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真希下手十分果斷,沒有半點猶豫,明明是賭上性命的決定,卻做得好像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她猶豫哪怕半秒。
即使自己這個親生妹妹就在她旁邊。
禪院真依用力捂著姐姐脖子上的創口,溫熱的血還是從指縫間噴出來,迅速變得冰冷。
都說雙子連心,但不知從何時起,她再也無法看透真希的心了。
過往的記憶從禪院真依腦海中浮現:對害怕看到咒靈的自己伸出手的真希、和欺負她們的人動手結果被大人處罰的真希、說著想要成為不可能的咒術師於是堅決離開的真希……
她還沒來得及問真希為什麼要丟下自己……禪院真依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懷中的屍體不會再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真希丟下了。
“……嘖,忘了把痛感調低了。”
——誰在說話?
禪院真依眨了下眼,緩緩低下頭,血跡依然糊了滿手,那剛才的聲音是幻聽嗎?
“死亡的感覺真奇妙啊……”禪院真希抬手摸自己的脖子,血還在,傷口已經恢複如新,她抬眼看了看愣住的禪院真依,把腦袋從妹妹的膝蓋上抬起來,生龍活虎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喲,好久不見啊,小妹。”
既然身份已經被禪院真依叫破,現在又擁有了遊戲視野,禪院真希便把那副造型誇張的護目鏡摘了下來,露出和禪院真依一模一樣的臉來。
輔助監督露出驚訝的神情,而那個咒術師眼中閃過一絲嫌棄,但鑒於旁邊莫莫的存在,他沒把那句“禪院家的廢物”說出來。
禪院真希熟練地忽視了他們的反應,沒事人一樣站起來,順手朝嚇呆住的妹妹伸手,一邊道:“這絕對是不想經曆第二次的體驗!至少下次要先把痛覺調到最低……還有莫莫你怎麼也沒提醒我?”
莫莫歉意地笑了聲:“抱歉,你動作太快了。”
“哈,那還是我的錯咯……”禪院真依沉默地拍開她的手自己站了起來,禪院真希沒在意,查看自己的狀態,“嗯……等級掉了一級,相應的各項數值都下降了,但裝備還在,身體也沒什麼大礙,再殺幾個咒靈就能升級回來……”
“有足夠的咒靈幣還能無限複活……嘶,這也太不講道理吧!”
禪院真希表情嚴肅起來,親自體驗過後,才知道這個遊戲係統對他們咒術師的誘惑有多麼強大,連她都忍不住順著遊戲的設定往下幻想,或許能在遊戲中升級到特級術師的水平也說不定。
跟著他們一起來的咒術師眼底也生出了一絲貪婪:連普通人都能擁有力量,他們咒術師為什麼不可以,不如說這力量就該在他們咒術師手裡,才能被更好地利用……
“真的會有這樣好的事嗎?”輔助監督擔憂地說,見同行的咒術師忽然朝他瞪了一眼,他頓了頓,還是堅持說下去,“而且還有被困在東京的風險……”
“啊。”禪院真希想起她登錄遊戲的原因,笑了笑,“差點忘了,那我現在就來驗證
一下。”
她朝地圖上標注的邊界線走過去。
果然,一旦越過那道線,禪院真希的身形便一陣閃爍,忽然又回到了上一秒的位置,就像穿過了一道看不見的傳送牆。
禪院真希對比著遊戲地圖,在周圍其他幾個地方也試了幾次,最後明確地告訴其他人:“出不去,係統提示前方地圖未開發,玩家無法到達。”
她又退出遊戲試了試,還是沒法出來。禪院真希朝莫莫攤了攤手:“果然變成這樣了,這下糟了,我要被困在東京了。”
見她像鬼打牆一樣被困在原地,幾人神色不一。
咒術師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還帶著點兒氣急敗壞:“果然是陷阱!魔導國其心可誅!”
輔助監督則是混雜著擔憂和愧疚:“阿爾、禪院小姐現在要怎麼辦?”
禪院真希表情抽搐:“呃、你還是叫我阿爾吧,彆叫那個——”
她沒能說完後半句,因為她忽然被人揪住了衣領。禪院真依抓著她的衣服,眼眶發紅地瞪著她:“你就這麼……”
連名字都拋棄了,你就這麼討厭禪院家、討厭……我嗎?
禪院真依頹然地鬆開了手,沒有問出來。
認出傭兵阿爾就是禪院真希的時候,她還想著等會兒要用什麼語氣告訴她,自己接下這個調查任務,是因為家主承諾給完成任務的人想要的獎勵,她打算去京都咒高,然後在兩校交流會中打敗她,證明留在禪院家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現在都沒必要了,連名字都拋棄的真希,就算告訴她,她大概也隻會拍著自己的肩膀、不痛不癢地說一句“加油”吧。
莫莫看著兩姐妹間的低氣壓,再次感覺到一陣胃痛,好在這時娜貝那邊的通訊打過來,緩解了逐漸不對勁的氣氛。
“我們這邊調查完了喲,莫莫隊長~”露普斯的腦袋擠進畫面裡,代替寡言的娜貝報告他們的結果,“遊戲擁有讓人祓除咒靈的力量、還有會把死過的玩家困在遊戲地圖範圍內這兩件事,都被驗證無誤了!”
“哦?你們也察覺到‘複活’這個條件了啊。”禪院真希走過去,對鏡頭展示自己手背上的魔眼圖標,“我剛才也親身體驗了一下,確實是這樣。”
露普斯震驚了下,哈哈笑起來:“小真希你真狠呐,怎麼不讓你們的咒術師去試啊。”
輔助監督旁邊的咒術師臉色陰沉。
視頻那邊,被兩位戰鬥女仆“保護”的二級咒術師苦著臉和這邊的同僚分享結論:“我選擇了購買二階咒具,等級被提升到Lv50,我估計有能夠被評為二級的力量。”
不等其他人露出羨慕或者驚愕的眼神,他繼續道:“經曆了兩次死亡後……”
“等等,兩次?”這邊的咒術師打斷了他。
“對哦,我殺了他兩次~”露普斯笑嗬嗬地接話,“第一次他在登錄狀態,被我殺掉後馬上就複活了,然後代價就是出不去遊戲地圖的範圍。”
“但既然做實驗就要多考慮變量
嘛,所以我讓他下線,又殺了他一次,這次還是被複活了喲~”
完全沒在意自己的話給人類造成了多大的衝擊,狼人族少女略帶遺憾地說道:“本來還想試試下線狀態、但身處遊戲地圖外也殺一次試試看,可惜其他人說什麼都不想試了,所以這個就還沒能驗證啦。”
莫莫:……
他咳了聲,提醒露普斯收斂一下,然後對自己這邊的輔助監督幾人溫和道:“放心,遊戲地圖外的實驗不會進行的,畢竟無法保證還會被複活。”
咒術師明顯地鬆了口氣,他定了定神,和同僚們討論起來:“聽你的描述,複活後無法離開的狀態,更像是一種【束縛】,束縛的雙方是玩家和遊戲,當遊戲給玩家第二次生命後,玩家需要遵守的條件是無法離開它的範圍……”
那邊的咒術師也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如果所有玩家都會因為複活而變成被束縛狀態,這種‘必中’的條件,怎麼好像是……”
“【領域】。”兩邊的人異口同聲。
說出這個猜測後,所有人的神情頓時更加沉重,範圍如此大的領域,這個“全息遊戲”的真面目究竟是……
禪院真依沒再聽他們後續的猜測,她現在被某個念頭占據了全部思緒,如果是【束縛】的話,那麼能夠和遊戲給予的“生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的,真的僅僅是受困於地圖的“自由”嗎?
她不太相信這兩者擁有同等的價值,可【束縛】確實成立了,玩家也失去了“自由”,這樣想來……玩家真的被“複活”了嗎?
禪院真依忽然心慌起來,將目光放在前方一無所知的少女身上,這樣簡單的道理,為什麼都沒人說出來?
“等等。”莫莫忽然出聲,打斷了咒術師們的交流,“你們說的【束縛】,可以理解為一種‘契約’嗎?”
其他人頓時朝他看過去。
黑鎧騎士從自己的披風下拿出了一柄斷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試斬斷它。”
“你說真的?!”咒術師激動反問,看起來如果不是雙方實力差距過大,他都要撲上來揪著他的鎧甲問了。
“這……我也不敢斷言。”莫莫示意他們冷靜,然後看向禪院真希,“要試試才知道。”
禪院真希和他對視了一陣,抬腳走到他面前:“那就試試吧,反正不可能更壞了。”
禪院真依幾乎要吼出來:怎麼不可能!或許這次真的會死的啊!
但就和之前那次一樣,禪院真希做出的決定,根本輪不到她來阻止。
莫莫舉起斷劍,漆黑的護目鏡中浮起若隱若現的紅色光點,似乎在凝視著少女身上某種東西。
緊接著,他沉喝一聲,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用力一斬,劍光暴起,禪院真希忽地踉蹌了一下,滿臉驚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剛剛那是……”
身上忽然有種莫名的輕鬆感,禪院真希心中一動,再次朝地圖的界限外走去——這一次輕鬆地跨過了那條線。
“成功了!”
“莫莫先生,您太厲害了!”
“我也隻是試試,能解開就太好了。”莫莫笑了笑,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們看向斷劍的探究的眼神,把它收了起來,然後對視頻那邊的人說,“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過來,也幫你解開。”
兩方彙合,將那邊咒術師身上的束縛也解除後,漆黑小隊護送眾人一起回京都,等輔助監督們將今日的調查結果彙報上去後,不知又會引發什麼樣的震動。
“今日辛苦大家了。”輔助監督語氣更加恭敬,“後續可能還有需要進一步確認的地方,到時候我能聯係莫莫先生您嗎?”
“當然,優秀的售後服務也是我們評價的一環。”莫莫笑道,餘光注意到同樣想要湊過來說什麼的咒術師。
他沒有理,直接叫上自己的同伴和眾人告辭。
臨走前,禪院真希忽然叫住了禪院真依:“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不打算做咒術師了……我找到了新的路,你也努力吧。”
禪院真依猛地回頭,然而對方早已和她現在的同伴揚長而去。
莫莫幾人回到下榻的酒店,察覺到禪院真希似乎情緒有些波動,他想了想,還是開口:“剛剛那位……是真希的妹妹吧?這樣沒關係嗎?”
禪院真希長長歎出一口氣,然後揉了揉臉,神色平靜:“是啊,從小就跟在我後面的妹妹……現在也長大了啊。”
“……原本以為會一直被保護下去,但既然她選擇了自己走,我當然要肯定她想變強的心不是嗎?”
莫莫:“……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
禪院真希笑了笑:“對真依來說這樣更有用……我的鼓勵還是挺有效的吧?”
莫莫:……
那個、你不覺得自己表達鼓勵的方式,有什麼不對勁嗎?
他很想這樣說,但想了想兩人的相處,以他看到的禪院真依的性格,大概真的會因此更加努力……呃,好像確實就像真希說的那樣?
“……好吧。”他不再糾結這對雙生子獨特的相處方式,說起了這次找禪院真希的正題,“我手上還有個長期委托,不知道真希你有沒有興趣當一次助教?”
禪院真希露出感興趣的眼神。
*
“您可真是好手段啊。”頂著貓腦袋的五條悟坐在輪椅上,拿爪子托著臉,上下掃視身邊的黑鎧騎士,“莫·莫·大·人~”
他指的是莫莫斬斷束縛一事,雖然被魔導王半限製了自由,但五條悟還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當然也聽說了最近咒術界對全息遊戲的反應。
當他們對全息遊戲控製人的手段及其後果都有所顧慮的時候,他們或許還會冷靜思考,但見識到莫莫讓玩家脫離遊戲控製的能力後,又有多少人能抵禦誘惑呢?
然而沒有人知道,被他們當做最後的保險的傭兵莫莫,其真實身份,正是他們忌憚的那個魔導王。
獵物一無所知地走進陷阱,還對布下陷阱的獵人感恩戴德……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五條悟做了個搓雞皮疙瘩的動作。
“但很有效不是嗎?”莫莫並沒有覺得被冒犯的意思,他看著遠處對練的乙骨憂太和禪院真希,盔甲下方傳出溫和的輕笑,“放心,我們說好的,你幫我照顧好憂太,我會給你一個理想中的咒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