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樂園,全家歡無限自助暢飲餐廳。
“你想去夢鄉?”燒仙草斜坐在長條餐桌的一邊,半面肩膀搭在椅背上,沒什麼正經吃飯的樣子,問羅漾這句話倒是問得認真。
羅漾點頭。
“那可不是真的現實。”燒仙草提醒。
“我知道,”羅漾說,“但那裡的情景和現實同步一比一,我就是想看看張三李四到底怎麼樣了。”
燒仙草犯愁地皺皺眉,半邊酒窩都淺了。昨天煤氣燈-瀑布鎮小群裡一路圍觀了七天的家夥們都第一時間和仙女小隊打了照面,算是作為朋友歡迎他們安全歸來,所以今天閒散了七日的各社骨乾,像太歲神、Smoke、鮮橙、火龍果這種就不得不回組織貢獻光和熱了,地藏和一匹好人也在觀望多時後相中了一個比較有把握的D級旅途,現在已經進到【出發區】裡等待人數湊齊,看來看去,無所事事的就剩自己一個,燒仙草也不怕彆人說自己上趕著,反正今天又主動過來找仙女小隊玩,結果羅漾就拋過來這麼一個難題。
“帶你過去倒是可以,但你要是一去不回可不能怪我。”燒仙草先把話說前頭。
冰孔雀說起夢鄉也是這種“我勸你最好彆去”的態度,羅漾頓時好奇:“真有那麼多人沉溺其中,長夢不醒?”
“人都是貪心的,彆高估自己的定力。”燒仙草聳聳肩,不過看羅漾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他也不再勸,隻是問,“那個盒裡生物有沒有告訴你絕對不要在夢鄉裡做什麼?”
羅漾搖頭。冰孔雀隻說了彆一夢不醒,卻沒給“具體指導”。
燒仙草給了:“那哥告訴你,千萬彆在夢鄉裡找自己想念的人。”
言儘於此。
兩人不再聊這個話題,羅漾繼續吃東西,隻等著吃飽喝足,踏上夢鄉。
燒仙草吃得差不多,這會兒百無聊賴看著桌對面的其他同學——於天雷又消滅掉一盤美食,旁邊吃完的盤子已經摞成小山,武笑笑擺弄著自己吊墜,已經吃飽的她看起來想重溫一下吊墜裡的各種信息,唯一關注到他們談話的是方遙,從頭到尾靜靜聽著,但由始至終沒發表任何意見,這會兒見他們說完了,又垂下眼繼續喝他的甜味芹菜快樂水。
……那玩意兒能好喝嗎!
算了,好不容易來一次全家歡餐廳,隻吃八分飽似乎有點虧,思及此,燒仙草又起身去那邊端回來幾盤精美小點心。
說到這個全家歡無限自助暢飲餐廳,在樂園初級大廳裡是非常“高端”的存在,不是你想花費一些【旅途經驗】就可以入門的,必須要有“餐券”,而“餐券”隻能從販售機開出的盒裡生物手中拿,還不能是初級販售機,必須是按一次花費不菲那種,在初級大廳裡也沒兩台,就這也不是每個開出來的盒裡生物都會給你“餐券”,總之概率很低。
進入樂園這麼久,燒仙草也隻來過兩次,一次蹭的自家旅行社社長,一次蹭的社內兄弟,因為通常一張餐券都有兩張副券,按盒裡生物
的說法這是為了讓“一家三口”
都可以來,滿足“全家歡餐廳”
的概念。但樂園裡上哪兒找一家三口去,所以燒仙草堅信這是裡世界的惡趣味。
“那個‘車票’你們真打算用?”吃著小點心,燒仙草忽然想到這件比進入夢鄉更危險的事。
這個話題引起整個仙女小隊的興趣,連方遙都放下了他的芹菜快樂水。
“票都給了,當然要去看看,”於天雷不假思索,“說不定就能這麼一步步抵達終點,找到回現實的方法呢。”
燒仙草一臉“你腦子到底清不清楚”的表情:“進了漂流大廳可就不能再挑戰低難度旅途了,你一個三場旅途裡都被嚇得吱哇亂叫的,現在倒不怕了?”
於天雷面色嚴肅,緩緩搖頭:“不,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
燒仙草上上下下看也沒發現:“不就是從前的你麼,變哪兒了?”
於天雷:“我掛過了東南枝。”
燒仙草:“……”
於天雷:“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
燒仙草:“隨風飄蕩?”
於天雷:“是浴火重生!”
行吧,就當在鬼門關走一遭洗禮了這位的靈魂,升華了這位的勇氣……燒仙草把目光轉向另外一位:“你總沒在樹枝上掛過吧,也不怕進了漂流大廳全是死亡之旅?”
“……”笑笑同學的沉默震耳欲聾。
燒仙草歎口氣,想說怕就彆逼自己了,又不是誰都像羅漾回回大滿貫,像方遙手撕恐怖它,亦或像於天雷腦子全讓路給臉蛋氣質和身材了。
可這些話都沒來得及出口,武笑笑就主動結束了沉默,抬起臉,下定了決心似的:“他們想去,我就去。”
“叮”一聲清脆,是於天雷拿香檳杯與她的杯子碰,眉宇間都是“看我隊友多棒”的自豪:“漂亮。”
也不知道這話是誇武笑笑說得漂亮還是長得漂亮,反正武笑笑是挺開心的,同樣拿起香檳抿了一小口。
燒仙草:“……”
“不問了?”羅漾還等著呢,故意調侃。
“不問了,”燒仙草翻個白眼,“你們仙女小隊其樂融融,就我挑撥離間。”
羅漾樂出聲:“知道你是拿我們當朋友,才希望我們彆這麼快就冒險。”
沒錯,就是太快了。
“你們進樂園還不到二十天。”燒仙草說。
一直懶得說話的方遙終於搭腔:“已經完成B級旅途。”
燒仙草:“行,知道你們牛,但是初級大廳裡可以進A級旅途,雖然這裡【出發區】可選擇的A級旅途不多,但你們也可以先攢攢經驗,沒必要這麼急著去樂園更深處。”
方遙:“攢多久?”
燒仙草:“什麼?”
方遙:“攢多久經驗夠?”
燒仙草:“……這哪有定論,就感覺差不多……”
方遙:“你到樂園多久了?”
燒仙草怔住。
很久了,
C??[,
卻仍然隻敢有選擇性挑戰攻略成熟的B級。
所以方遙真沒問錯,攢多久經驗夠呢,攢到像自己這樣,在“舒適區”裡裹足不前,心甘情願被永遠困在裡世界樂園初級大廳。
或許是察覺了自己的難堪,燒仙草聽見羅漾出聲,打斷了還想要再說什麼的方遙。
“也不全是為了挑戰更多高難度旅途,”羅漾說,“燒仙草,你們來到裡世界的時間比我們長,就不好奇樂園深處,甚至是裡世界深處什麼樣嗎,弄清這個世界和這些旅途的真相,找到回家的路。”
又過了一會兒,這餐終於吃完,但“車票”話題延續的凝重氣氛卻沒完全消散。
燒仙草雖然因為仙女小隊的話想了很多,但有一個本質問題並沒有改變——於天雷和武笑笑是真的不夠強啊。
要是隻有羅漾和方遙去漂流大廳,燒仙草多一句話都不會說,這倆神奇家夥完全就是“整頓旅途”來的,就是明兒又拿下個A級旅途大滿貫,他都隻會微微一笑,酒窩致意。可於天雷和武笑笑隻是初級大廳裡無數新手中的兩個,前面三場旅途能全須全尾活下來,要麼靠“苟”,要麼靠隊長罩著,當然他們自己的努力也占幾成,可不得不承認運氣的成分絕對大於實力。
他幾乎能想見這兩個傻乎乎的菜鳥去到漂流大廳那些死亡之旅裡會是怎樣的慘狀。
此時一行人已經走出餐廳。
燒仙草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操這多餘的心,準備換個輕鬆話題:“對了,你們哪兒搞來的餐券,一般的盒裡生物可不給。”
“飯都吃完了你才問?”羅漾打趣,“天雷在‘大飽口福販售機’上按的盒子。”
“你按的?”燒仙草看向於天雷,他當然知道那台販售機,但好奇的是,“按了幾次?”
於天雷:“一次啊。”
燒仙草:“一次就開出這麼慷慨的盒裡生物?”
於天雷:“他說喜歡數學,讓我背牛頓三定律,背出來就送我了。”
燒仙草:“……牛頓不是物理嗎?”
於天雷:“他說喜歡和出題沒有必然聯係,哎,幸好我初中知識沒忘。”
燒仙草:“……那一般餐券都是一帶二,你為什麼可以帶一二三四,我們四個一起進來?”
於天雷:“一帶二?他給我的餐券有十二張副券啊。”
燒仙草:“……”十二張?他在樂園裡面這麼久也沒聽說誰拿到十二張副券的,這什麼運氣??
於天雷:“他還問我招待朋友夠不夠,我說足夠了,我在樂園裡的朋友就沒超過十個!”
燒仙草:“……倒也不必驕傲!”
“那個,我能問一件事嗎?”很少主動開口的武笑笑,竟在兩人交談間隙插話過來,視線看的還是燒仙草。
燒仙草立刻正經起來:“當然,你問。”
武笑笑:“就是我在樂園初級大廳旅途裡獲得的道具,去了
漂流大廳還能繼續用嗎?”
燒仙草一時沒反應過來:“旅途裡獲得的道具,不是出了旅途就消失嗎?”
“沒有,”武笑笑說,“我在【七月半】裡找到彩蛋,盒裡生物給了我一個【大橘大利電話機】,可以在旅途裡和同一旅途中的任意一個旅行者通話,然後現在從旅途出來了,電話機還在我的物品格裡。”
這事兒是昨天晚上臨休息前武笑笑查看【物品格】才發現的,當時就通過交互區群聊告訴自家隊長和隊友了,但因為時間很晚,他們沒再騷擾太歲神、Smoke這些有經驗的,而是自己去交互區信息板塊裡查,很快查到這叫做“永久性道具”,可以來自樂園販售機的盒子,也可以來自旅途裡的盒子,但通常很難獲得。
查到這些信息時,武笑笑才終於明白小白花當初說的那句——我給你的東西或許沒什麼用,但是我能給的最好東西了。
還有道具詳情信息裡少見的那條說明——其他:原主人(小白花)請你輕拿輕放,愛惜使用。
武笑笑到了半夜才平複心緒,悠悠入眠,做的什麼夢忘了,但夢裡有一條膽小的白花蛇。
“我們查到這是‘永久性道具’,但不知道換了區域還行不行。”這是武笑笑剛剛想到的疑問,正好“前輩”燒仙草在,就趕緊問了。
不料燒仙草卻搖搖頭:“這個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在初級大廳裡能拿到永久性道具的鳳毛麟角,就我知道的幾個,全是早離開初級大廳的傳說中人物。”
武笑笑:“……傳說中?”
燒仙草:“現在又添了一個你。”
他錯了,他不該懷疑仙女小隊任何一個人的實力,隊長滿貫王,隊員外星人,剩下兩個菜鳥一個用牛頓三定律就能換來十二張副券,一個不聲不響拿了永久性道具……根本是全隊天選之子!
通往夢鄉的小路要沿著初級大廳某個轉角七拐八拐,燒仙草在前面帶路,仙女小隊在後面跟,並不是交頭接耳——
於天雷:“我怎麼感覺他在前面越走越快了?”
武笑笑:“是不是我們問的問題太多,給他問煩了?”
羅漾:“不會,燒仙草性格那麼好,可能就是單純愛走路,越走越上頭。”
方遙:“一般。”
羅漾:“什麼?”
方遙:“他性格。”
最前面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的燒仙草:“……”想想太歲神,仙女小隊這四個還是可愛的,嗯,可以忍。
潔白蓬鬆的“雲朵”出現在前方,夢鄉到了。
十幾扇門排列在左右兩邊,每一扇都長得不一樣,有長方形,有圓形,甚至還有三角型和星星形,但一致的有趣漂亮,像童話城堡,又像夢幻國度。
“隨便進哪扇門都行,”燒仙草和羅漾說,“都能見到你想見的。”
“499【旅途經驗】一次?”羅漾看清每扇門上掛著的標價小牌牌。
燒仙草:“嗯,貴得要死,所以你看這裡都
沒什麼人來。”
“1000?[(”
不知第幾次被紮心的燒仙草:“……”他今天就不應該來蹭這頓飯!
……
推門而入的一瞬間,羅漾聽見一陣錢幣掉地上的聲音,瞬間了然——這是【旅途經驗】扣除了。
富二代天雷同學覺得還好,仙女隊長卻和燒仙草一樣肉疼,但想到回去之後可以把這裡見到的情形轉述,不用再讓自家隊友浪費第二份錢,又覺得也算值了。
夢鄉的門在他身後自動關閉,仿佛隔絕了與樂園的一切關聯。
呈現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一個世界,一望無際的雲朵,有藍有白,雲朵之中一張大床,看一眼都仿佛能想象躺在上面的舒適柔軟。
可羅漾根本沒有機會細細感受,因為躺到床上的一瞬間,頭陷入羽毛般的枕頭,意識便在驟然而來的鬆弛裡輕盈飄遠。
夢裡仿佛有個聲音在問,你想去哪裡?
張懷古鎮。
羅漾聽到自己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位遊客,我們正在表演,請你稍微往旁邊一點……”一個客氣的聲音將羅漾神智扯回。
視野刹那清晰,觸目所及赫然是熟悉的江南小鎮,仿古建築與商業氣息熱鬨交融。
一群古裝打扮的演員正在為遊客們表演,他們敲鑼打鼓,為身後騎在馬上的“狀元郎”開路。
狀元及第,衣錦還鄉。
閃到旁邊遊客觀眾裡的羅漾,抬頭看看遠處的狀元府,與【七月半】中完全一樣,但【七月半】時可沒有金榜題名的表演,隻有中元節風情周。
明明是熟悉的古鎮街景,卻又有一種新鮮的陌生感。
離開圍觀人群,沿著記憶中的路在景區裡走,羅漾很快就找到了彩票點。
店門開著,一個年輕人在裡面忙活,背影清瘦。
羅漾心裡一動,三步並兩步跨入店內:“張……”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有些疑惑看著羅漾:“……買彩票?”
“啊,嗯,”羅漾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失落,“買張刮刮樂。”
“要哪個?”
“十塊的。”
刮刮樂拿到手中,羅漾卻沒急著開獎,反而跟年輕人聊起來。
對方也是個開朗的:“我姓呂,不是本地人,外地過來打工的,現在張懷古鎮哪還有本地人啊。”
羅漾一愣:“我以前來這裡旅遊,在景區做買賣的好像都是張懷村的人。”
“你也說了是以前,”年輕人道,“這兩三年景區的門市基本都租給外地人了,彆說景區,連張懷村裡都沒有本村居民了,一半空著,一半租給外地人當客棧,開飯店……”
羅漾回憶旅途裡的手機時間,的確是三年前,隻是沒想到陣法的斷絕居然立竿見影,才三年,張懷村裡再無張家。
“不聊了不聊了,老
板回來了……”
剛打開話匣子的年輕人忽然收聲,轉身回收銀台開始“忙碌”
,儼然一個儘職儘責打工人。
羅漾卻哭笑不得,合著他把對方當老板聊了半天,彩票點卻是彆人的?
腳步聲進店。
羅漾轉頭,然後就愣住了。
李楚歌比旅途裡成熟了一些,曾經淩厲的眼眉少了戾氣,多了幾分舒展,氣質更沉穩,整個人也更英俊了。
直覺告訴羅漾,對方的生活應該歲月靜好,否則呈現出的氣場不可能如此平和,但如果歲月靜好,一心想賣彩票的張道簡怎麼不做了,反而換成李楚歌當老板……
“累死我了——”緊跟著進門的聲音,及時撈起羅漾下沉的心。
隻見除了面色更加紅潤其餘毫無歲月變化的年輕天師,穿著換談不換藥的景區文化衫,晃晃悠悠進了彩票點。
李楚歌立刻忘了這裡還有一個“陌生客人”,注意力全放到張道簡身上。
羅漾趁機湊到收銀台,小聲問年輕人:“哪個是你老板?”
年輕人:“都是,這店是他倆的。”
那邊李楚歌已經把水遞了過去:“很難纏?”
張道簡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才沒好氣道:“哪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是那個臭小子不想上學在家裝中邪,胡言亂語裝得還挺像,差點把我都騙過去……”
羅漾忍住翹起的嘴角,敢情歲月靜好的張天師又乾起老本行給人解決“超自然煩惱”了,隻不過對象從曾經的張懷村村民,變成現在外來討生活的這些人。
李楚歌:“後來呢。”
張道簡:“識破那個臭小子之後,我就跟平阿姨說了,這麼愛演,小孩兒長得也帥,就彆死磕學習了,趕緊從現在開始培養藝術,什麼唱歌跳舞都安排上,以後藝考肯定沒問題,戲劇學院電影學院隨便挑,未來影帝啊……”
李楚歌:“平阿姨能聽你的?”
張道簡:“她不聽沒關係,那個臭小子聽啊,我說完他就立刻坐起來了,主動收拾書包要去上學。”
李楚歌:“……你用了咒?”
張道簡:“你師兄我能乾那事兒麼,是我準備充分,一進門先跟平阿姨聊天,幾句話就聊出來她培養孩子的用心良苦,從小就讓兒子學習了包括但不限於鋼琴、二胡、畫畫、書法、唱歌、朗誦、輪排滑……”
李楚歌:“然後你就對症下藥。”
張道簡:“對唄,這年頭乾什麼都卷,驅邪捉鬼也得搞背調啊。”
一口氣把經過說完,張天師才發現店裡還有第四個人,疑惑目光落到羅漾身上,問李楚歌:“這位是……”
李楚歌果斷搖頭:“不認識。”
兩位老板同時看向打工年輕人。
年輕人:“呃,客人,買了一張刮刮樂。”
“中了嗎?”這回張道簡是問羅漾了。
羅漾說:“還沒刮。”
張道簡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施主,你
好面善。”
羅漾樂了,下意識回:“你怎麼說話跟卜陣一個調調了。”
張三李四皆是一怔。
張道簡:“你認識小師弟?”
羅漾說漏了嘴,但也沒什麼,正好可以由此驗證一下,旅途裡發生的一切和現實有多少差距:“認識,我三年前來過這裡。”
“三年前?”李楚歌眼底漸沉,不易察覺的警惕。
“嗯,”羅漾自顧自繼續,“三年前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在。”
李楚歌眯了眯眼,毫不猶豫否決:“那些人裡沒有你。”
所以三年前真有幾個年輕遊客,像旅途裡的他們一樣,被卷進了葬槐村的七月半。
羅漾沉默片刻,在張道簡和李楚歌越來越起疑的眼神裡,輕而含糊地說了幾個字,含糊到不懂的人聽不清,懂的人卻一下子就能明白——
五道升仙陣。
果然,收銀台後的年輕人茫然抬頭,李楚歌和張道簡則神情一震。
不同的是,李楚歌周身徹底散發危險,張道簡卻重新打量羅漾,困惑的眼中逐漸染上一層他自己都說不清的熟稔:“真奇怪,那些人裡沒有你,但我好像又見過你。”
彩票點提前關店,打工人提前下班,兩個老板,一個生客,聊著“三年前的秘密”。
羅漾將旅途中所經曆的和盤托出,奇異地並不擔心張三李四聽完會對他做什麼。
這種信任沒來由,且似乎是雙向的,因為兩人聽完不僅沒有對他做什麼,甚至連原本防備的李楚歌,都在張道簡的再三詢問中,點頭承認:“他的確有些眼熟。”
……羅漾懷疑李師弟是“被迫承認”的。
講述過程中,羅漾一直等著被打斷,因為旅途與現實一定有不相符的地方,說錯了必然會被現實中的張道簡和李楚歌糾正。
然而直到羅漾說完,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並沒有“年輕遊客”偷偷撲到被憑虛附身的卜陣身上,趁機偷走降壓藥,而是降壓藥鬼使神差自己掉了;再比如也不是“年輕遊客”幫助他們找到了劉衍墓室,而是一股神秘力量指引他們找到了盜洞;再再比如滿墓室逃出來的十八層惡鬼的確曾跪地喊大佬,但並沒有這個“大佬”存在,所以張天師直到現在也百思不得解。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幫我們,隨時隨地,無處不在……”張道簡隻能這麼總結。
羅漾意外於旅途與現實的高度一致,又在張道簡的話裡突發奇想,如果裡世界的能量真可以反作用於現實,而裡世界的時間又是無序的,那麼那一股“神秘力量”有沒有可能是旅途中的他們呢?
“啊。”羅漾忽然抬頭。
張三、李四:“?”
羅漾:“四殿陰差後來怎麼樣了?”
這事兒弄得他從離開旅途就一直鬨心,總算要有個答案了。
未料張道簡緩緩搖頭:“人不言黃泉事,容易惹來禍端。”
羅漾:“……”故
意的,無論旅途還是現實,絕對都是故意的!
是夜,羅漾住進了槐園客棧。
張秋萍在去年病逝,現在客棧承包給外面的人打理,不過房子和地還是張道簡的,槐園現任經營者也對他客客氣氣,聽說他有朋友來,立刻按排了最好房間。
羅漾也不知道自己為嘛要住一夜,可能因為張道簡不斷勸說,盛情難卻。
而且張天師一路把他送進房間,還親手焚上一爐香,離開前特真誠留下一句:“做個好夢。”
夢裡做夢,也是難得體驗。
羅漾就這樣第二次躺到床上,進入夢鄉的夢鄉。
然後,他就在繚繞滿室的嫋嫋木質香氣裡,回到了荒野墳地。
“四殿陰差,你可知罪——”
滿天閻羅,滿地焦土,四殿陰差撲通一跪,戰戰兢兢裡也要硬著頭皮搜腸刮肚,尋找自己的錯處:“我、我不應該放任三殿陰差還陽!”
“三殿陰差還陽是他的命數,閻羅都阻攔不得,與你何乾?”
四殿陰差:“??”
“再想!”
四殿陰差快想哭了:“請閻羅明示——”
“血池河泛濫,地獄惡鬼出逃,一至十八層惡鬼齊聚劉衍墓室,你當時在場,為何不報?”
“啊?”四殿陰差茫然抬頭,“當時那幫惡鬼突然跪地齊喊大佬,我看他們氣焰好像沒那麼囂張,行為舉止又怪異,就試探性打開招魂傘,讓他們迅速返回地府,以便得一個從輕發落,難道他們沒有乖乖回去?”
“回了,一個不落。”
四殿陰差:“那……”
“那也是僥幸,下次再有此等情況,速速通報,不得耽誤!”
四殿陰差:“是——”
“七月半,鬼門開,幽魂理應混入陽間繁華,卻齊聚在這一片荒野墳地之中荒唐鬨事,你也在場,為何不報?”
四殿陰差這回有經驗了:“我又心存僥幸,自以為可以清理他們,雖然也的確清理乾淨了,下次再有此等情況,定第一時間通報,絕不耽誤!”
“不報劉衍,也是心存僥幸?”
四殿陰差:“……”
羅漾遠遠看著,清楚聽著,都替這位鬼差心酸。葬槐村根本不是他的管轄地界,為KPI出個外勤,一晚上先不說累不累,單是最後與劉衍周旋,但凡鬼將軍認真,陰差都有灰飛煙滅的危險,結果一句表揚沒撈到,全是犯錯誤。
“是我自不量力了。”劉衍這事兒,四殿陰差再沒法嘴硬,的確就是沒打過,閻王來了才拿下那惡鬼。
仍被閻羅法力壓著的鬼將軍,聞言哼一聲,似看不上陰差唯唯諾諾的樣。
“四殿陰差——”閻羅之音震得焦土都在顫。
“屬下在!”四殿陰差一激靈,高聲回應,卻不敢抬頭,僵著身子等待發落。
“說完小錯,再說大功。你今夜攔回了十八層地獄惡鬼,送回了險些鬨事的無儘遊魂,又儘心竭力抓捕劉衍,雖力有不及,但阻其逃離,沒有任其在陽間殺戮,生靈塗炭。數功並賞,官升三級,即日起調任酆都城,分管血池河地獄——”
四殿陰差終於抬起頭,破掉的經幡後,是錯愕張著的嘴。
……鬼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突然了。
彆說陰差,羅漾都呆了半晌,可回過神後又覺得這是對方該得的,不是因為今夜那些或實至名歸或歪打正著的“功績”,而是他做好分內工作外,還會撰寫“不知所蹤冤魂錄”,是他被排擠調離閻羅三殿,赴任閻羅四殿後依然沒有消極怠工,是明知道劉衍比自己強大許多,仍勇敢抓捕。
說到劉衍,羅漾在槐園夢醒前的最後一刻想,以後鬼將軍恐怕要歸這位前陰差管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後悔剛剛哼的那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