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春喜 宋昭 11318 字 6個月前

“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咱倆結婚了。”

昏黃路燈下,夏竹耷拉著眼皮,擲地有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監守自盜的場面,活脫脫上演了一出戲劇性情節,若不是看她小臉繃緊,眼裡寫滿認真,許默真覺得她在開玩笑。

難不成折騰這幾遭就為了一句“隱婚”?那這證兒領得有何意義。

他可是打定主意讓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倆有這意願,儘管前路難走,他也想試試。

有句歌詞怎麼唱來著?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難道她並不想跟他共沉浮嗎?

許默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他靜默片刻,倒也沒發出半點質疑,隻是淡笑著點頭,毫無保留地答應她:“行。都聽你的。”

或許是夜色模糊了他的臉,夏竹硬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聲音向來好聽,調子散漫、平和,總是有令人安靜下來的本領。

這次卻透了兩分涼意,似冬日呼嘯而過的冽風,吹得人瑟瑟發抖,讓人不知所措,猜不出他的喜好。

夏竹總覺得,她這人向來沒有眼力見。

她爹夏崇惟在機關單位待了一輩子,跟人打交道時說話總是留三分情面,對誰都一副笑臉,瞧著比誰都和善,夏竹卻沒學到一點,反而是許默將老一代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

譬如此刻,夏竹聽到他的回應,竟然神奇地覺得他有自己的苦衷,願意主動為他開解。

可事實真如此嗎?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提出「隱婚」的要求。

或許是對這段「婚姻關係」不自信,又或者是想要給自己一條退路,這麼想,她好像比起愛許默,更愛她自己一點。

就這樣吧,左右也躲不過去,遲早的事兒。

火鍋吃完,步也散了,該離場了。

夏竹微抬杏眼,在六月的北京,一錘定音:“就明天早上九點吧,民政局見。”

“不早了,你回去吧,彆耽誤了。”

許默見她忙著打發人,唇角扯了扯,難得調侃:“這麼著急讓我走?”

夏竹撇嘴,困意擾得她開始胡言亂語:“難不成我還得八抬大轎恭送您?得了吧,咱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如此生動活潑,倒是難得一見。

許默不禁想起小時候的夏竹,仗著自己是大院子弟裡年齡倒數第二小的,又是個小姑娘,總是有恃無恐地惹禍,完事後跑到他面前,可憐巴巴告狀:“許默,有人要打我。”

她打小嘴巴就甜,大院裡老老小小都喜歡她,唯獨對他,總是不尊重,問誰都叫哥,見了他一句“四哥”都不肯喊,非要扯著嗓子叫他名字,弄得周肆總是跟他炫耀,問他是不是把人得罪了,不然怎麼總是沒大沒小地叫他大名。

家屬院隔得近,她老是趴在她們家二樓,推開那扇百葉窗朝許家空蕩蕩的院子喊許默,聲音脆脆

的,跟五月的青梅似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瞧著漂亮好吃,可一口下去,滿嘴的酸澀,讓人想咽又不甘心,吐又覺得可惜。

偏生許默總能聽見她的鬼哭狼嚎,每次他都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裡往她房間瞥一眼,看她趴在窗口笑得一臉的燦爛,他愣了愣,繼續埋頭看自己的書。

隻是風吹進來,他坐在院子裡總能聽見風鈴叮當叮當的清脆響聲。

他知道,夏竹臥室的窗戶邊掛了隻非遺竹編風鈴,那是她媽去江南特地給她帶回來的。

風起時,總能聽見。

夏竹八歲那年,母親丁菱生病去世,她老是做噩夢,夏崇惟帶她看了不少醫生都沒用,最後夏崇惟不顧夏竹的反對取下了那串風鈴。

那以後,夏竹再沒做過噩夢,許默也再沒聽到過風鈴聲。

那時的她,跟現在截然不同了。

回憶到此,許默面對如今的夏竹,不自覺地多了兩分憐愛,他難得沒跟她鬥嘴,而是笑著說:“我送你到樓下就走。”

純情到這個地步,很難說誰比誰先動情。

夏竹愣了片刻,抬頭卻見他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距離。

許是見她沒跟上來,他頗有耐心地停下腳步,回頭若有所思望著她,低聲詢問:“還不走?”

夏竹這才快步跟上去。

兩人並肩而行,昏暗環境下隱約能看見地上兩道影子時不時重疊,如兩個親密相擁的人,夏竹盯著看了幾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弧度。

四年來,他們難得有這樣的好時光,真是稀奇。

這段路夏竹走了大半年,之前老是覺得路太遠太黑,出個門都不樂意步行,總是開車。

這次卻覺得前路太短,沒走幾步就到了,可路程再遠也有到的那天,該來的告彆遲早要來。

許默車停在公寓門口,他也送到那自覺停下腳步。

晚風吹過來,驚擾了此刻的沉默。

許默垂眸看著面前的夏竹,目光說不出的平靜,他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一包煙,揀了根塞嘴裡,手心捧著打火機點燃,用力抽了一口,兩邊臉頰往下陷了兩分,動作看起來格外性感。

煙霧彌漫在他眼前,他背光而站,垂著眼瞼望向一旁不吭聲的姑娘,難得吐露心聲:“我已經許多年沒有度過這樣什麼都不想,隻安然散步的夜晚。今天多虧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上去吧,我看著你走。”

夏竹蹭地一下瞭了下眼皮,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許默那張模糊不清的輪廓,似在懷疑他今晚為何這樣怪異。

許默輕而易舉看透她的心思,指尖彈了彈煙灰,禁不住說:“怎麼老是這麼單純,一眼就讓人看穿了心思。”

“在娛樂圈那樣的複雜環境工作,好歹留點心眼,彆誰的話都相信。”

得,今晚這是衝著她來的。夏竹最煩他擺出這一副“教育”人的模樣,讓人無端覺得,她跟他關係遠著呢。

夏竹撇撇嘴,有些憤懣:“我怎麼就容易被人看出心思

了?還不是你太陰險狡詐,平日總是裝作一副深沉的模樣,誰都看不懂你在想什麼。”

“三哥還說你心眼多,玩不過你呢。我被你看穿不是挺正常嗎?少拿我工作說事兒。”

“圈裡能對付我的,沒幾個。再說我就一編劇,又不是女藝人,資本沒可能把手伸我頭上。”

許默定定地瞥她一眼,見她被家裡保護得太好,總相信這個世界好人比壞人多,摒棄多餘的擔憂,還是欣慰她沒被這個早就亂了套的社會影響太多。

說到底,這是好事兒。

一根煙抽到三分之二,許默煙癮本來就不大,將煙頭沒什麼情緒地扔進附近的垃圾桶,許默的目光重新回到夏竹的臉上,他看著她,慢慢開口:“你能這樣想是好事兒。今兒怪我心思臟了,你彆往心裡去。”

“以後怎麼舒坦怎麼來,背後總有人給你撐著。”

說罷,許默瞥了眼手腕上的腕表,再次催促:“上去吧,天不早了。”

“明天還得起早去領證。”

夏竹總覺得今晚的許默怪怪的,卻又挑不出一點錯處。

見他催促,夏竹站在夜色中無聲地咬了咬唇,抱著胳膊轉身就走進公寓大樓。

許默站在原地,手插在褲兜,目光綿長地看著她的背影。

進電梯前,夏竹有意往門口瞟一眼,許默還沒走。

他姿態閒散,站在那兒仿佛一處獨特風景,看不出一點破綻。

電梯到達一樓,夏竹癟嘴,頭也不回地走進去。

上了樓,夏竹簡單洗漱一番,身心疲倦地躺下床睡覺。

後腦勺剛碰到柔軟的枕頭,她陡然想起什麼,嗖地一下爬起來,拉開窗簾往樓下看。

果真掃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路燈下,倚在車門,舉著手機似乎在跟人打電話。

距離太遠,夏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無端令她心頭一震。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下樓,跑到他面前問一句:要不要上樓坐坐?

隻是念頭剛起,男人便已經匆忙掛斷電話,風塵仆仆地鑽進車裡,頭也不回地掉頭離開。

夏竹眼底劃過一絲不知名的黯淡,她吸了口氣,甩掉亂七八糟的念頭,重新躺下床,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受白日影響,夏竹做了一個更長的夢,夢裡許默剛開始還溫和地看著她,祝福她快點長大,後面卻長成惡魔的樣子,朝她張開血口似要將她吞咽進去,夏竹拚了命地逃跑,卻被他輕鬆抓回去,陰惻惻地詛咒她:“夏竹,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說完,他一口將她吞進喉嚨,痛意頓時席卷全身。

夏竹當場被嚇醒,醒來天色已然明朗,窗外陽光透進來灑在床上,夏竹被刺得睜不開眼。

過了許久夏竹才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場夢。

一場噩夢結束,夏竹睡衣早就濕透,似在水裡滾了一圈,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格外難受,夏竹拍了拍腦袋,下床去衣櫃裡翻找出一條中式

風暗紋竹葉圓領係七分袖白裙帶進浴室。

再出來,手機響個不停。

夏竹瞄了眼來電人,挑了挑眉梢,拿上昨晚就翻出來的戶口本,走到玄關處換了雙墨綠色矮跟皮鞋,邊接電話邊關門:“喂?”

電話那端,許默耐著性子問:“我在樓下等你,快了嗎?”

夏竹摁下電梯下行鍵,懶洋洋地掛斷電話,沒跟他說。那頭也沒再回撥,好似認定她遲早會下樓。

趁著電梯下行,夏竹掏出包裡的口紅管,趁亂補了個妝。

她今天把頭發全紮起來,用一根玉簪子彆著,一整個“冰清玉潔”,氣質出乎意料的典雅。

滴——

電梯到達一樓,夏竹莫名多了兩分慌亂,有種「臨陣磨槍」的錯覺。

她咬咬牙,克製住心慌,鼓足勇氣踏出電梯,沒走兩步就瞧見等在大門口的許默。

他今日也盛裝出席,穿著昂貴的定製西裝,打著純色領帶,還特地做了個發型,顯然對即將到來的場面給足了尊重。

按理說,夏竹待在美男輩出的娛樂圈,見慣了各種款式的帥哥,應該對帥哥二字起了免疫力,可許默人往那兒一站,夏竹還是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他如今的樣子像極了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紳士,瞧著謙遜有禮、溫和從容,可骨子裡透露著不可侵犯的傲慢。

或許,有些人生來就是享受他人豔羨的目光的。

夏竹打量許默的同時,對方也看到了她,他嫻熟地同她招手,臉上掛著三分笑意,嘴上輕飄飄問她:“給你帶了早餐,路上吃?”

一頭鑽進副駕駛,夏竹接過許默遞過來的還散發著熱氣的蟹黃包,低頭拆開袋子,滿車廂的香味。

戴上一次性手套,夏竹挑中一個,慢慢插上吸管,害怕弄臟裙子,小心翼翼吸著蟹黃包裡的汁水。

許默開車往民政局走,餘光落在低頭應付蟹黃包的姑娘身上,見她表情如臨大敵,時刻警惕弄臟裙子,他目光移到她的裙子,顏色雪白,款式簡單,布料卻不俗,隱約還能瞧見精致的暗紋,應該是設計師款。

她明明隻塗了層淡淡的口紅,卻莫名的豔麗。

他嘴角勾了勾,平白生了兩分悔意,早上不該跑大老遠買蟹黃包,應該買點不容易弄臟裙子的食物。

好不容易對付完兩個蟹黃包,夏竹是真不敢多吃,生怕弄臟了裙子,剛剛汁水不小心飆出來,她差點叫出聲。

將剩下的打包好丟在一邊,夏竹這才有精力照顧到開車的男人。

他開車總是很穩,不像他們幾個,總是搶著開,生怕落後對方一截。

有次一起去京郊露營,夏竹那時候還沒考駕照,選司機時毫不猶豫選擇許默,周肆在旁邊歎了口氣,好心提醒她:“湯圓兒,你搭許默的車,信不信走到半道兒你就後悔了?”

夏竹不信邪,說不可能。

沒曾想剛開出市區,許默的車就被周肆、沈行幾個甩得老遠,夏竹在一旁乾著急,

不停催促他開快點。

他性子穩得一批,非但不聽,還有意降低速度。直到夏竹氣得說不出話來,許默才好脾氣地解釋:“安全第一,旁的都是小事兒。”

夏竹無言以對,恨恨地瞪了眼人,抱著抱枕懶得搭理他。

等他倆慢騰騰趕到露營地,周肆幾人早把帳篷搭起來,都架著燒烤架開始烤肉了。

周肆像是早有預料,笑眯眯問她:“竹兒,後悔了嗎?”

許默停好車走過來聽見這句話,好奇問她:“後悔什麼?”

夏竹一口濁氣出到半道給強行憋了回去,隻是從那兒以後,她就再也沒坐過他的車。

領駕照第一天,她翹著尾巴給許默打了通電話,得知他在t大跟導師開會,夏竹急言讓他在t大門口等她,說有驚喜。

等她把車開到t大門口,許默真在那兒等她,夏竹將車停穩,降下車窗探出腦袋,眉眼彎彎地邀請他入座,趁他不注意,一腳油門踩下底直接開出幾百米遠,嚇得許默連聲讓她開慢點。

她哪兒聽啊,開著奔馳當著他的面兒,在東三環招搖過市地開了好幾圈。

等她把車停穩,許默第一句話就是:“不要命了?剛拿到駕照就嘚瑟。”

夏竹還沉浸在回憶裡,許默困惑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想什麼呢?叫你兩三聲都沒應。”

夏竹抬眼,“什麼?”

許默抿了抿嘴唇,低聲提醒:“戶口本帶了嗎?”

夏竹哦了聲,掏出包裡的戶口本,得意道:“上次身份證丟了,我回家拿戶口本去補證,用了一直擱我這呢。”

許默被她小人得誌的表情逗笑,握著方向盤難得沒敗壞她的興致。

他倆去西城民政局領證,開車過去半個多小時。

到了民政局門口,夏竹看著那幾個大字,一時間有點恍惚。

許默停好車出來,見她站在門口發呆,上前問她:“後悔了?”

夏竹憤恨地瞪一眼人,咬牙:“都到門口了你跟我說後悔?今天誰後悔誰孫子。”

許默失笑,主動牽起她的手往裡走。

他掌心溫熱,指腹微涼,握著她的手剛剛好。

早上沒多少人,他倆一進去工作人員就讓兩人提交資料、戶口本,夏竹沒想到還要準備材料。猶豫之際,許默已經將一切準備妥當。

簽字時,夏竹捏著筆有意無意往許默身上瞟,見他毫不猶豫簽下自己的名字,夏竹反而遲遲下不了筆。

工作人員見狀,忍不住開玩笑:“女方不是自願的?”

許默歪頭看向咬著筆頭不肯簽字的夏竹,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低頭哄她:“大家都看著呢,好歹把字兒簽了,行嗎?”

“大庭廣眾下,彆逼我親你啊。”

夏竹:“……”

在許默的威逼利誘下,夏竹最終簽了字。

大概是第一次領證,夏竹沒什麼經驗,宣誓時好幾次沒跟上節奏,搞得旁邊的工作人員頻頻側目,瞄了許默好幾眼,好似在問他是不是他強迫的?

天知道許默有多委屈,這一圈下來,他都快給夏竹跪下了。

中規中矩宣誓完,夏竹終於拿到紅本本,她盯著“結婚證”三個字看了許久,遲遲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已婚”了。

許默倒是特淡定,上車後他輕易而舉拿走她的結婚證,不慌不忙說:“彆弄丟了,我替你保存著。”

夏竹:“……”

她還不至於不靠譜到這個份兒吧。

本以為剛剛的誓言隻是走個流程,沒曾想,車子啟動前一秒,許默破天荒地承諾:“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境地,我與你都是一體的。”

“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那是許多年後再回憶起來,夏竹也能想起的一幕。

向來謹慎、不肯輕易許諾的許默,當著國徽的面兒跟她說他倆是一體的。

他們這樣的出身,對國徽有天然的愛護、崇拜之心,自然也知道,這樣的宣誓意味著什麼。

歌詞裡不是唱——

不要為俗眼收斂色彩嗎。

她這短暫的一生總該是濃墨重彩一筆一畫勾勒出的,而不是灰敗在無聊乏味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