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奇啊, 他會發芽了呢。
會發芽了呢。
發芽了呢。
芽了呢。
———所以說他一個人類,到底為什麼會發芽啊!!!
虞荼看著屏幕裡自己頭頂上的那株小嫩芽,在虞荼的注視下,它快樂地擺來擺去, 擺去擺來, 像在做一套廣播體操。
等它停止擺動後,虞荼忽然感覺到了一種乾渴, 他抓起床旁小桌子上放著的礦泉水, 噸噸噸喝了半瓶, 但那種口乾的感覺仍然存在。
虞荼:“......?”
他坐在床上沉思了一會兒, 然後倒了一小瓶蓋的水, 借助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將這一瓶蓋水澆在了自己頭頂。
幾乎是水一澆上去,頭頂正中間門便有一種清涼的感覺, 毫不誇張地說, 就像貓咪吸了貓薄荷, 有種迷醉的清醒。
好消息:方法是對的。
壞消息:他頭頂的嫩芽居然還要澆水。
虞荼滿臉呆滯。
他還算是人類嗎?沒有聽說過人類會發芽啊!
或許是感知到了虞荼難以置信的心情, 頭頂剛剛還嫩綠挺拔的小嫩芽這時忽然“啪”地一下朝前彎了下來,嫩綠的邊緣開始泛起焦黃, 看著就有種不健康且馬上要噶的感覺。
“彆、彆死啊!”
虞荼瞬間門手忙腳亂,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嫩芽是什麼, 但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一定不能讓它噶了, 他還沒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發芽這個謎題呢!
虞荼又往自己頭頂上澆了一瓶蓋的水, 小嫩芽依舊蔫蔫的, 沒有了剛剛的活力。
虞荼感覺到了棘手,更雪上加霜的是,他聽到了門口門把手被擰動的聲音。
虞荼:“!!!”
受驚嚇的虞荼轉過頭去, 悚然的目光和擰開門把手的人對視———是一個穿著護士服裝的、頭上隱約有了白發的老奶奶。
虞荼第一反應就是雙手捂住自己的頭頂,將那株嫩芽攏在掌心。
“醒了手彆亂動!”那老奶奶一看虞荼的動作,下意識上前幾步,厲聲道,“把手放下來,回血了!”
虞荼後知後覺感覺到手背有點痛,但他腦袋頂上那個東西更要命好嗎!
聽見了,但堅決不執行.JPG
老奶奶疾步走到他身邊,強行要將他的手扒下來,虞荼和她僵持的過程中不小心拍了自己頭頂的嫩芽一下,痛得他眼淚都飆出來了:“我不——嗚!”
老奶奶看他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遲疑著慢慢收回了手,她像哄幾歲的幼崽一樣哄虞荼:“好好好,不扯手了,不扯手了。但藥水打完了要拔針啊,回血了手上會起包的,乖啊。”
虞荼:QAQ
他的腳趾頭已經尷尬得虛空亂抓了,但他真的不敢被人看到頭頂上那株長出來的嫩芽!
老奶奶在這座隸屬於國家特殊機構的醫院裡待了二十多年,救治過各種各樣的病人,也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傷勢。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不知道有些病人的症狀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奇怪,這並不妨礙她將秘密牢牢保守在心裡。
能進這所醫院的人大都是為維護國家安穩作出過貢獻的人,看著和她孫子差不多大的虞荼,老奶奶理解年輕孩子有時候面子大過一切的心理———估計頭頂出了什麼問題?
她把聲音放得更柔和,臉上漾起一個慈愛的笑:“我不看你的頭頂,隻給你拔針行不行?”
虞荼餘光已經看到輸液管裡回流的血了,他糾結了一會兒,一隻手拱起來捂在頭頂,打著針的另一隻手伸到老奶奶面前:“行,謝謝您。”
老奶奶言出必行,給虞荼拔了針,目不斜視地取掉旁邊掛著的藥瓶,全程視線不往他頭上落,弄好後就出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後,虞荼長舒了一口氣,他重新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開始觀察頭頂那株嫩芽。
剛剛蔫不拉幾的嫩芽受了驚嚇又被他一拍,不僅沒出事,反而精神了幾分。但見虞荼在看它,它晃了晃葉子,“啪”地一下朝前栽倒,葉子邊緣又開始泛上焦枯。
虞荼:“......”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
虞荼在單人病房裡坐著懷疑人生,而另一邊,風塵仆仆的特異組帶著顧鴻影,在太陽落山的時候踏進了醫院的大門。
刷臉認證過身份後,他們去了虞荼所在的樓層,剛踏進電梯,便聽到電梯裡安裝的擴音設備響起———
“孟隊長,麻煩來護士站一趟。”
孟自秋:“......?”
他心下有些疑惑,但還是按著電梯裡的對講按鈕,回複了收到。
一行人先去了護士站,今天值班的就是剛剛在虞荼病房裡的老奶奶,見他們來了,那位老奶奶笑眯眯地擱下筆。
“孟隊長,關於您昨天送來的病人,我想和您談談。”
孟自秋的神情瞬間門帶了點凝重:“出什麼事了?”
之前顧鴻影和他們說虞荼醒了,還給他們發了消息,難道又有了什麼變故?
“您放心,不是什麼大事。”老奶奶慈眉善目,“就是提醒您要適當關注一下小隊成員的心理健康。”
孟自秋:“......?”
“您也知道,我們醫院總是收治一些稀奇古怪的病人,其他人看起來奇怪的病症在我們這裡都已經司空見慣了。”老奶奶沒有明說,隻道,“頭頂上有點小毛病要及時就醫,面子可沒有健康重要。”
孟自秋更迷惑了,他們把虞荼送到醫院裡時,虞荼的頭頂也沒問題啊!難不成有什麼隱患,他們沒檢查出來?
孟自秋禮貌地道了謝,憂心忡忡地帶著人大步趕往虞荼的病房。
在得到裡面的回應後,孟自秋率先推門進去,然後———他的話語卡在了喉嚨口。
虞荼頭上裹著一個毛巾,坐在床上滿臉呆滯,好像遭受了什麼重大打擊。
顧鴻影從孟自秋身後探出頭來,問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荼荼,你為什麼要在頭頂裹一條毛巾啊?”
虞荼轉頭想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卻發現自己實在笑不出來。
“如果鴻影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們,容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孟自秋沒有貿然靠近虞荼,他能感覺得出,從他開門的那一刻起,床上的那個孩子就異常緊張,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證明他現在相當戒備。
“我隸屬異處局名下,特異組七組組長孟自秋。”他說,“這個是路雅音,這個是秦斐,我們都為D級任務[血嫁衣]而來。”
“明明是在給人證明官方身份好讓人安心,但老大你是怎麼做到一開口就要讓旁觀者都覺得有壓力的啊?”秦斐吐槽了一句,主動替不善言辭的孟自秋接過話茬,“虞荼———我乾脆和鴻影一樣喊你荼荼吧。”
他笑眯眯地探出半個身體,看起來很有親和力的樣子:“荼荼,你不用緊張,有什麼問題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裡世界沒你想的那麼恐怖,放寬心。”
虞荼看著站在門口的四個人,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沒有人貿然靠近他,虞荼清了清嗓子,儘量壓下聲音中的顫抖:“我有一個問題。”
四雙眼睛同時看向他。
虞荼:“如果你們遇到遵紀守法、老實生活,但不是人的公民,會把他們拉去做實驗嗎?”
孟自秋:“......?”
秦斐:“??”
路雅音:“???”
顧鴻影:“??!”
“我們是官方組織,不是非法窩點。”秦斐直接被他的問題給逗笑了,“非人族隻要奉公守法,那也有人權好嘛!”
“不騙人?”
這次是看起來沉默穩重嚴肅又靠譜的孟自秋回答:“不騙人。”
虞荼猶猶豫豫地拉下了頭頂上的毛巾:“我有件事兒想說———我好像......發芽了。”
“多大點事兒。”秦斐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不就是發......發芽?!”
他的腦袋刷地一下擰出個90度,然後他看到坐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滿臉乖巧的少年頭頂上,有株蔫巴巴的小嫩芽。
三分鐘後———
秦斐:“臥槽!是真的嫩芽!”
路雅音:“讓我拍照識圖一下!”
顧鴻影:“慢、慢羊羊?!”
虞荼:......
生無可戀死魚眼.JPG
四個人裡唯有隊長孟自秋在遇到這樣的突發變故後仍舊靠譜的令人安心:“稍等,我聯係一下草木一族的長老。”
虞荼被另外三個人圍在中間門,看他們興致勃勃絲毫不怕的樣子,心情竟然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型的詭異輕鬆。
反正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吧?
路雅音的千度識圖已經出了結果,她看一眼手機,看一眼虞荼的頭頂,看一眼手機,再看一眼虞荼的時候頭頂:“蒂頭、鱗片、腋芽、魚葉、真葉......”
“荼荼。”她說,“你好像是顆茶樹精哦~”
虞荼還沒有什麼反應,但他頭頂那顆蔫巴巴的嫩芽刷地一下豎起來,真葉彎成了一個耳朵的形狀,看起來很像在光明正大地偷聽。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它身上,它又“啪”地一下倒回去,邊緣焦枯,繼續裝死。
所有人:“......”
它怎麼人裡人氣的?
虞荼下午時已經自我重塑過三觀了,被判定疑似一棵茶樹也沒能讓他受到更大的打擊:“能看出我的品種嗎?”
“我可能不行。”路雅音撓了撓頭,“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草木一族的幼崽呢。”
她轉頭求助:“老大———”
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鏡:“草木一族的幼崽成長期非常漫長,需要很多年才能從真身化成人形,在不能徹底變人之前,他們沒有任何自保之力,族裡是不會放他們出來的。”
在路雅音期待的目光裡,他頓了頓:“所以我也沒見過。”
孟自秋安慰道:“不過虞荼你放心,不管你是不是人類,你設想的情況都不會發生。”
虞荼長舒了一口氣,雖然還是有些害怕,但他至少不恐慌了。
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虞荼轉而關心起了另一件事:孟組,我想問問安佳佳和嬰靈,她們怎麼樣了?”
孟自秋沒有馬上回答,他盯著虞荼看了一會兒,看得他頭頂的小嫩芽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片葉子:“安佳佳除夕那天發狂,差點要了你的命,你不恨她?”
“頭七鬼物會失去理智,這事不能全怪她,但要說一點負面情緒都沒有,那肯定不可能。至於恨......”虞荼搖了搖頭,“我不恨她。”
“她已經在和必然的規律拚命抗爭了,我和她都已儘己所能。”虞荼說,“我為我當時的選擇承擔後果,不怨旁人。”
“所以———”孟自秋問,“你準備原諒她?”
虞荼笑了笑:“又沒真死,乾嘛揪著這點事不放呢?”
“我們把你送到醫院,用特殊的設備做了檢查。”孟自秋說,“你的心臟那裡早已承受過足以致死的鬼氣,如果不是運氣好恰巧遇到一位神秘的前輩救下了你,你現在已經死了。”
他問:“即使這樣,你也不恨?”
虞.神秘前輩本人.荼:“......”
“你先不要急著回答。”孟自秋說,“安佳佳雖然沒有殺了你,但她重傷過你,所以她欠你因果。”
“如果你恨她,那麼在D級任務徹底結束後,我們會送她去輪回轉世,以此抵消她對你的虧欠;如果你不恨她,那麼你們之間門因果兩消,她可以以鬼修的身份前往裡世界修行。”孟自秋的語速很慢,將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清楚,“因果兩消的意思是———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這件事都不再成為她的掣肘。”
沒等孟自秋再向虞荼確認一遍,虞荼就立刻道:“我選因果兩消。”
“不用再和我確定了,我真不恨。”虞荼反問,“需要我出具諒解書嗎?”
孟自秋被他的搶話弄得愣了一下,隨後,他臉上難得露出點笑。
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遞給虞荼,虞荼一臉莫名其妙地接過來———
是一張評分表。
任務欄評級那裡勾著D級,任務名稱上寫著[血嫁衣],完成程度勾了完美,落款人是......安佳佳。
“D級任務[血嫁衣]的收尾流程總算是做完嘍!”從孟自秋開始問話時就在旁邊一聲不敢吭的三人中,秦斐第一個歡呼,他看虞荼有些驚訝的表情,挑眉,“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不知道有苦主的任務是苦主親自打分的吧?”
任務完成程度分為完美、優秀、良好、尚可、及格、普通、差七個等級。完美的程度不管在哪個難度的任務裡,都罕有人能拿到。
就像之前顧鴻影接取的一個G級任務———幫幸福小區的一戶老人家找到丟失的貓咪。
顧鴻影確實是把貓找到了,但因為抓貓的過程中揪掉了貓咪的一撮毛,貓咪憤怒的情緒傳達到了靈頁,等顧鴻影把貓送回去後,靈頁直接判定為及格程度,隻拿到了可憐兮兮的0.3積分。
虞荼盯著那張評分表的時候,路雅音退到了門邊:“還不進來啊?”
她語氣裡帶著調侃:“人家都問要不要出具諒解書了!”
她說完後,又過了好一會兒,那條那扇緊閉的門才打開,走進來一個“人”。
安佳佳已經不再穿那身難看的紅嫁衣了,她換了一條淺紫的裙子,背後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大包,雖然面色青白,身上隱約可見屍斑,但終於有了點少女的樣子。
她不是誰幾萬塊買來配陰婚的媳婦,她是安佳佳,她隻是她自己。
安佳佳慢慢地向前走,她血紅的眼睛盯著虞荼,眼裡有愧疚:“對、對不起......”
“歉意收到,因果兩消。”虞荼笑著看向她,“恭喜你,開啟新人生。”
他是真心在祝福,曆經那麼多坎坷與苦難,安佳佳終於迎來了她的第二次新生,以後的未來坦坦蕩蕩,每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美好。
他們倆對話的時候,安佳佳背後那個鼓囊囊的大包一直在動,上面凸出來一塊,左邊凹進去一塊,下面凸出來一塊,右邊凹進去一塊,好像裡面裝著什麼不安分的活物。
安佳佳似乎被包裡的動靜提醒了,她動作僵硬地將包放在地上,拉開了包上的拉鏈。
包裡先探出一隻玩偶的爪子,然後露出一隻粉色小熊的腦袋,小熊的旁邊是一個紮著雙馬尾的棉花娃娃在探頭。滿包都是小熊玩偶、小兔玩偶、棉花娃娃、木頭小人,它們吭哧吭哧,手腳並用地從包裡爬了出。
開始的動作還有點僵硬,而後就變得越來越靈活,它們沿著病床床腳爬到了虞荼的被子上,然後跌跌撞撞向虞荼身上貼,不一會兒,虞荼的背上、肩上、腦袋上都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偶。
虞荼:“!!!”
救命!要呼吸不過來了!
“咳。”路雅音輕咳一聲,“要把嬰靈們從舊樓帶出來,不好用活物做載體,我隻好在超市裡買了些玩偶,因為她們挺想你的,我就讓安佳佳把她們一塊帶來了。”
毛茸茸的玩偶一直從肩上蹲到頭頂,虞荼頭頂正中心,蔫巴巴的小嫩芽好奇地抬起了片葉子,邊緣的焦枯奇跡般消退。
它瞄瞄這個,又瞄瞄那個,推開棉花娃娃的手,推開小熊玩偶的胳膊。
現在,它不裝死了,又變得挺拔,開始擺來擺去,擺去擺來,神氣又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