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克爾大學的寒假從除夕放到元宵節,元宵節之後的第二天,學生便陸陸續續返回了學校。
一個寒假不見,虞荼在教室裡看了一圈後忽然一愣———人數變少了。
他們這一屆入學時連他在內一共一百一十六人,現在坐在教室裡的隻有一百零五人,有十一個人退學了。
或許是因為競技塔的訓練太苦,或許是因為天賦不行,或許是因為這條道路指向的未來太危險......他們選擇了退出,重新回歸到普通而安全的生活中。
三青在邀請入學前就對米勒克爾大學進行過宣傳,福利待遇講得天花亂墜也確實落到了實處,但這樣甜美的蛋糕背後,是責任與危險。
“米勒克爾”的音譯,是“奇跡”。
在這裡上學的每個人,都與潛在的危險相伴,學校要培養的不是和平時代生存所需的知識,而是與怪物搏鬥的勇氣,遭遇危險時的自救以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為維護裡表世界和平而喪命的決心。
就像三青送信後隨之而來的入學測試,那就是第一道篩選的門檻,入學測試都無法通過的人,即使有天賦,也不適合推開這扇門。
在生與死的危險之中創造奇跡,這就是大學名字的由來。
虞荼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同學們大概都到齊了,因為教室的門已經關上。他身下有輕微的失重感,這是教室在根據老師的需要進行調整劃分。
在細微的“哢噠”聲中,整個教室的座位變成了環形,每圈三十五個人,人人錯落就坐,不會擋住視線。
圓環的中心,也就是視線的最低處,地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繁複漂亮的魔法陣,星星點點的光斑在魔法陣上空聚集,隱約形成人形的輪廓。
虞荼聽到了熟悉的“哇哇哇”,好像是.......黑烏鴉貝拉?
在他的注視下,披著繪滿魔法陣紋黑袍的奧利維亞出現在魔法陣中心,他的左肩上,貝拉正站在那裡。
作為人魚的奧利維亞,容貌無疑是極有衝擊力的,淡金的長發,清透的藍色眼眸,看著優雅且貴氣,但隻要想一想他的身份,就隻剩下一種不祥的預感。
貝拉拍拍翅膀,沿著圓環式的座位飛了一圈,將每一個學生的臉都記住———奧利維亞可以與貝拉共享視覺。
飛了一圈的黑烏鴉重新落回他肩膀上,奧利維亞緩緩開口:
“我是奧利維亞,各位本學期的魔法課老師。”
他說話的時候,教室裡一百零五位學生的面前都出現了一個小型魔法陣,魔法陣一共傳送了一百零五份一模一樣的材料,有被泡在淡藍色藥水裡的七色水母,有長滿了青苔的骨頭碎片,有枯萎的藤蔓,有標本似的的蝴蝶........
“本學期課程將近五個月,前兩個月你們需要辨識各種各樣的魔法材料,第三個月月初會有一場期中考試———”奧利維亞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但話裡的內容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會劃重點
,也不會圈考試範圍,如果不及格,我會酌情取消你的暑假。”
圓環座位上,不少人的臉皺成了苦瓜皮,上學期也不畫重點,不圈範圍,那些咒語和施法手勢簡直背得人頭昏腦脹,術法連續施多了還差點給人累到手指打結。
有社牛和西方部那邊的一些學生打好了關係,據說西方部的課程相當散漫,隻要大致過得去,老師就不會管。為什麼這個過來他們東方部的魔法課老師要求會這麼嚴格?
老師,入鄉隨俗彆什麼都學!
“不要交頭接耳,管理好你們的表情。”奧利維亞說,“情緒都寫在臉上,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新老師剛和學生們接觸的時候,大多會讓學生進行自我介紹或者說一些激勵人心的話語,但奧利維亞通通沒有,他直截了當:
“現在開始上課。”
“先看你們的右手邊第一個,那是格黛爾珍珠粉花,以作用於靈魂的藥用價值聞名。花瓣曬乾有助睡眠,花蕊中央的果實可以平複靈魂的不安......”
如果說東方部最難背清楚的是部分藥材裡夾雜著的生僻字,以及名稱一字之差藥材藥性的天差地彆,那西方部最難的就是有特色但也很難背的超長材料名。
比如奧利維亞最開始介紹的格黛爾珍珠粉花,比如他第二個介紹的威斯納特霜紫蝶,再比如他第三個介紹的安尼托特霓彩菌.......第一個的命名取自“女神”的音譯,第二個則取自這種蝴蝶的產地,第三個則用發現這種菌的人名字來命名.......每一種材料的名稱都有來曆,但基本沒有什麼的規律,總而言之一個詞———
硬背。
在奧利維亞如數家珍地介紹到第三十種時,大家的臉上已經開始露出絕望的神色了。
覺醒靈力的人思維的確會變得活躍,對事物的覺察感知也會更敏銳,通俗來講就是“變得更聰明了”。但變得更聰明了,也不意味著他們能把這些長長的沒有規律的材料連著形態用法,一口氣全背下來。
大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完蛋今天晚上得熬夜背書”的痛苦。
奧利維亞一共講了三十三種材料,即擺在他們面前的材料的總和。他講完後停了一會兒,給了這些接受新知識衝擊的學生們一點緩衝的時間。
接著,他揮了揮手裡的魔杖,魔法陣浮現,同樣的三十三種材料就位。
“所有人跟著我的步驟,來製作你們人生中第一支藥劑。”奧利維亞臉上的笑容微斂,“這支藥劑名為「靈魂鄉」。”
「靈魂鄉」是一種作用於靈魂的稀有藥劑,一人一生隻能製作一次,無論怎樣處理材料,藥劑都不會失敗,隻會影響最後的顏色與口感。
這種藥劑從問世開始,哪怕用同樣的材料,複刻同樣的步驟,卡著同樣的時間,用著同屬性的靈力———依舊無法出現一模一樣的兩支。
奧利維亞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服用過自己製作的「靈魂鄉」,現在已經無法再做出第二
支。他隻是拿這些材料,給學生們做一個如何處理的示範。
藥劑「靈魂鄉」所需的材料雖多,但處理起來卻出乎意料地簡單,虞荼拿起那朵格黛爾珍珠粉花,按著奧利維亞的示範,用靈力一點一點小心地烘乾了淡粉色的花瓣,花瓣乾透後自動脫落,露出被花蕊簇擁著的形如珍珠的果實。
虞荼讓果實漂浮起來,接著將威斯納特霜紫蝶用術法冰凍研磨成粉,與安尼托特霓彩菌榨出的汁倒在一起,順時針緩慢攪拌,在粉末和液體充分混合,變成七彩的透明水後,虞荼加入了格黛爾珍珠粉花果實,藥劑的顏色由無色轉向粉紫,速度快到像是掉了幀。
在添加到第十七種材料時,已經變成藍綠色的藥劑發出“砰”的一聲響,咕嚕嚕翻騰,隱隱有要爆炸的前兆。
虞荼:“!!!”
他迅速往裡面加入被撕碎的琺琅海葵,藥劑藍綠轉橙紅的關鍵時刻精準卡點,丟入一顆白色的海妖石,沸騰到有半人高的藥劑溫順地倒回去,算是順利度過了這次危機。
虞荼懸著的心還沒落下來,周圍就接二連三發生了爆炸,不是琺琅海葵加得慢,就是海妖石沒卡準點,有的被藥劑澆成了落湯雞,有的被炸成了雞窩頭。
貝拉在學生中盤旋觀察,化身嘲笑鴉鴉,發出無情的“哇哇哇———”。
仇恨值拉得足足的。
三十三種材料全部添加完畢,虞荼逆時針慢慢攪拌,藥劑的體積隨著他的動作逐漸縮小,凝成懸浮的一小團。
最後一個步驟奧利維亞沒有做出示範,他隻說攪拌的動作不要停,當藥劑製作完成時,自然就會有感應。
虞荼凝視著那一小團液體,心裡有個聲音在隱隱告訴他——藥劑已經完成了。
虞荼從桌子上拿起一指長的曲頸玻璃瓶懟到液體最下方,液體全部流入玻璃瓶後塞上了塞子。
他製作的「靈魂鄉」整體是淡綠色的,看起來像是閃著銀光的流動絲綢,微微搖晃瓶身,清脆的聲音像是霜雪撞過簷下的冰淩。
“速度不錯。”虞荼忽然聽到奧利維亞的聲音,他將目光從藥劑上移開,看到奧利維亞帶著點笑意的眼睛,“看這個顏色,味道應該不會壞到哪兒去。”
虞荼:“.......”
記憶中死去的鼓眼魚披薩再次來襲。
“人一生隻能服用一次「靈魂鄉」。據說有人通過藥劑明白了自己天賦的方向,有人看到了被遺忘的過去,有人窺知了未來。”奧利維亞輕聲說,“傳說「靈魂鄉」所看到的,是命運最關鍵的節點。”
“被嚇到了?”奧利維亞看虞荼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不由失笑,“都是傳說而已,彆給自己太大壓力。”
虞荼看到貝拉收斂了翅膀在他桌上蹦蹦跳跳,歪著腦袋看他,發出像是安慰的“哇哇哇”。
“如果做好了心理準備,現在就可以喝。”
「靈魂鄉」作為特殊藥劑,喝的時候必須有經驗豐富的人看著,不可能讓他們無人照顧,奧利
維亞現在的狀態看似輕鬆,實則感知已經鋪滿了整個教室,預備著隨時有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
虞荼沒有去關注周圍人的進度,他晃了晃瓶子,心裡有一絲緊張。深吸一口氣後,虞荼拔下了瓶塞,閉眼一鼓作氣將藥劑灌了下去———淡綠色的藥劑入口冰涼,好像凍得四肢都發冷,微微帶一點不明顯的苦味。
他聽到了風雪的聲音。
劇烈的、仿佛近在咫尺的風雪。
虞荼睜開眼,他已經不在教室裡了,他在一片狼藉的林中,風雪覆蓋了目所能及的一切。風雪之中,他看到一棵茶樹,樹上結滿了冰,有一串血珠順著葉尖向下滴落———
“嗒!”
“嗒......”
“虞荼!回神!!”
他聽到奧利維亞似有若無的聲音穿過這片冰天雪地,身體變得很輕,好像要飄起來。
一瞬間的走神過後,虞荼再次看見的,是熟悉的教室。
他的朋友們圍在他身邊,臉上的表情都充滿了擔憂,奧利維亞站在他的右邊,貝拉站在他的肩上。
“我.......”怎麼了?
虞荼張口想說話,吐出一個字後,才發現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片濕漉。
剛剛的聲音.......是血滴落,還是他的眼淚?
虞荼是最早服下藥劑的那批,卻是最晚都沒有醒來的幾人,不僅時間過長,狀態看起來也相當不對,他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其難過的事,一直在掉眼淚,奧利維亞用了魔咒,才將他從混沌的裡喚醒。
奧利維亞身上的黑袍浮動著,藍色的眼瞳泛著些許淺金,他看著虞荼的眼睛,仿佛知道他想問些什麼:
“不要告訴任何人使用「靈魂鄉」的所見所聞。”
虞荼將手按在心口,隔著校服,他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他輕聲說:“好。”
茶館裡,陷在躺椅中的不夜侯,做出了與他一模一樣的動作。
唯一不同的是,存在不夜侯身體裡的意識反饋回來的、虛幻的痛感更強烈,劇烈的痛楚自心臟蔓延向四肢百骸,痛得好像將整顆心都剜掉。
可不夜侯的胸口,分明也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