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同誌,你對我成見挺深呐。”
許默嘴上在吐槽,薄情的桃花眼裡卻蓄滿了戲謔的笑意,好似做足了姿態逗她。
夏竹當場明白,這人看著斯斯文文、一副溫爾文雅的老乾部模樣,實際背地裡是隻算計頗深的老狐狸。
他坐在簡陋的餐館,背景是灰黃色調,他與環境格格不入,卻意外的和諧。
桌上擺著剛做好的爆炒鳳爪、羊肉串、四色烤饢、饢坑肉……
熱氣騰騰冒著,夏竹隔著桌子看向他,他仔細挑了一塊肉多鮮嫩的羊肉串放她碗裡,夏竹看著那隻手,陡然發現他們的距離好像近了許多。
她好像慢慢地住進了他眼裡。
夏竹咬著羊肉串,心不在焉想。
偷完食,夏竹裹緊軍大衣站在塑料製的卷簾門口等許默,他在付賬。
這時候微信、支付寶掃碼支付在市面上已經很流行,許默卻跟不上時代,依舊是現金支付或者刷卡支付。
店裡刷不了卡,許默給的現金。
這一頓一共消費五百多。
老板是個爽利的本地人,找完零錢,嗓門很大地喊:“下次再來啊。”
許默接過零錢,看也沒看地揣回大衣口袋。
走出餐館,西北風呼嘯而來,夏竹冷得直哆嗦,故意走在許默背後,想讓他幫忙擋風。
許默無奈笑笑,從兜裡取出一枚硬幣遞給夏竹。
夏竹滿臉困惑地接過硬幣,瞄了眼面額,嗬,一元的,“給我這乾嘛?”
“你怎麼這麼小氣,就給我一塊錢。”
許默沉默片刻,淡定道:“你再仔細瞧瞧?”
夏竹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稀奇。
許默歎氣,指出蹊蹺:“硬幣發行年份跟你出生同年。”
夏竹恍然大悟,哦了聲,重新看向硬幣——1994年。
嘖,還真是。
許默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語氣輕飄飄問她:“有什麼想說的?”
夏竹正了正色,一本正經說:“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許默頓了頓,開口:“……小夏同誌有誌氣。”
夏竹嘿了聲,毫不避諱承認:“誰讓我是黨的兒女呢。”
許默:“……”
兩人走過一家酒館,裡頭有民謠歌手在駐唱。夏竹仔細聽了兩句,唱的是一首最近流行的民謠,好像叫《南山南》。
剛好唱到那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許默看她停下腳步,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酒館,問她:“要進去坐坐?”
夏竹收回思緒,搖頭:“明天六點開工,我得回去睡覺了。不然江逢那個魔鬼要整死我。”
許默頭一次見她這麼罵一個人,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拉住她的手,往酒店的方向走。
這麼冷的天,他的手卻異常的溫暖。
夏竹心安理得地跟著他的腳步,一路往回走。
她恨不得這條路遠一點、長一點,這樣她就可以多跟他走一段路。
隻是人開心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彆快,平時覺得漫長的一段路今天也格外短。
到達酒店,夏竹的手還揣在許默的大衣口袋。
大堂依舊冷冷清清,沒什麼客人。前台小姐坐著玩手機,看到有人進來才站起身,重新回歸崗位。
隻是抬眼瞧見是夏竹倆,小姑娘紅著臉說了句:“你老公長得真好看。”
夏竹早跟小姑娘混熟了,她眨眨眼,抽出手,身子趴前台故意問小姑娘:“我人不在房間怎麼能放他進去呢。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
小姑娘被夏竹問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說:“他長這麼好看應該不是壞人吧。”
夏竹捏捏小姑娘的臉頰,故意說:“誰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妹妹。”
“咱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長相判斷他是不是壞人,你看新聞裡有些罪凶惡極的罪犯有時候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小姑娘啊了聲,猶豫道:“可是我看了他的證件還有結婚證,你們就是一對兒啊。”
“……看起來郎才女貌,很登對。”
夏竹聽到那句「你們就是一對兒啊」樂了,她笑眯眯地盯著紅臉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點頭:“嗯,你說的是。這確實是我親老公,咱倆外形上看確實郎才女貌。”
“不過下次不許這樣了啊,萬一是騙婚的呢。”
許默站在一米外,看著夏竹跟個女流氓地調戲小姑娘,眉目間滿是不讚同,卻又拿她沒辦法。
好不容易等她寒暄完,已經五分鐘過去了。
許默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不慌不忙提醒:“一點了,明兒不起早了?”
夏竹立馬歇火,清了清嗓子,跟前台告彆:“走了啊妹妹,回見。”
那一瞬間,她身上的江湖氣快要壓製不住。
許默想的是,這丫頭在外面混挺開。
—
回到房間,夏竹躺在床上跟被人吸了精氣似的,再也活潑不起來。
幾乎沾床就睡。
許默從洗手間出來見到的就是夏竹閉著眼陷入沉睡的模樣,她兩條胳膊放在被子外,腦袋側著,睡得還算規矩。
許默關掉燈,摸黑走到另一邊,掀開一角被子躺床上,將夏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窩裡,習慣性地撈起手機看微信。
林牧則發了十幾條信息,許默點開一看,瞥到熟悉的名字,指腹停在屏幕上方。
「真不是我大晚上故意打擾你,實在是這事兒太特殊了。」
「這姑娘簡曆是真漂亮啊。按照用人標準,完全可以進華信。隻是我想不通,她怎麼突然回國了?難不成是想找你複合?」
「嘿,你彆說。周嬈這兩年在國外做的案子真漂亮。要不我收了她?」
「你乾嘛呢?給不給過啊?明早人來公司我怎麼拒絕啊?」
「你跟她真沒複合的可能了?我看她簡曆上面寫的“離異”啊。她跟她那美國老公好像鬨掰了。」
「給句準話唄。我等著呢。」
許默粗略看完消息,視線落在最後一條,打開對話框,回複兩字——「不過」。
林牧則還在公司加班,收到消息立馬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鈴聲剛響起便被許默拒接。
許默掛斷電話,微信上回林牧則:「有事兒?」
林牧則彈了幾個幽怨的表情包過來,最後回歸正題:「給我個理由。人履曆這麼漂亮,我要是不給過,總得給人個合適的理由吧。再說了,這事兒歸公司hr管,新招的hr是個死心眼,要跟她說不通,估計這姑娘也得跟著辭職。」
「您這多少有點個人主義了。」
關了燈,酒店房間陷入黑暗,許默坐在床頭,手機屏幕光反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襯得他臉色格外難看。
許默捏著手機,看著林牧則發來的質疑,垂低眼瞼,面無表情發了兩條短信。
「沒理由。她進公司不合適。」
「我沒有跟前女友共事的習慣。」
消息發送成功,許默關掉手機,重新躺下床。
他身上裹挾著冷氣,進被的那刻,夏竹後背一涼,夢裡嚶嚀一聲,似乎很不滿。
許默卻不管不顧地將她抱在懷裡,低頭嗅著她的脖子,好似在確認什麼。
—
第二天天不亮,夏竹的鬨鈴就開始工作。
睡得正香的夏竹捂住耳朵鑽進被子,裝沒聽見。
可惜鬨鈴響個沒完,夏竹在被子裡拱了拱,滿臉怒氣地爬起來撿起手機,關掉吵人的鬨鐘,嘴上還不忘罵:“江逢你是個人嗎!”
“六點就開工,你趕著上墳呢!”
罵完,夏竹呼了口氣,又鑽進被窩裡。
隻是這次剛鑽進去就摸到一塊熱乎乎的、硬邦邦的腹肌,夏竹一愣,陡然想起許默昨兒過來了。
夏竹嘿了聲,心裡的火氣散了不少,她一溜煙滾進許默的懷裡,手在他身上四處摸,順著人魚線往下摸到不該摸的,夏竹腦袋靠在他的胸膛,頭發絲刺著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給吵醒了。
許默命根子被人抓著,緩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個什麼事兒。
他順勢摟住夏竹的肩膀,壓著嗓子問:“大早上發瘋?”
夏竹蹬腿爬到許默的身上,屁股壓住他的腿,捧著他的臉毫無顧忌地親吻他的嘴唇。
跟發泄似的,胡亂吻了一通,最後咬住他的脖子,含糊不清說:“我睡不了你也彆想睡。”
許默被她啃得滿脖子的口水,眼見她咬住他的耳朵,許默忍不住扣住她的腦袋,低聲威脅:“大早上的彆逼我啊。”
“你也知道的,男人早上沒什麼定性。”
夏竹嘿了聲,絲毫不管不顧他的威脅,狠狠咬了他的耳垂
一口,然後「事成拂衣去」,淡定地掀開被子,開燈起床收拾。
白熾燈打開,昏暗的房間亮如白晝,許默沒有反應過來,刺眼地眯上眼,視線追隨夏竹不放。
小姑娘裸著雪白的背,哼著歌站在衣櫃前挑選衣服。
要去片場她選了條寬鬆的黑闊腿褲、鵝黃色的衛衣,裡頭裹著一件貼身的肉色內搭。
換完衣服鑽進衛生間洗漱,再出來神清氣爽,還紮了個丸子頭,整個人年輕好幾歲,像極了十七八歲的樣子。
夏竹出來看見許默已經起床,且穿戴整齊,她心裡竊喜,嘴上卻問:“你怎麼起來了?不睡會兒?天兒還早著呢。”
說著還不忘偷偷覷一眼許默,看他臉色。
許默倒沒氣性,隻是有些好笑。這姑娘臉上寫滿了「我睡不了你也不能睡」的得意,還假惺惺地說怎麼不多睡會兒,他怎麼不記得她有這麼多壞心眼?
她定的五點的鬨鐘,六點準時開機,開車過去半個多鐘頭。
夏竹每次雖然算不上最早到片場那個,但是也絕對不遲到。
今早耽誤了幾分鐘,她趕時間,沒工夫跟許默調情,她穿上軍大衣就準備走了。結果許默把她拉了回去,讓她等兩分鐘,他陪著去。
夏竹愣了愣,沒想到他真去。
玩笑歸玩笑,真去片場,她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正常展開工作了,畢竟她上工後跟瘋子似的,既要應付江逢,還得兼顧片場。
夏竹跟著許默走進衛生間,站在盥洗池前問許默:“你真要去?”
許默捏著酒店準備的一次性牙刷,擠上牙膏反問:“不然?”
夏竹哦了聲,抱著雙臂退到一邊看許默刷牙。
他剛起來,頭發沒平日規整,額前有些淩亂,身上穿著昨晚的黑襯衫,睡了一夜,看起來皺巴巴的,下巴還冒出不少青色胡茬,整個人的氣質瞧著有點頹唐。
這可一點都不像許默啊,夏竹眯著眼想。
夏竹趕時間,許默簡單收拾一下便陪著她出門。劇組的車在酒店門口等,許默跟著夏竹搭乘其中一輛往片場趕。
外面天還沒亮,他們乘著夜色,仿佛在奔赴一場不具名的浪漫。
夏竹挨著許默,腦袋沒骨頭似地靠在他身上,手把玩著他的手指,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江逢的壞話。
“你待會兒到片場見了江逢就知道他有多討厭了。反正我覺著他這人就不是個東西。”
“哪個片場六點開工,晚上十一二點才收工。要不是他在教我東西,我真想踹他兩腳。”
“哎,這就是受製於人的下場嗎。”
“你說誰會喜歡他啊?那姑娘不得瞎了眼啊,就這狗脾氣……除了臉好看點,也沒彆的優點了。”
正說著,副駕駛突然探出一個腦袋,對方涼嗖嗖開腔:“你說人壞話前不看看本人在不在?”
媽的!
江逢怎麼在車裡?這人怎麼神出鬼沒的!
夏竹嚇得彈
坐起來,恨不得立馬鑽地縫裡去。
江逢卻不肯放過她,伸手打開車頂燈,昏暗的車廂瞬間明亮起來,前排的江逢側過身,抬眼在夏竹、許默身上逡巡一圈,最後下結論:“你這是找了個幫手?”
“怎麼,今兒是想在太歲頭上動土?”
夏竹嚇得不敢動彈,縮角落跟個鵪鶉似的。許默被她的反應逗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主動跟江逢打招呼:“江導是吧?早聽過您的名諱,傳聞不如一見,您確實不一般。”
江逢不明意味笑了下,面色不改地回應:“許總叫我江逢就行。用不著這麼客氣。”
說到這,江逢扯了扯嘴角,冷笑:“您女朋友對我意見挺深啊。”
許默餘光落在趴在窗口看似在看風景,實則一直注意他倆動靜的某姑娘身上,嘴角勾了勾,主動替她道歉:“她嘴上沒個把門的,您彆往心裡去。”
“其實心眼不壞。”
江逢冷哼一聲,沒再管這茬,轉而跟許默聊其他的。
夏竹見狀,默默縮回腦袋,給許默一個「救命」的眼神。許默捏著她柔軟的小手沒怎麼說話,全程都在聽江逢說。
剛到片場夏竹就被江逢叫去開會,許默沒什麼事兒做,站在片場打量周圍的環境。
地上全是各種各樣的機器,百來號人都在忙碌,搬東西的搬東西,置景的置景,上妝的上妝。
許默轉了一圈,在一處破舊的城牆腳下找到夏竹,她在跟燈光師協調打光的角度。
旁邊有女演員候場,夏竹跟燈光師聊完,又拿著劇本跟女演員溝通待會那場戲怎麼走。
她進入工作狀態後徹底換了個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許默覺得她這樣性子的姑娘恐怕不太能跟一群人打成一團。
可現在看,她適應得很好。
一大早大家腦子都還沒清醒就投入狀態,也不在意劇組多出一個人,許默站在那兒除了偶爾有人路過瞄一眼,覺得他氣質不一般不像是工作人員,也不像演員。
雖然帥得不行吧,大家卻也沒主動上前搭訕,一是忙得暈頭轉向,二是誰知道這是誰,萬一是資方大佬,更得罪不起啊。
夏竹好不容易忙完,準備抽空跟許默搭兩句話,結果剛準備過去又被江逢叫去盯鏡頭了。
兩人在影棚裡罵罵咧咧,爭吵聲都快牽扯到旁人。
本以為要散夥,結果兩人吵完又默契地盯著監視器,開始討論剛剛那個鏡頭行不行。
江逢嘴上毒舌,可教夏竹是真心實意的,沒半點隱藏。
許默看了一上午,隱約覺得江逢這人脾氣雖然火爆卻對事不對人。
挺好的。
夏竹忙得早飯都沒來得及吃,許默在片場轉了圈,最後在劇組的臨時食堂拿了倆雞蛋,趁夏竹休息的間隙遞給她,讓她填點肚子。
雞蛋還是熱的。
夏竹握著雞蛋,終於有空搭理許默:“劇組好玩嗎?”
許默看了眼夏竹,點頭:“還行。”
夏竹蹲在地上,敲了敲雞蛋,一邊剝雞蛋殼一邊講:“待會兒湯倩要吊威亞,那場戲挺有意思的,你可以看看。”
許默插兜站在一旁,看著她,很好說話道:“行。”
夏竹咬了口雞蛋,仰頭問許默:“你想不想去哪兒玩玩?待會收工後我跟江逢請兩天假,帶你去附近轉轉。”
她吃著東西,嘴巴鼓得滿滿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許默想起她剛剛在片場的表現,滿意地笑說:“我都行。”
夏竹哦了聲,囫圇道:“那行,按我的來吧。”
“哎,為了你我都敢去拔江逢的毛了。晚上請假肯定被他罵。”
“不過沒關係,我哪天不被他罵!”
許默抬眼看了眼不遠處忙著盯鏡頭的江逢,難得為他說了句好話:“江導是個好老師,你跟他能學到不少東西。”
“雖然脾氣差了點,可是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