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沅的動作幾乎停滯。
這聲音, 怎麼莫名熟悉。
他偷偷摸摸抬頭,發現紀晏正站在對面。
幾乎條件反射一般, 他將鬥笠上的薄紗放下,緊緊擋著臉。他抱著僥幸心理,覺得現在是晚上,紀晏應該沒辦法發現。
“玫瑰,現在才吃飯嗎?”
見景沅驚慌失措的模樣像隻遇見天敵的小兔子,紀晏沒再靠近,紳士地點了點頭, 疊腿坐在另一側的石凳上,抬頭望著星空。
景沅手忙腳亂地將荔枝放好後, 邊比劃邊搖頭, 試圖蒙混過關。
紀晏挑眉:“剛忙完?這是要將餐盤送回後廚嗎?”
景沅點了點腦袋,鬥笠隨著動作的幅度緩緩飄動,險些將臉露出來。
「我該走了。」
他擔心露餡, 比劃了兩下, 趁機將餐盤抱起來, 準備溜走。
“玫瑰, 我幫你。”紀晏起身,正巧站在石子路中央,擋住景沅的去路。
景沅藏在鬥笠中的眼睛, 悄悄瞟紀晏一眼。
平時他怎麼沒發現紀晏這麼樂於助人?怎麼遇到一個“玫瑰”就化身熱心腸小天使了?
景沅的心底蔓延起一絲酸味兒, 凶狠地朝紀晏豎起兩根指頭,示意他趕緊離開。
或許是不解氣, 他氣勢洶洶地回頭,又伸出一根手指頭。
紀晏眼底驟然騰起一絲不解,眉毛微微蹙起, 看起來很不爽。
景沅怕紀晏興師問罪,屁顛屁顛抱著盤子離開。就當他踏上三層台階,準備繞過走廊回後廚時,不曾想在拐角處再次碰到突然出現的紀晏。
他抱著油膩膩的盤子嚇得接連後退。
紀晏朝他笑著:“玫瑰,我記得我答應給你資助,你怎麼一直沒加我的微信?”
景沅警惕地瞪著紀晏,差點破口大罵。
加你奶奶個球!
你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夫嗎?
居然還敢加午夜玫瑰的微信。
更何況紀晏根本不了解午夜玫瑰的人品。
景沅越想越生氣,板著臉撞他一下,抱著餐盤離開。
本來他還想跟紀晏試一試,現在看他實在年輕。人家紀晏說不定還在跟他逢場作戲,隻有他信了那番鬼話。
說不定紀晏就是處處留情的花心大豬蹄子!
景沅沒想通,金豆子不爭氣地掉下來。
他的初戀經曆剛剛萌芽,就被掐死在花盆裡。
他的命好苦!
走進後廚,景沅終於能摘下鬥笠透透氣。雲疏正在洗碗,察覺到景沅眼眶泛紅後,湊過去問道:“小景,你怎麼了?”
景沅輕輕搖頭,漂亮的杏眼難忍悲傷。
這件事太丟臉了,他總不能說自己被拋棄了吧。
老攻喜歡上夜店的頭牌午夜玫瑰,這種事傳出去估計會被笑掉大牙。
“小景,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客人欺負你了?”雲疏焦急地拉著景沅坐在板凳上,再次問了一遍。
景沅開口:“雲疏。”
雲疏:“嗯,我在。”
景沅:“如果一個男人對待其他陌生人非常冷酷無情,唯獨對一個人關愛照顧,見面開始就想資助他,甚至還想幫他端盤子,你覺得這個男人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雲疏一頓,弱弱問:“你在說紀總和玫瑰嗎?”
景沅用沉默回答了雲疏的猜測。
“小景,你們的感情我不好評判,但我還是想勸你不要太難過。”
雲疏對這種事沒有經驗,輕輕拍了拍景沅的膝蓋,塞給他一根西班牙火腿:“我先去忙,你自己待會兒。”
景沅都這時候了,也不忘給雲疏比一個小愛心,隨後握著火腿啃起來。
說真的,他真的沒想到紀晏是這種吃鍋望盆的人。嘴上說著要分給他壽命,要跟他一起長命百歲,誰想成遇到夜店的小玫瑰就走不動道。
更何況紀晏連小玫瑰的臉都沒見過,就上趕著要資助,這種賠本買賣完全不符合紀晏的風格。
景沅嬌氣地抽噎,越想越難過。
忽然——
一絲異樣在他的腦海中炸開。
紀晏既然沒有見過小玫瑰的真容,為什麼今天在後花園這麼隨便一瞥,就能準確識彆出他是小玫瑰呢?
如果紀晏真的有火眼金睛,能做到有過幾面之緣就能通過身形認人,那麼紀晏怎麼可能認不出這個身形是他?
如果紀晏看到了他的臉還管他叫玫瑰,是不是說明紀晏早就發現了他的身份呢?
景沅啃著油汪汪的火腿,表情簡直像發現了新大陸。
怪不得紀晏見他第一眼就要資助他,原來在那晚的包廂裡,紀晏就認出他了。
這麼一看,所有的邏輯都說得通。
可為什麼紀晏已經發現了他,卻還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陪他一起去芬蘭呢?
紀晏難道一點都沒疑心?
憑借他對紀晏城府的了解,紀晏不可能不去調查這件事。
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景沅將手洗乾淨,心懷沉重地準備下班。
時間追溯到他第一天來縵合時,他將酒灑在了紀晏的褲子上。如果紀晏推算,很容易對他的身體健康狀態產生懷疑。
過了這麼久,紀晏居然按兵不動。
景沅微微眯起眼睛,決定要陪紀晏玩一玩。紀晏今天之所以喚他玫瑰,明顯在存心嚇他。包括將他堵在走廊,都是在看他笑話。
或許也可以換個詞,調戲他。
景沅臉頰緩緩發燙,愈發堅定自己的主意。紀晏這種將人玩弄於股掌的癖好就不能慣著,應該適時反擊。
他風風火火地換下工服,準備回家醞釀計劃。
離開之前,他特意去找雲疏,問清楚雲疏弟弟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雲疏是他的好朋友,這件事他不能不管。
—
景沅回到家,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巧的是,紀晏也才剛回家不久。
往常這個時間,紀晏都會在書房辦公,今天卻破天荒地坐在客廳沙發,整個一層大廳燈火通明,似乎在迎接客人。
來到紀晏身邊,景沅還沒來得及說話,紀晏溫柔地抬頭,推了推眼鏡:“沅沅,回來了。”
盯著紀晏朝自己伸來的手,他輕輕握住,轉瞬間被紀晏拉近,不偏不倚坐到紀晏身邊。
伴隨著淡淡的清香,溫熱的臂膀也在此時將景沅攏住,紀晏偏頭靠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景沅乖巧地彎起眼:“茶行太忙了。”
紀晏漫不經心地望著他:“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我很擔心你。”
景沅笑眯眯地道了歉:“抱歉哈,這麼晚了,不容易打車。我——”
忽然間,他瞥到一束香檳玫瑰。
怪不得總嗅到淡淡的花香,原來紀晏買了玫瑰。
紀晏察覺到他好奇的視線,抬手拾起玫瑰,送到他懷裡:“給你的。”
景沅輕輕一攬,浪漫溫柔的香檳玫瑰將他占了滿懷。他低頭,嗅了嗅:“好香。”
紀晏抬起手掌,揉了揉他的腦袋:“吃飯了嗎?我讓廚房準備出一些食材,如果你餓了,我給你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雖然吃完那根火腿景沅已經半飽,但聽到紀晏說給他留了飯,立場瞬間不再堅定。
“行啊,我餓了。”
紀晏聲音帶著笑:“行,等我。”
景沅的視線追隨著紀晏,一直來到廚房。看著紀晏忙碌的背影,他忽然覺得紀晏不戳穿他,或許意圖很簡單,沒他想得那麼複雜。
紀晏這麼晚了還在給他做飯,估計是知道他今晚隻吃了些客人剩下的飯菜吧。
景沅在這一刻有一絲動容和懊悔。
他心裡的防禦功能太強,總是擔心紀晏會傷害他,其實他應該試著去信任紀晏,畢竟都說好要一起長命百歲,永不分開。
景沅悄悄走到紀晏身後,從口袋裡拿出幾顆荔枝,剝完皮遞到紀晏唇邊:“喏。”
紀晏垂眸:“你買的。”
景沅笑了笑,繼續伸著手:“嘗嘗,不是我買的,彆人給我的。”
這種荔枝無核,汁水足而甜,紀晏輕輕嚼著:“味道不錯。”
“是吧?我也覺得。”景沅又剝了一顆,不舍得自己吃,遞給紀晏:“朋友一共給了我12顆,我帶回6顆給你,公平分配。”
紀晏視線緩緩落在荔枝上:“這是什麼品種?”
景沅搖頭:“不知道。”
紀晏將牛肉切好後放在一邊,伸手接過荔枝端詳片刻:“留下一顆,明天給陳天,讓他給你買點。”
景沅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行。不過冬天的荔枝會不會特彆貴。”
紀晏淡淡一笑:“我們沅沅想吃,一百萬一顆也得買。”
景沅臉一熱:“天天吹牛。”
紀晏莞爾,繼續低頭處理牛肉。
“對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景沅沒瞞著,將雲疏弟弟的事情告訴紀晏。“雲疏命苦,弟弟好不容易上一所重點初中,又遇到這種霸淩事件,如果我們不幫忙,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紀晏喃喃道:“我們?”
景沅大大咧咧:“對。”
這兩個字成功取悅到紀晏,紀晏將面條下鍋,溫聲回:“行,我們幫他解決。”
景沅雙手合十:“紀晏,你簡直就是個天使。謝謝願意幫雲疏的忙,這些都是積功德的事情。”
紀晏動作非常利落,轉眼間已經將一碗熱氣騰騰和牛炒面端到餐桌。
景沅跟屁蟲似的追著紀晏,聞著香味兒,哈喇子都快流出來。
“如果能積功德,可以自己選擇嗎?”
紀晏坐在對面,遞給景沅筷子,順便幫他榨了杯橙汁。
“選擇?你想選擇什麼?”景沅狼吞虎咽地嚼著面條,溫潤乖巧的眼睛略帶不解。
紀晏靠在椅子前,朝他笑了:“選擇能跟你一直平安在一起的功德。”
景沅眸子裡閃過一片緋紅:“哦。”
紀晏看著他:“行嗎?”
景沅大口大口吸著面,鼓著腮幫子道:“我如果是老天爺,我就說行。”
紀晏逗他:“你跟上天不是挺熟的?”
“嗯?”景沅瞪著圓圓的眼睛,似乎沒聽懂紀晏在說什麼。
紀晏:“沅沅不記得了嗎?你當初可是和上天徹夜長談,需要禁欲十年零八個月。”
“噗——”
“咳咳——”
景沅嘴裡的面險些吐出來。
紀晏望著他無辜且心虛的表情,忍俊不禁:“看來沅沅腦袋裡裝的東西太多,這些事情都忘了。”
景沅皺眉:“可我記得你跟老天爺也已經達成協議,這禁欲期不作數了。”
“看來沅沅記得。”紀晏莞爾一笑,輕輕撐著頭,聲音緩慢低沉:“剛剛沅沅說,我幫了雲疏,要感謝我。”
景沅嗅到一絲不太好的苗頭,濕潤的眼睫輕輕眨著,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我已經感謝完了,口頭感謝。”
紀晏瞧他一副賴賬的模樣,意味深長:“不行,我想要更多。”
景沅裝作不懂:“什麼更多?我荔枝都喂給你吃了,沒有更多了。”
紀晏抬起手,將景沅扶著的面勾住:“雲疏的事情感謝了,那這面呢?”
“面是你主動做給我吃的,又不是我要求的。”景沅耍著賴,一副穿上褲子不認人的姿態,“我已經吃飽了,你如果想吃,就把面給你吃吧。”
紀晏目光沉沉:“沅沅想賴賬?”
景沅理直氣壯:“我沒有欠你的賬,何談賴呢?”
紀晏見景沅軟的不吃,起身走到他面前:“既然沅沅這麼說,那麼你後天的生日禮物,我覺得沒必要送了。”
說罷,紀晏慢悠悠朝著手機道:“給景沅買的禮物可以退了。”
景沅目光一斂,急忙查看手機。
原來後天是原主的生日。
僅僅幾秒鐘的思考後,景沅小跑著來到紀晏身邊,抱著他的胳膊使勁兒蹭啊蹭:“寶貝晏晏,你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
紀晏不為所動,緩緩揚俊朗清的眉眼:“給你準備禮物有什麼用?想要一個你真誠的感謝都得不到。”
景沅抬起手指頭,在胸口比了一個心。
紀晏含笑:“沅沅總拿這個糊弄我,你的心臟還挺多,光送出去的,就有七八個了吧。心臟還夠用嗎?”
景沅雖然被紀晏嘲笑,但也不敢支棱,畢竟先得到禮物是第一目標。
“我的心臟隻有一顆,全給了你。”
景沅乖乖地比劃,做了一個送心的手勢。
紀晏明顯打定主意不吃這套,側過頭:“不太真誠。”
景沅好脾氣地湊過去,歪頭看他:“怎樣的感謝你才覺得真誠呢?”
吃飽飯的景沅臉頰紅潤,略帶濕氣的眸子恬淡清純,瞳仁亮晶晶的,像隻可愛等擼的貓貓,乖巧乾淨。
紀晏看著他,緩緩入神:“能代表情侶之間獨一無二的感謝。”
“沅沅,可以嗎?”
白皙修長的指尖抬起,點了點景沅淡粉色的唇,紀晏那雙淺褐色的眼眸中,藏著幾分興奮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