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先生。”泉雅把「書」收好,站起身。

深紅色的圍巾，立領的黑色長西裝外套，筆直的身姿。兩年過去了,森看上去沒有什麼太大改變。

“已經過去兩年了啊。”在泉雅的注視下,森感歎著上前,來到泉雅身側一米開外的地方，收回目光眺望向大海的儘頭。

看了對方一會兒，泉雅也收回視線,重新坐回石墩上。“是啊。”他淡淡說。

“我們上一次見面那會兒你還沒有離開組織，我隻記得我把你叫去了首領辦公室……”說到這,森皺眉敲了敲太陽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當時我找你是因為什麼事情來著？”

森先生怎麼可能不記得呢？不愧是黑手黨的首領,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裝模作樣，泉雅腹誹。不過,不是什麼壞事。

“無痛死亡的藥水。”泉雅配合地回答了。

“原來如此。”森表情恍然大悟,又微笑著側目：“那後面有用上嗎？”

泉雅點了下頭,“有。”

隻不過沒有留給自己用。去了東京後，在與特級詛咒真人的一場戰鬥中，喂給了一個被真人無為轉變後即將痛苦死亡的可憐人。

再次見面後的簡單寒暄到這裡就結束了，接下來，雙方都不說話了。

直到一分鐘後,森才再次開口,這一次,他背著手眼底嚴肅起來：“神劍——「雨禦前」。”他說，“一柄令人毛骨悚然的藍色的刀。不僅可以斬斷空間距離，也能斬斷過去的時間。”

泉雅再次扭頭看向森。

“再配合他那令持有武器增強百倍效果的異能、身經百戰的經驗……即便有了「書」,也很難讓他嘗到失敗。”

森口中的“他”是誰，不言而喻。

能改變空間與時間，加上那個一聽就很bug的異能，簡直聞所未聞。泉雅緊了緊眉心，竟然如此難以對付。“沒有限製？”關於福地能力發動的條件。

“沒有限製。”森低沉地肯定著。

泉雅陷入了沉默。敵人不僅強大，還受萬眾擁護，簡直無懈可擊。

“不過。”到這，森突然話鋒一轉，“曆史上，每個時期被大多數人公認的‘無懈可擊’、‘百戰百勝’之人，全部都被打敗了。”“這也不失為一樁趣事，不是嗎？”

好像確實如此，泉雅想了想。“無敵”一詞比起讚譽，更像是一個等待被打破的fg。

“我來給你提個醒吧。關於破局之法。”森側身向泉雅，垂眼看著他緩緩道出：“如何戰勝比你強大的敵人？”

“如何？”泉雅迫切地想要知道。

曾經的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流血與犧牲來取得勝利，不過現在，這個方法顯得無意義起來。隻會占用「書」中餘下不多的空白。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知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誇誇其談。”這是一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道理，“但是真正會使用它的人很少。”

森繼續講：“其真正的內涵是——了解你的敵人，超越你的敵人。甚至為了這個目的……”

“不惜成為你的敵人。”

他成為自己的敵人？泉雅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你曾經無意間做過這樣的事。”森了然的樣子繼續引導泉雅，“不記得了嗎？你當時就是這麼騙過我的。”然後又露出了一副苦惱的表情，“當然了，還得算上太宰君和中也君的份。”

泉雅當然記得那時，印象深刻。即便早就想離開了，保險起見他還是選擇暫時蟄伏在港口黑手黨，一邊做著自己討厭的工作一邊尋找機會。

“不過，你與太宰君和中也君他們、在那時並沒有私通過叛逃的事情。他們也並不知情。”森侃侃而談著，伸出手指：“這就是我要說的最後一點——相信他人，即便你們並沒有提前商量好突發事件的對策。”

泉雅醍醐灌頂，“你說的沒錯，森先生。”

的確如此。他一路走來，太多時候都是靠著他人偶然性的、有意或無意的幫助。

“真是的……不得不拿這件事情來舉例還真是紮心啊。”見泉雅明白了，森又開始捂著心臟裝模作樣起來。

看著森這副樣子，泉雅扯了扯嘴角。剛覺得對方有些高大起來的形象就這麼垮掉了。

“那麼，我走了。”泉雅站起身，大概清楚自己要去做什麼了，“再見，森先生。”

“不急著走。”至此，森轉身抬腳，似是要離去了，“太宰君他們應該就快到了吧？”“雖然現在港口黑手黨損失慘重，但是隻要還是在我的地盤上，你就不會被外部發覺。”

泉雅最終決定聽森的，再在這裡等一等。

“立原道造，我優秀的部下。下次不管你在哪裡遇見他，和在天空賭場那時的立場不同，他會無條件幫助你。”“他現在是港口黑手黨的立原。”

“對了，你和太宰君的位置我還留著呢。”森的聲音漸遠去了，黑色的挺拔身影也逐漸消失在夜色儘頭，“事情結束後，我隨時歡迎你們回來。”

*

森離去了。

泉雅感覺好了很多，思路也漸漸清晰了起來。特彆是森所提到的“為了了解和超越自己的敵人不惜成為敵人”的理解。

對方指明了一條方向。

“彆裝模作樣了。”

這時，空氣中，和泉雅相似的聲音憑空出現說。黑影早就自他體內醒來了，隻是一直蟄伏著，寂靜著，無動於衷地看著外部發生的一切。

“我本來就是因你而誕生的。”它再次出現在泉雅眼前，一如既往地說話尖酸刻薄，身體也一如既往地呈現黑色的虛無，“隻要你想，隨時都可以把我抹掉。”

既依托泉雅而存在，也因權琊落筆而誕生。

黑影自泉雅拿到「書」的那刻起就開始等。從看著他企圖複活黑雅和灰影、重新得到記憶、又行動和遇見各種各樣的熟悉面孔……一直到現在，聽完對方和那些人磨磨唧唧的交談，在這裡暫時

無事可做，也沒有等來它預想中的結局。

它才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

“是的，隻要我想。”泉雅重複說。

畢竟他們間從最初開始就一直不對付，對方給予自己的一切負面代價也始終影響至今。

黑影冷哼：“那你還在等什麼？”

但它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異能，用代價來換取願望與所求的、工具般的存在。斥責它的所作所為、指望它有一天會變好的想法本身就是愚蠢而無意義的。

“我不會寫下什麼。”泉雅說，雖然他當初的確很想讓對方消失，但他們一路身不由己“陪伴”至此也是事實，即便代價沉重，那些得來不易的願望也曾幫助他度過難關。

“彆裝模作樣了，你不過是——”聽此，黑影剛要不屑地接話，又聽泉雅補充道：

“我給出的理由也不會是‘不想因為你這種異能去占用「書」中剩餘的空白’。”

“……”黑影一時間無話可說，無語凝噎。一些早已經準備好的尖酸刻薄的話也在此刻憋了回去。

“反正馬上就要結束了。”它聽他繼續說，“來幫我吧。”

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它根本一點也不懂泉雅現在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才不要。”黑影還在嘴硬，但聲音聽上去逐漸底氣不足起來。

“與其在最後的時間裡互相詛咒，不如……”說到這，泉雅看向黑影，表情認真地開始考慮起來：“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名字？”

“……？”

“！？”

“！！！”

最後那句話殺傷力有點大，黑影感覺自己被一萬點暴擊砸到頭上，徹底歇菜了。

*

接下來，泉雅在等偵探社的時間裡，聽黑影一直在旁邊嘰嘰喳喳的煩人，糾結於到底給自己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不能太難記，也不能太簡單……”

“最好是有意義的……”

簡直像在念咒一樣，泉雅聽得頭大，某刻終於忍不住出聲：“有那麼難嗎？”

“很難啊！”黑影回懟，“而且明明是你先提出來的！與其在這說風涼話，不如給我一起想！”

“小黑。”泉雅中肯地脫口而出。

黑影聽後十分不滿：“我是狗嗎？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真是指望不上你！”抱怨完，它飄遠一些繼續念叨去了。

……即便如此也依舊難以溝通呢。泉雅暫時不去管它了，時間還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著，眼看黑夜要過去，海平面的儘頭就要泛起魚肚白了，他依舊沒有等來偵探社的任何人。

就在他想要不要換個地方的時候，目光突然捕捉到海面由遠及近飄來的一艘不起眼的小破船。

泉雅屏息凝望。小破船逐漸臨近港口了，接著從狹小船艙裡探出了一顆亂糟糟的棕色腦袋。

“果然沒找錯地方。”太宰笑眯眯地望向正站立在邊緣石墩上的泉雅，“久等了！”

時間相差無幾，後方也傳來了匆忙的腳步，來人看見泉雅後扶著膝蓋長籲一口氣，“果然在這裡。”他走來泉雅身邊，關心道：“沒等多久吧？”

“織田作！”太宰揮了揮手，小破船靠岸後，手支撐著岸邊一個用力翻身上來。

織田作，太宰，還在一旁糾結著名字的黑影，以及肩膀上的小咒靈——泉雅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最初相識至此，集聚一堂。

“沒有久等。”歲月匆匆，今非昔比，泉雅迎著海平面儘頭的第一縷陽光五官舒展開來，“時間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