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夏竹蹭了湯倩的保姆車到達片場,見到的就是這樣壯觀的景象。
在玉門關的最後一場是大戲,幾百個人,十幾個門派圍攻剛剛入魔的「琢光」。
因為是大場面,片場搭了很大一個棚,假山、大漠、高達十米的引魂旗幟……自然景色充滿野性和挑戰。
光這景就搭了四五天,更彆提其他準備。
夏竹終於對這部戲有了一點點實感,好像劇本裡的文字終於活了過來,她能憑借這些宏偉的景搭窺探到修仙世界的一絲一縷。
到片場夏竹按照先例,先去找江逢,湯倩則去單獨去找化妝師做裝造。
江逢在做最後的調度,跟攝影師溝通待會的鏡頭的角度、方向,瞧見夏竹,江逢朝夏竹招了招手,示意她滾過去。
夏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屁顛屁顛地湊到江逢跟前。
時間緊、任務重,江逢沒跟夏竹廢話,簡單給夏竹指了幾個位置,剩下的活兒讓她來乾。
夏竹已經習慣江逢的做派,領了命令就拿著通告單去找演員商量走位。
這幾天南舒的戲份最多,夏竹重點關照了她。不知道她傷好得怎麼樣,這次吊威亞,夏竹特意囑咐工作人員要小心點。
南舒一直很敬業,讓夏竹按照自己的標準來,她能抗壓。
這場打戲已經拍了四天,今天是最後一天,夏竹必須趕在日落之前把最後一點拍完。
江逢把掌機的權利丟給了夏竹,她第一次拍這種大場面的打戲,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全程繃著一張小臉懟在監視器前各種調度、安排。
片場瞧著亂糟糟的,幾百號人在流動,卻雜亂有序,有它自己的規律,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夏竹不敢大意,中途往江逢的方向看了好幾次,江逢剛開始還給她提示,到最後直接忽視她的求助,讓她自己琢磨。
不過到底他才是正經領導,夏竹掌機的時候他還是在現場維持秩序,時不時提點夏竹幾句。
演員到位,攝影到位……全員到齊後,夏竹喊了聲A,所有人都進入自己的角色,開始動起來。
整個劇組再無一點雜音,全都圍著這場戲轉。
演員登上「帷幕」,上百號人圍攻青雲山,捉拿墜入魔道的「琢玉」,而青雲山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全都舉著劍阻止琢玉離開青雲山。
入了魔的琢玉功力大增,誰也攔不住,青雲山上的弟子跟紙糊的似的,琢玉一劍斬殺十幾個。
睡到中午的林之珩在酒店附近轉了轉,隨便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後坐著江逢安排的商務車趕去往片場探班。
上回他來探班,劇組還在敦煌影視城,這次卻在荒涼的戈壁灘。
他坐在副駕駛,一路望著遼闊無垠的戈壁灘,仿佛置身於黃土堆積的雲海,天邊的烏雲壓下來,令人胸口發悶。
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任何人力、科技都無法阻止。
林之珩想,他對天道還是有敬畏心的。
到達片場,片場亂糟糟的一團。
穿著黑白兩色戲服的群眾演員胸口、嘴角塗滿血漿,若不是片場有機器運行,演員身上吊著威亞,林之珩還以為進入了什麼奇幻世界。
在一群歪瓜裂棗的群演中,林之珩看到了拿著劍拚命攔向南舒的湯倩。
這是他第一次看湯倩演戲,她很有信念感,在他覺得滑稽的、沒有特效的現場,她眼裡滿是遮擋不住殺意,她穿著一身粉色羅裙,腰間墜著一個青綠色的玉葫蘆掛墜,頭發被冷冽的風得亂糟糟的,嘴角流著鮮紅的血,在威亞的作用下飄逸地飛起來,拚命攔住入魔的南舒。
她舉著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南舒,可此刻的她哪裡是南舒的對手,剛到南舒面前就被南舒踹飛到十幾米遠。
湯倩不敵,直接單膝跪倒在地,靠著一口氣撐著劍,嘴角噗呲一口吐出鮮血。
林之珩嚇一跳,下意識想要過去扶她。結果見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沒動,林之珩猛地想起這是在拍戲。
不管是不是拍戲,那一腳踹身上多少是疼的,腳印落在肩頭瞧著力度挺重。
想到這,林之珩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走到掌機的夏竹身邊,點了根煙,一邊抽煙一邊低頭看向監視器。
監視器裡,湯倩狼狽地喊:“師姐,彆再作孽了!”
“師父死了,師姐沒了,師弟也死了,青雲山上的弟子死傷慘重!你收手吧!”
“你還有沒有心!你從小被青雲山收養,被師父細心撫養,師兄師弟對你百般信任,難道不夠你後悔嗎!?”
“還有我,我進青雲山時你細心教導我,我一度向你看齊,你做什麼我都支持。可如今你又做了什麼?你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
南舒一身黑金色勁衣,滿臉冷漠地看著湯倩,冷聲道:“是你們逼我的!”
“是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還讓我稱仇人為父,都是你們害的!”
“你也去死!”
下一秒,湯倩被南舒一劍重傷,徹底跪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湯倩閉眼那刻,眼裡滿是驚濤駭浪的詫異、錯愕,似乎不相信南舒真的會殺她。
隔著監視器林之珩猛都感受到湯倩的不敢置信、絕望、心碎……
林之珩拉著小馬紮坐下,看到這幕,他捏著煙頭的手不自覺地一抖,他視線錯開監視器,移到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頭一回覺得頭皮發麻。
那一刻,他算是真正意識到湯倩是個演員,演技還不錯,至少不會讓他出戲。
夏竹被她倆的對手戲驚豔到,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喊cut。
高光戲份結束,倒在地上的湯倩哭得稀裡嘩啦,還沒完全出戲。
夏竹起身去探望,南舒已經湊上前抱住了湯倩,兩人互相抱著,一個說著師妹對不起,一個說著師姐你怎麼能入魔,怎麼對得起師父,對得起師兄師弟。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被
她倆的演技折服,為這幕動容地掉了幾滴眼淚,唯獨江逢淡淡地看一眼抱在一團的兩人,轉頭跟夏竹說:“再補兩個空鏡。群演攻上青雲山再補幾個近景鏡頭。”
“讓她倆哭完繼續準備下一場戲。”
夏竹:“……”
真是個鐵血心腸的人啊!
下午六點,湯倩今天的戲份終於結束,她拖著沉重的身體,面色疲倦地回到保姆車裡。
剛鑽進車廂,抬頭就見林之珩懶懶散散地坐在柔軟的皮椅裡,很平靜地看著她。
或許沒正兒八經見過湯倩拍戲,林之珩臉上還流露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湯倩剛拍完大情緒戲,眼角還帶著淚痕,哭了太多次,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可眼眶通紅,眼尾也被眼淚灼燒得有些刺痛。
她現在狀態很狼狽,胸口、嘴上的血也沒擦乾,人又在黃沙裡滾了幾圈,整個人臟兮兮的。
看見林之珩,湯倩臉上一愣,似乎沒想到他會來片場。
畢竟前幾天他一直在酒店睡覺,她哄過他兩次,他都拒絕:“有什麼好看的?”
湯倩見他不肯來,躺在他的懷裡小聲嘀咕:“……拍戲還是挺好玩的,你不來損失大了。”
“這是我第一次演反派,情緒起伏挺大啊。”
林之珩來敦煌就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看看湯倩,一是為了躲幾天清閒,董事會的幾個老頭子天天在他耳邊嘀咕,一個一個心眼多得跟窟窿似的,他懶得再應付了。
至於去現場看演員拍戲,他是真沒多大興趣。
他又不是追星的,看什麼。
不就是一群瘋子演來給傻子看的嗎,傻不傻。
湯倩在原地愣了兩秒,提著裙擺踏上保姆車,眼睛裡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是不來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林之珩嫌棄地看一眼滿身狼狽的湯倩,抬抬下巴,視線落在保姆車外,還在忙碌的夏竹身上,淡淡開腔:“你跟你師姐拍打戲的時候。”
說著,林之珩視線落在她胸口染紅的布料,蹙眉問:“血是真的還是假的?”
湯倩低頭看了眼臟兮兮的胸口,笑著解釋:“假的血漿……”
“怎麼,是不是看起來挺真的?”
湯倩以為他好奇,還特意湊到他面前,牽著胸口的衣服讓他聞聞
林之珩身子下意識往後傾,掀了掀眼皮,一如既往地毒舌:“難看死了。”
說著,林之珩起身將保姆車讓給湯倩,交代一句:“收拾乾淨了找我。”
“我餓了。”
湯倩眨眼,好脾氣地問他:“片場也沒什麼吃的,回酒店我們去吃燒烤怎麼樣?”
林之珩沒什麼意見:“都行。”
湯倩愣了愣,側身給林之珩讓出位置,等她追隨林之珩的背影看過去,發現他已經走到了夏竹身邊。
夏竹驀然回頭看見身後多了個人,嚇一大跳,
嘴上咒罵道:“林之珩,你有病啊,站我身後乾嘛。”
“嚇死個人。”
路過的江逢聽見夏竹的謾罵,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面無表情地問:“跟你大老板怎麼說話的?”
夏竹:“……”
得,都是大佬,她得罪不起。
林之珩不知道抽什麼風,面對夏竹的冷嘲熱諷非但不生氣,反而湊到她身邊上下打量她一圈,最後涼嗖嗖地問一句:“你跟許默結婚了?”
“有這麼個靠山護著,你確實不需要對我客氣。”
夏竹詫異地瞪向林之珩,奇奇怪怪問:“你怎麼知道的?”
林之珩懶懶瞥她一眼,看她絲毫不知情,扯了扯嘴角,故意繞彎子:“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就問你這事兒是真還是假。”
夏竹放下手頭的活兒,抬眼對上林之珩,咄咄逼人問:“許默跟你說的還是你私下調查的?”
林之珩覺得跟夏竹鬥嘴沒什麼意思,轉過臉看向湯倩的保姆車,漫不經心開口:“看來是真的。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
“不過你膽子挺大的,居然敢跟許默領證。你不知道他現在處境有多難?”
“對了,夏崇惟是你什麼人?”
夏竹的臉色當場冷下來,看向林之珩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林之珩看她眼睛鼓得跟燈籠似的,急忙撇清關係:“這跟我可沒關係。你有這閒工夫討厭我還不如自己回北京打聽打聽。”
“我早猜到你身份不一般,沒想到是夏老的女兒。嘖,你父親前不久去上海出差,跟我們家老爺子吃飯還說他有個女兒剛回國,還沒個對象。”
“我在旁邊聽了一耳朵,那意思兩老頭對這樁婚事兒還挺有意向。你說,我該不該下場撮合一下?”
夏竹震驚,咬牙:“你有病吧?”
“你把湯倩置於何地了。”
林之珩想也沒有說:“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又不娶她。”
夏竹震怒,冷眼瞪了下林之珩,轉過頭,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模樣。
林之珩理了理袖口,懶洋洋開腔:“娶了你我去北京做生意應該還挺容易。嘖,就是沒想到晚了一步。”
“以後碰見我客氣點,免得我哪天改變主意,同意了倆老頭的提議,跟你結個姻緣,那許默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我那天聽你爸的意思,好像完全沒考慮過許默這個女婿。你倆的路難走著呢,以後我的事兒你少管啊。”
夏竹:“……”
敢情這是在威脅她?
冷靜片刻,夏竹壓製住心底的火氣,沒再搭理林之珩,轉身繼續投入收尾工作。
隻是擔憂的種子在心底種下,夏竹收工前幾個小時怎麼也沉不下心完成工作。
江逢察覺到她做事浮躁、心不在焉,狠狠地罵了她幾句,被罵的夏竹反而好受許多,開始沉下心進入工作狀態。
今天八點不到就收了工,夏竹回去沒坐湯倩的保姆車,
而是跟江逢擠同一輛車。
回酒店的路上,江逢在跟江予打電話,那語氣、聲音溫柔得簡直不像江逢本人。
夏竹大開眼界,最後認命地想:江逢不是生來毒舌、鐵石心腸啊,而是因為對象不是她?
嘖,雙標。
今天拍完,玉門關的戲份已經結束,明天轉戰回橫店。
夏竹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一回到酒店就鑽進房間,躺床上任誰叫也不起來。
湯倩中途回來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明天就飛橫店了,恐怕後面很難再有時間特意過來。
夏竹搖頭拒絕,說要睡會兒,不逛了。
再說,她才不想去當電燈泡。
況且,她現在林之珩的討厭不是一星半點。
湯倩也沒勉強她,說待會兒回來給她帶點吃的。
夏竹懨懨地嗯了聲,蓋住被子閉眼睡覺。
屋裡燈一關,湯倩離開後,夏竹左右也睡不著,翻身重新開了燈,人坐在床上胡思亂想。
林之珩的話她半信不信,想到老夏私下跟林之珩的父親談過他倆的婚事,夏竹隻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她深深吸了口氣,撈起床頭櫃的手機給夏崇惟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剛撥通,夏竹想也沒想問:“老夏,你人在哪兒呢?”
電話裡夏崇惟語氣一如既往的寵溺:“上海出差,怎麼了?”
夏竹嘿了聲,輕笑:“沒事兒,問問您。不然小姨又要怪我不關心你了。”
夏崇惟頓了頓,愧疚道:“我最近忙著處理案子,忘記關心你了。聽舒桐說你在敦煌拍戲,累不累?”
夏竹低頭摳手指,小聲道:“不累。”
夏崇惟想了想,在電話那端問:“什麼時候拍完回北京?”
夏竹掐指算了算,隨口答:“快了,明天飛橫店。這戲估計春節前拍完。”
夏崇惟放下手裡的文件,關心道:“一個人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回北京了給我打個電話。”
“對了,前不久我跟一個老友吃飯,老友家的小孩條件不錯,跟你很配。你倆小輩抽空一起吃個飯。成不成看緣分,多認識一個朋友也是好的。”
夏竹警惕地眨眼,握緊手機問:“……你那朋友姓什麼?”
夏崇惟想也不想地回:“姓林。你沒見過,家裡做酒店生意的。”
“他家公子目前已經全面接受家族企業,最近剛在公司站穩腳跟,我見過人,是個不錯的苗子。”
夏竹吸了口氣,索性把話攤開了講:“那人是不是叫林之珩?我認識他。”
“這人忒不靠譜,老夏你就彆想了。我跟他不合適。”
“他人品不行,還亂搞男女關係!”
夏崇惟當沒聽見後半句,驚喜道:“是嗎?你認識?看來你倆緣分挺深。”
“改天你倆抽時間見見,吃頓飯就熟了。”
夏竹閉眼,想著林之珩的話,問出疑惑:“……你非要我結婚是吧?你看許默成嗎?咱倆更近。”
電話裡的人沉默良久,最後堅決道:“誰都可以,許家那小子不行。”
夏竹見老夏這麼堅決,很想問一句為什麼,卻遲遲開不了口。
她抿著嘴唇,半晌沒吭聲。
電話剛掛斷,許默的信息就毫無征兆地彈進來。
「收工了?」
「已收。」
那頭再次回複:「周末我抽時間去橫店看你?」
夏竹舉著手機,一邊回複消息,一邊殘忍地想,這人知道他剛被準嶽父否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