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荼沒有將注意力分散到讀者投票上,他將漫畫往前翻,翻到了江絳的一段發言。
【不明去向的最後一枚碎片,是不化骨上最重要的眉心骨,裡面大概率含有‘犼’的精血。】
虞荼:“......”
他稍微有點心虛。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除了那兩枚被小狗吃掉的碎片外,最重要的眉心骨碎片,貌似、可能、大概......已經被小狗在撿垃圾的途中吃掉了......
虞荼看了小狗的全部經曆,它作為一隻含有檮杌血脈的崽,意外吞了同為神獸的犼的精血,為了活命,這兩種血脈已經融合了,以至於它的外貌也被改造成了“兩不像”———既不像檮杌,也不像犼。
而犼又稱“蹬龍”,是古代神話中的僵屍始祖,據說旱魃、將臣、贏勾、後卿這四大僵屍王都是由犼一手創造出來的。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小狗吃不化骨碎片和吃小零食一樣———位居這條生物鏈頂端,自然吃嘛嘛香。
虞荼還在思考著漫畫裡透露出來的信息,不夜侯已經用能量開著屏蔽,踏入了黃樸所在的醫院。
似有若無的黑線出現在他的視野裡,隱隱連向搶救室的方向。
隔得近了,意識裡的契約感應更加清晰———黃樸剩餘的生命時間波動起伏很大,但最低的峰值,也已經超過了十小時。
不夜侯微微閉上眼睛,比虞荼更加靈敏的五感告訴他,這間醫院裡,大量的死氣之中,夾雜著一股凝實的生機。
不是靈氣,也不是能量,而是生機。
他沒有直接去搶救室,而是先去普通病房轉了一圈。
這間醫院名叫仁心醫院,雖然坐落在偏僻的梧桐鎮上,卻是全國首屈一指的、能夠和死神搶人命的存在,仁心醫院裡收治了大量來自五湖四海的絕症病人,隨便進一間病房,都能看到滿目的儀器,“滴滴滴”的機器聲聽得人心發慌。
有肺癌、有胃癌、有骨癌;有尿毒症、有白血病、有帕金森......各種各樣必死絕症和折磨人的疾病,在這裡都可以見到。
來往的病人家屬和醫護人員總是行色匆匆,希冀和擔憂交織著,出現在一張張疲憊的臉上。
忽然,整個醫院響起廣播聲:
“所有人員請注意,A3六樓腦外科發生999事件,請各科室立即啟動相關應急預案......”
“所有人員請注意,A3六樓腦外科發生999事件......”
“所有人員請注意......”
有些嘈雜的醫院裡,廣播一連響了三次,每一個樓層都有科室的門打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急匆匆地奔向A3棟的六樓,仿佛白色洪流歸海。
這三道廣播通知結束後,以不夜侯的視線看去,A3六樓所在的位置,“生機”好像濃鬱了幾分。
真奇怪啊......
頂著不夜侯冷靜沉穩殼子的
虞荼想了想,決定去A3六樓看一看。
短短五分鐘,六樓就已經聚集了各科室目前所暫時空閒的醫生,不同年齡的醫生圍在一起,滿臉凝重地進行會診。
他們言談之間泄露出來的詞語太過專業,虞荼駐足了一會兒,不太聽得懂,他想了想,去了會診室旁的急救室。
不夜侯的軀體由能量構成,將能量虛化後散開,穿過牆後再凝聚,因為轉換太過迅速,以第三方視角看,就好像他信步閒庭地穿過了厚厚的白牆。
急救室外多名專家在進行會診,急救室裡搶救的人也忙忙碌碌,綠色的急救服在並不算大的空間裡來回穿梭著,與死神搶著時間。
將能量集中在雙眼,在熟悉的熱感到來後,虞荼看到了許多白色中夾雜一點淺金的光點,這些光點顏色很淡很淡,淡得幾乎有些看不清,它們慢悠悠地穿過牆,又慢悠悠地落在被搶救的人身上,融到了他的肌膚裡。
“心跳和呼吸趨於正常———”
“顱內出血狀況好轉———”
......
這些代表著生機的光點,一瞬便讓急救室裡傳來了喜報。
虞荼截流下一個光點,記下氣息後便鬆開手,讓它飄落到病人的身上。
氣息很溫暖、很平和,卻總讓他覺得有點不對勁。
代表著生機的光點隻飄了一陣後就消失了,虞荼離開急救室,去其他樓轉了轉,卻再也沒有看到像剛剛那樣的光點。
在轉到某一處時,虞荼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一台正在運行的ECMO,這台ECMO的救治對象是一個小小的嬰兒,她的身上插著許多管子,紅色的血液在其中流淌,監測係統的屏幕上,亮著許多難懂的東西。
不夜侯鏡片下的眼睛微微睜大。
他的眼中,映出一個淡白色的、虛幻的身影,剛剛急救室裡如出一轍的光點,正從這道身影上不斷飄落,落在那個嬰兒身上。
操縱E的醫護人員似乎並不知曉他的存在,有人走動時從那道身影裡穿了過去,卻無知無覺。
在光點飄落到一定數量後,那道淡白色的虛幻身影默默收回了手,他微微側了側頭,似乎在這時,感應到了能夠看見他的存在。
虞荼,或者說不夜侯,看到了一張很平常的臉,好像路邊隨意一個路人,都能在這張臉上找到一點相似之處。
唯一奇異的是,他的眼睫毛、瞳孔、頭發全都是淡淡的白色,整體看起來像一道虛幻的半透明影子。
這道半透明的虛影微微愣了一下。
隔著一道厚厚的玻璃,他微微抬起手,卻在下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
“他到底是什麼啊?”米勒克爾大學的宿舍裡,虞荼喃喃自語,“難道是什麼珍稀品種的妖嗎?”
儘管當時並沒有真正接觸,但虞荼直覺這道虛影並不是什麼壞人。裡世界想要連上表世界的網操縱比較麻煩,虞荼隻能用不夜侯的身份去查仁心醫院的
資料。
仁心醫院成立於一百多年前,建立地點較為偏僻,除了周邊的居民,很少有人過來就診,就這樣不溫不火地經營了七八十年後,不少人突然發現這家醫院雖然名不見經傳,但隻要在這間醫院裡救治的病人,很多人都是重症轉輕症,輕症直接痊愈,哪怕設備破舊,效果卻不比那些排不上號的大醫院差!
一般需要千裡迢迢去超一線城市掛號求救的病人,大多是身具小地方難以解決的棘手難題,甚至是絕症。在這樣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人湧入了曾經默默無聞的醫院。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真真假假的宣傳裡說隻要踏進醫院的大門就能得到救治,反正在這裡救治的病人,很多人確實得到了明顯好轉,儘管每天都有人因為絕症死去,但也有不少人情況穩定,不再惡化。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仁心醫院的名氣越來越大,千裡迢迢趕來治病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形成了以醫院為核心的生活圈。
在資料查得差不多時,虞荼眼前又出現了似有若無的黑線———黃樸上午送來搶救,在下午兩點多的時候,終於搶救結束了。
在輾轉聯係上他的父母後,一對身形佝僂頭發花白的老夫妻已經在急救室的門口等著了,急救室的大門一打開,他們就慌裡慌張地圍上去,最先出來的醫生對著他們搖了搖頭。
這對夫妻直接癱軟在了地上,老淚縱橫。
黃樸已經被轉移到了病房,鼻子裡插著呼吸管,胸膛正在微微起伏,醫生已經宣告了他的腦死亡,隻要拔掉呼吸機,他的生命體征就會停止。
虞荼走到他所在的病房門前時,聽到從裡面出來的護士歎氣:
“唉......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病房裡的這個闖紅燈被撞到腦死亡,卡車司機在肇事逃逸後經過市區時魂不守舍,又出一樁命案......”
歎息沒有穿過病房的門,但病房裡老人尖利的哀嚎卻透過了門板。
虞荼穿過門來到了黃樸床邊,他微微低下頭,看著那對傷心欲絕的老人。
他們的手指皮膚粗糙發黑,關節變形,指甲縫裡都是汙臟,身上的衣服有些褪色,經常活動的肘彎之類的位置布料很薄,四周起了毛邊,一看便知生活艱難。
虞荼看著他們三個人身上糾纏的線,忽然很輕地問:“後悔嗎?”
聲音是直接傳到兩個老人耳朵裡的。
兩個老人的哭泣聲停了停,他們以為是自己傷心太過出現的幻覺。
後悔嗎?
他們當然後悔!
“我的兒子很好的.......”老嫗滿臉都是眼淚,她抓著病床上男人的手,“他隻是脾氣爆了點,貪玩了點,但本性並不壞啊!”
“早知道這樣我前幾天就不罵他了,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唄......”另一個老人也是眼眶通紅,“我們倆每天多乾幾個小時,給他多攢點不就好了嗎......”
“老天呀!你如果真的有眼睛,就救救我的兒子吧......”
他們的哭嚎一聲比一聲劇烈,一聲比一聲難過,虞荼開著能量屏蔽場,靜靜站在一旁。
如果僅僅是因為尾隨小姑娘意圖不軌未遂,根據因果論的論跡不論心,締結惡緣根本不可能給出這麼重的懲罰。
他身上除了這一樁外,早已背上了其他的業債,業債化作密密麻麻的線,盤旋在眉心,遮住了最後一點殘留的生機。
他們三人之間的線糾纏往複,虞荼忽然明白,有時候一些人是自討苦吃,旁人勸不動,也勸不了。
擅自乾涉他人的因果,是會反噬的。
虞荼的手指動了動,忽然,他的手背上多了點溫涼———他之前看見過的那道半透明虛影,出現在了他身側。
“不要救。”虞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