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栩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但衝動起來和平時的他完全不像一個人,他說做就做,從床上翻爬起來, 拿起手機給經理打電話。
那邊秒接。
經理接他電話的速度向來很快。
江栩直接說了自己的訴求。
那邊一陣沉默。
“肖經理?”
“你說什麼?”經理的聲音響起, “你要辭職?你連工作都不要了?那你後面的工作怎麼辦?”
江栩說:“剩下的工作我會交接出去, 其實我手頭剩餘的工作不多, 新的還沒接手,順利的話兩三天就交接完了, 如果你們缺少人手, 可以趁這幾天讓hr招人, 但我覺得用小組裡的人就夠了。”
那邊又是沉默。
“肖經理?”
“江栩……”再開口時, 經理的聲音變滄桑了很多,“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把你挖走了?”
“……”
“如果你嫌工資低、獎金少、提成少,你直接告訴我,凡事好商量,我向上面給你打申請。”肖經理說著, 聲音驀地拔高, “但辭職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從我手上挖人,沒、有、人!”
“……”
電話被掛斷,江栩回頭看向金家月。
金家月抱著雙臂靠在床頭,一臉早有預料的表情。
江栩愣了半天,不可思議地說:“肖經理還有這一面?”
金家月頗為感同身受, 當初他和趙酌那些人追著薑霍跑時,但凡知道薑霍和哪個人走得近了,他也會緊張很久。
不過這通電話還是為江栩爭取到了半個月的假期, 經理在電話裡三令五申地要求江栩必須在十一月初回公司報道,和大隊伍一起開始新的工作。
十月一過,這邊的天氣也逐漸轉涼。
金家月的肚子依然不顯懷。
江栩陪著金家月去鎮上的醫院做了檢查,回來的路上,哪怕車子沒有顛簸得很厲害,金家月還是惡心想吐。
江栩不得不半路停下車來,看著金家月彎腰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乾嘔。
但金家月早上隻喝了半碗粥,什麼都嘔不出來。
江栩從車裡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後遞給金家月。
金家月接過喝了一口,又把嘴裡的水吐到地上。
起初江栩還在為自己當爸的事高興,可後來看到金家月這麼難受的樣子,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了。
金家月又喝了一口水,擰上瓶蓋,轉頭瞧見江栩一臉要哭不哭的表情,上前捏了一下江栩的臉。
“笑一個。”
江栩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金家月看了片刻,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放下手說:“算了,你還是彆笑了。”
江栩:“……”
“江栩。”金家月朝他伸手,“你抱抱我吧。”
江栩一愣,伸手將人抱住。
江栩的難受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
薑霍和溫月寧都起得早,打算把他送到鎮上,金家月也想送,可他現在容易暈車,一暈車就想吐,隻能把江栩送到車上。
車子開了一段路,江栩仍舊趴在車窗上往後看,直到站在院子門口的金家月變成一個很小的點,接著消失不見。
開車的薑霍從後視鏡裡看了江栩好幾眼。
“你放心吧,我和你媽會好好照顧小金的,有什麼事也會第一時間聯係你。”薑霍說,“再說我們月底回a市,過不了多久你們就能見上了。”
江栩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
金家月和薑霍他們要十二月二十五號才回a市,今天是十一月三號,中間要過五十一天。
以前不覺得五十一天有多長,高中三年他都過了兩回,可現在仔細一想,突然發現五十一天真的好漫長。
這五十一天裡,他可以完成一項工作,他可以考取一個證書,他可以看著季節從秋天變成冬天。
江栩收拾好情緒,可心裡還是空落落。
回到a市已是晚上。
江栩到李娟那邊吃了頓飯,回家洗完澡收拾一下,時間快到淩晨,他躺到床上,看著視頻那邊的金家月已經背對鏡頭睡著了。
看了很久,他那始終低沉的情緒總算有所緩解。
a市的溫度比那邊低得多,江栩帶過去的薄衣服都在洗了後被掛進衣櫃裡,他重新換上了厚外套。
十二月下旬,a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很小,密密麻麻地漂著,背景是灰撲撲的天空,才下一上午,外面便是銀裝素裹。
小組裡的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端著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看雪。
“估計今年要下很大的雪。”
“我最討厭下雪了,冷得要死不說,上下班走路都很麻煩,要是雪大了,還會封路。”
“還是吹著暖氣看外面下雪舒服啊,既欣賞了風景又冷不著哈哈哈。”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突然發現工位上還有兩個人對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餘光都沒往落地窗這邊挪一下。
“小組長。”其中一人轉身喊道,“你怎麼一回來就蔣澤附體了?以前都夠拚了,現在比蔣澤還拚。”
蔣澤雙手在鍵盤上打得劈裡啪啦直響,頭也不偏一下地說:“像我不好嗎?”
“也就拿獎金的時候好。”
“我下午有事,請了假。”江栩說,“我把這邊做完,後面就交給你了。”
蔣澤抬了下頭:“你下午要出去啊?”
江栩說:“我愛人和我爸媽出差回來了,我要去接他們。”
蔣澤頓時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其他人聞言,都嘖嘖起來。
傳說中那個讓江栩去了就不想回來、還大晚上打電話給肖經理提離職的omega。
下午,江栩直接從公司開車去了機場,飛機延誤了半個小時左右,他站在一群接機人的最前面,和大家一起探頭張望。
慢慢有人從裡面出來。
江栩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幾道熟悉的身影。
金家月走在其他人的前面,手裡推著一個比較小的行李箱,他穿了一件暗灰色的大衣,衣擺很長,幾乎遮到他的腳踝位置,即便這樣,還是能看出他比去年沒懷孕時胖了一圈。
不過五官沒怎麼變,還是老樣子。
隨著距離的拉近,金家月也注意到了人群裡的他。
江栩走到出口等著,伸手拿過金家月手裡的行李箱,雖然每天晚上都會視頻,但親眼看到本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時,那種心跳加速的緊張感還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之前想象過重逢的場景,要不要給金家月一個擁抱,可當金家月真正站到他的面前時,他發現一個多月真的不算什麼。
一個多月而已。
他都趁著周末往那邊跑了兩次了。
“回來啦。”江栩隻說了這麼一句。
“嗯。”金家月的反應也很平淡,仿佛隻是早上出門溜了一圈,“回來了。”
晚上還是在李娟家裡吃的,薑霍和溫月寧一起,時為筠和金頌也來了。
時為筠和金頌不久前抽空過去看了金家月一次,那時金家月的肚子剛剛顯懷,現在大衣一脫,整個孕肚十分明顯。
一晚上,大家都圍著金家月說話,直到回到家裡,隻有江栩和金家月兩個人,耳邊終於安靜下來。
江栩把金家月的行李箱推到客廳裡,打開暖氣和空氣淨化器。
“先洗澡還是先換衣服?”江栩問。
“我想洗澡。”金家月說。
“我給你拿衣服。”
江栩順便把浴室收拾了下,瓶瓶罐罐都放回架子上,容易磕到的地方也重點觀察了幾遍。
出來沒看到金家月的身影,他找了一圈,才在次臥裡找到金家月。
次臥裡沒住人,常年空著,但最近江栩買了很多嬰幼兒用品沒地方放,便堆放在次臥裡。
金家月坐在旁邊,手裡拿著一個很小的波浪鼓,他晃了幾下,波浪鼓兩頭的繩子左右甩動,上面的小球敲得鼓面噠噠直響。
聲音不大,但很脆。
“你連這個都買了?”金家月問江栩。
“上次小組聚餐,我就在附近商場逛了一下,看到店裡有賣這個,還挺可愛的。”江栩說。
“這要大一點的孩子才能玩吧?”
“沒事。”江栩指向臥室一角,“我連車都買好了,等孩子長大了騎。”
金家月還以為江栩買了一輛學步車,扭頭一看,臥室角落居然停著一輛小孩騎的自行車。
“……”
金家月的肚子在隻穿了一件毛衣時看著非常明顯,可把毛衣一脫,又沒那麼大了。
不過很圓。
江栩開著熱水,幫金家月把衣服脫了,剛將衣服放到架子上面,轉身就被金家月拉著手覆上自己的肚子中間。
等了有一分多鐘,沒有任何動靜。
“它現在不怎麼鬨了。”金家月說,“下午一直在鬨。”
江栩的呼吸都提了起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住金家月的肚子,將臉貼上去,又等了快半分鐘,有什麼東西從裡面在金家月的肚子上頂了一下。
他用臉感受得非常清楚。
這一刻,江栩甚至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直到金家月輕輕踢了下他的小腿:“是不是在動?”
江栩仰頭:“在動。”
金家月嘴角微揚,雖然臉上的笑容幅度不大,但眼神格外溫和,他說:“在跟你打招呼呢。”
江栩摸了摸金家月的肚子,想了想說:“你好。”
又想了想。
他繼續說:“我是你爸爸。”
金家月噗嗤一樂:“你傻不傻?”
江栩抹了把臉,站起來時差點沒踩穩,還好及時扶住了牆面,他的心跳快得仿佛要撞出胸膛。
是挺傻的。
但剛才那一瞬太難忘,也許直到死前一秒,他都會記得那小小的力道撞到他臉上的奇妙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