住。

一傳十十傳百,許多正在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都擠了過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知道自己能否幫得上忙。

靜止的時間開始流轉,呼嘯的風聲與嘈雜的驚呼聲也漸漸被川崎繪裡感知,吵鬨得令她皺眉。

從四層樓的高度掉下,即便有足夠的緩衝,與氣墊表面接觸的肌膚還是傳來一陣陣疼痛,四肢關節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磨得通紅。

竟然沒死成。

川崎繪裡後知後覺地想到。

“繪裡!”有爭執的聲音響起,她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還沒有從剛才的失重感與瀕死感之中緩過神來,川崎繪裡的目光顯得凝滯,直勾勾地望向發聲處。

那是一位正在和警官爭執的女生。說的什麼她無法聽清,隻能勉強將對方揮舞的動作收於眼底。

兩人顯然沒能達成共識,女生不再理會警官的嗬斥,動作利索地翻越過警戒帶,闖進了這片無人之地。

“繪裡,你沒摔傷哪裡吧?”她跑到川崎繪裡的身邊,語氣焦急,小心翼翼地觸碰後者的身體。

是橘井綾乃。

川崎繪裡眨了眨眼,認出了來人。

橘井綾乃是從社團活動中趕過來的。

學生之間的消息總是靈通,她知道天台上的人可能是川崎繪裡,連演到一半的話劇都顧不上了,匆匆趕來。

她的身上還穿著話劇社排練的和服,妝發卻有些亂了,額頭在冬日滲出一層薄汗,滿臉著急與擔憂。

她的手上是一捧百合,看起來大約是演出的道具。花束新鮮,仿佛才從花園中被采摘下一般,被帶著跑了一路,上面的水珠竟然還頑強地留著,嬌豔欲滴。

經過高空下墜的狂風,又在氣墊上滾了幾圈,川崎繪裡的襯衫與裙擺變得淩亂,看起來有些狼狽。

周圍有這麼多人,就算被遠遠攔在外面,橘井綾乃也忍不住皺起眉,把花束塞到川崎繪裡的手中,騰出手來脫下和服外面罩著的羽織,披在女生的身上。

許多事是不言而喻的,於是她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問,安安靜靜地陪著川崎繪裡坐在氣墊上,輕輕吹著對方關節處泛紅破皮的傷痕,耐心地等待著。

兩人離得

很近,那束花幾乎被擠到了川崎繪裡的懷裡。

花束很大,這樣捧著,花蕊快要貼在她的臉上,濃鬱的百合香氣爭先恐後地到達她的鼻尖。

露珠……

川崎繪裡目不轉睛地盯著潔白花瓣上的圓潤水珠。它很飽滿,正顫顫巍巍地滾動,然後沿著紋理滑落,消失不見。

好短暫啊……

她想,像生命一樣。

遲鈍的頹喪將她裹挾,川崎繪裡垂下眼瞼,卻又在不經意間注意到披在肩頭的那件羽織。

羽織的布料很尋常,是廉價的社團演出服。

然而,然而。

這是一件鼠灰色的細條紋羽織,是屬於夏天的羽織。

有什麼在這一瞬間擊中了她,令她整個人都忍不住戰栗起來。她感到鼻尖酸澀,連咽喉也被卡住,哽咽脹痛。

川崎繪裡捏緊了手中的花,牙齒用力咬住下唇,近乎貪婪地嗅聞著。

太過強烈的香味衝破了她的閾值,甚至令她清晰感到胃部的抽搐與軀體上的痛意。

橘井綾乃替川崎繪裡攏著衣襟,與她商量道:“繪裡,等會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嗎?”

擔心被拒絕,更擔心對方繼續保持沉默,她又張了張口,想再說點什麼。

但她最終沒能將話說出來。

有水珠滴到她的手背上。

滾燙的,一串連著一串,是繪裡的眼淚。

“對不起……”

她的聲音很輕,橘井綾乃沒有聽清:“嗯?”

“……對不起!”川崎繪裡將花束扔下,伸手緊緊抱住橘井綾乃的脖頸。

橘井綾乃猝不及防被她摟住,隻能感到頸側濕漉漉的,和服領口沾滿了對方的淚水。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本能地輕拍女生的後背,輕哄道:“會好的,繪裡。會好的,我在這裡。”

圍在四周的學生逐漸被警方驅散,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想起來時所聽到的消息,橘井綾乃若有所覺地抬起頭,朝天台望去。

橙色的晚霞自高空灑落,將一切界限模糊。

她看到柳原月正從欄杆處俯身,黑發垂落,朝她招手。

與女生依偎在一起的還有個男孩,隻探出一個腦袋,對她露出可愛的笑。

風已然停了。

塵埃同時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