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知在看到少女的第一眼幾乎就可以確定,她就是向敏。
在死了那麼久後,她的屍體依舊栩栩如生,面色紅潤。她盤腿而坐,右手抬在胸前,掌心朝外,是一個類似觀音手的詭異姿勢。
在打開牆櫃的那一刹那,三屍蟲的精神攻擊達到了頂峰,但在黎知強大精神力的對抗下和向日葵掛件對於精神力的修複下,黎知仍然占了上風。
難怪到處都找不到向敏。
原來她的屍體被當成了三屍蟲的溫床,想必那股自殺的怨氣也成了它的養分。
母體應該就在向敏的屍體內,但該怎麼消滅它?
——三屍神消滅不掉的,人怎麼能消滅神呢?
校長蠱惑的聲音猶在耳邊。
黎知轉身看向這間辦公室。
厚重遮光的窗簾,嚴絲合縫的電動門,走廊外無法透光的小窗口,陰暗潮濕的教務樓,還有那些在周建章幾人體內,隻有晚上才有攻擊力的蟲子,以及,那些隻能在晚上進行感染的恐怖遊戲。
電光火石之間,黎知想到了破局的關鍵。
它怕光!
黎知立刻轉身走到窗邊,唰的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陽光從窗戶透進來,辦公室一下明亮了很多,但那塊嵌進牆體的空間依舊藏在陰影裡。要把向敏的屍體搬到太陽下,勢必會有肢體觸碰,會被她體內的三屍蟲母體感染。
黎知皺了下眉,拖著校長那架黑色皮質的椅子大步走到門口按下了電動門的開關。
兩扇合閉的電動門緩緩打開,走廊外的廝打聲更清晰地傳了進來。黎知把椅子擋在門口,一腳踢翻正打算偷襲粉毛的人,大喊道:“譚曼語!去一樓把那面儀容鏡搬上來!”
牆體裡的三屍蟲正在持續精神攻擊,她要守在這裡不讓那些被它蠱惑的人衝進來。譚曼語身份特殊,她的身手和執行度黎知最信得過。
果然,譚曼語問都沒問一句,立刻轉身朝樓下跑去。
校園內,那些體內有三屍蟲的學生正像喪屍一樣包圍了教務樓,好在他們的攻擊力對於譚曼語而言不值一提,將圍攻她的學生放倒後,她取下牆上的儀容鏡飛快折身回去。
校長辦公室門前,黎知扭斷了再一次衝上來的周建章的手臂。
兩隻手臂斷了一樣垂在身側,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再次猙獰地朝她撲過來,嘴裡還念著什麼。黎知掐住他脖子將他按倒在地,聽到他興奮又瘋癲的聲音:“為[鬼怪]神獻出一切!!!”
殺瘋了的連青臨一斧頭砍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蟲子從他斷裂的傷口處湧了出來。
黎知站起身,接過譚曼語搬上來的鏡子走回辦公室窗前,明媚的陽光通過鏡子的折射直直射向了嵌入牆體的空間。
向敏的屍體上開始冒出自燃的白煙,黎知聽到某種了尖細的鳴叫,那聲音越來越尖,直至分貝超過了人類聽力能分辨的極限。周圍的一切仿佛陷入了真空地帶,什麼也聽不到了。
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
黎知懷裡的向日葵掛件微微發燙,傳出了碎裂的脆響,她咬破了舌頭,痛意讓她強撐著扶住鏡子,在陽光持續照射下,向敏的屍體終於徹底燃燒起來,皮肉很快化作了灰燼,櫃子裡隻剩下一具盤腿而坐的白骨。
骨架之間,掉出來一條黑色的蟲子。拇指大小,正蠕動著身體想往陰影處爬。但它爬到哪裡,那道陽光就追到哪裡,它爬行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僵滯不動,蟲身上被陽光燙出一個洞,那個洞緩緩燃燒擴大,最終化成了一灘黑灰。
走廊外,譚曼語幾人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而那些體內有蟲子的人全部暈倒在地,生死不知。
黎知手裡的鏡子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譚曼語眼疾手快地衝進來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精神對抗的強度太大,她現在腦子跟灌了鉛一樣重,失去意識前隻來得及對譚曼語交代一句:“送我去醫務室。”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黎知躺在醫務室的診療床上,身上蓋著一張柔軟的被子。
李見奚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見她醒來,專注的神情鬆和下來,低聲問:“你怎麼樣?”
黎知笑了笑:“好多了。”
李見奚說:“我幫你清理了耳道和鼻腔的血跡,你的精神力受損,接下來要好好養一養。”他朝她伸出手,那塊向日葵掛件安靜地躺在他手心,比之前更為瑩潤,“把這個帶在身上,它可以修複你的精神力。”
黎知記得,在對抗三屍蟲的時候,她聽到了這塊玉石碎裂的聲音。
但現在它又恢複如初,滿身不見一絲裂紋。
黎知接過來,慢慢從診療床上坐起來:“李見奚,謝謝你。”
他笑了一下。
黎知很少看到他笑。那種發自內心的,真實純粹的笑容,讓他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讓黎知更清晰地認知到,他和副本裡其他NPC都不一樣。
他身上一定有秘密。
不過不著急,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去探索這個秘密。
她這一覺昏睡了很久,月上中天,今夜的校園才恢複了它該有的寧靜。時間已近十二點,完成宿舍鏡子遊戲,這個副本就能通關了。
黎知穿好鞋從床上跳下來:“我要走了。”
李見奚點了點頭:“下次見。”
說這句話時,她能聽出他隱隱的期待。
黎知笑起來:“下次見。”
連青臨幾人等在外面,經曆過白日的一場廝殺混戰,大家卻並不見疲憊。一行人朝宿舍走去,黎知挑了向敏曾經的宿舍404來進行這最後一個遊戲。
蠟燭,鏡子,凳子,一切準彆就緒,時間也來到了十二點。
黎知坐在鏡子前,點燃了那根蠟燭,臟兮兮的鏡面映出她被燭火照亮的身形。
其他人站在她身後
,拿著梳子開始幫她梳頭。
一下、兩下、三下……
梳到第七下時,斑駁的鏡面突然微微一晃,像水面一樣蕩漾開來,陽台上的畫面消失了,出現了一間歡聲笑語的教室。
正是課間休息時間,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學生們在教室裡打鬨。講台上,紮著馬尾身形清瘦的女生正在擦黑板,但無奈上一節課的老師身高太高,寫到了最上面,她伸著手臂跳了跳,努力去擦最上方的粉筆字跡。
一蹦一跳時,馬尾便也歡快地晃起來。
旁邊有人笑了一聲,少女轉過頭,看見高高帥帥的男生抄著手站在旁邊,挑著眼梢問她:“要不要我幫你啊?”
她垂下眼睛,有些內向地搖了搖頭。
男生嗤了一聲,不由分說拿過她手裡的黑白刷,兩三下擦乾淨了上方的字跡。粉筆灰在空中飛舞,他嫌棄地揮了揮,把黑板刷扔到講桌上,拍拍手走了。
少女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會兒,很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少年咧了下嘴,露出一口白牙,但他沒有回頭,隻是抬手意氣風發地擺了擺。
連青臨在身後驚呼:“是向敏和謝琮!”
半夜十二點,在宿舍陽台的鏡子前點燃一根蠟燭,梳七次頭,就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畫面。
黎知想看到的,就是有關向敏在這所學校發生的故事。
鏡子裡的畫面還在繼續。
那些從其他同學口中聽到的,在日記本裡看到的,都不如眼前的畫面來得真實。
謝琮一邊嫌棄一邊從她手裡搶走臭烘烘垃圾簍,哪怕是向敏自己也不知道,在少年提著垃圾簍轉身時,嘴角挑起的笑有多得意。
她不知道聖誕節收到的那個蘋果是他挑了很久時間,從一堆蘋果中挑出的最大最圓最紅的那個。
她認真地洗乾淨紅彤彤的蘋果,捧在手裡小小咬了一口,彎著眼睛悄悄笑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課桌抽屜裡那幾份字跡娟秀的課堂筆記,是她懷著怎樣小心翼翼的心情放進去的。
他吊兒郎當地翻開沒見過的筆記本,看到熟悉的字跡時眉梢一挑,抬頭看向前面坐姿端正的清瘦背影。那根馬尾在她腦後輕輕地歡快地蕩漾,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快要期末考試了,向敏收到了去校長辦公室填寫下學期貧困生申請補助的通知。
她一如既往走進教務樓,校長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向敏走上前正要敲門,卻透過門縫看見那個和藹可親的校長笑容詭異,將戒尺上的蟲放進了一個學生的耳朵裡。
那個學生她認識,是隔壁班的問題學生。
向敏意識到什麼,猛地捂住嘴,害怕地逃跑了。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校長心滿意足地朝門口的位置看了一眼。問題學生離開了,他關上門,對著牆櫃恭敬道:“神主,那就是我為您挑中的新的宿體,您滿意嗎?她從大山中來,就算死了也沒人會在意,性格好學習也好,作為您的宿體再合適不過
了。”
牆櫃裡不知傳出了什麼信息,校長笑了起來:“您放心,這種自卑軟弱的學生堅持不了太久的,您很快就能得到她了。”
從他挑中這個山區來的一無所有的學生時,就已經在為今天做準備了。
向敏果然沒有堅持很久。
她急切切地攔住謝琮,對他吐露這個秘密時,謝琮卻隻是笑著摸了她的馬尾:“還有這回事?那我更要去看看了,萬一校長在搞什麼邪/教儀式,那我肯定要去舉報他。”
謝琮走了,回來了一個怪物。
他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被她叫住時,會溫聲問她:“向敏同學,有什麼事嗎?”
她再也見不到那個眉眼飛揚的少年了。
向敏看著眼前溫和禮貌的男生,眼淚絕望地流了下來。
班主任發生了她的異樣,將她叫到了辦公室,溫柔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劉老師是她最信任最尊敬的老師,向敏太害怕了,她隻是一個來自山區的貧困生,受這個學校資助,她什麼都做不了,她隻能把這件事告訴班主任,企圖尋求她的幫助。
劉老師聽她說完,臉色沉了下來,厲聲教訓道:“你整天不好好學習,就是在胡編亂造這些東西?!學校為你提供了良好的學習環境,資助你的生活費和學費,你卻恩將仇報詆毀校長?我看你這學也不用上了!”
向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辦公室。
從那天起,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一向對她很溫柔的劉老師開始處處刁難她,上課會頻繁地抽她起來回答問題,一旦她答不上來就會冷嘲熱諷,體罰辱罵,打壓她本就不多的自信心。
這是一場由老師帶頭的霸淩孤立,同班同學在老師的授意下也變本加厲,其中包括曾經那個會幫她的少年。
要讓一個沒有退路的學生徹底崩潰太容易了。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向敏在經曆又一次欺淩後,朝謝琮的位置看了一眼,轉身絕望地爬上了窗台。
一片嗤笑聲中,謝琮轉頭看向站在窗台上搖搖欲墜的清瘦背影,他眼裡掠過一抹痛苦的掙紮,猛地站起身朝窗戶走了兩步。但很快,他的眼球極快的翻轉了兩下,於是他又茫然地坐回了座位。
下一秒,少女微笑著從教學樓一躍而下,三屍蟲如願得到了一個乾淨新鮮的宿體。
鏡子前的蠟燭驟然熄滅。
陽台上的七個人聽到了係統機械的聲音:
——恭喜玩家獲得六十分,測試及格,通關《育才中學》副本,即將進入人氣結算階段。謝謝觀看,敬請期待下一期節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