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杵在路中間的男生,武笑笑接聽電話,頭也不回往前走:“媽,怎麼了?”
母親很少打電話,多是微信語音,武笑笑擔心家裡有事。
電話那頭的母親卻說:“沒事沒事,就看看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
“哦,挺好的,那就行……”
“媽?”武笑笑聽出了母親的欲言又止。
“真沒事,媽媽剛給你銀行卡裡打了一千,彆太省了,也不用為錢發愁,想買什麼就……”
武笑笑徹底停下來,拐到旁邊一條小路上,在僻靜無人的樹下,忍著聲音裡的顫,問電話那頭的母親:“媽,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漫長的沉默,母親終於開口:“你們輔導員給我打電話了,說你在學校裡不太專心學習,周末出去……出去……打工,這樣不太好,而且同學裡也有議論……”
武笑笑仰起頭,無聲深呼吸,才勉強讓聲音保持平靜:“媽,我周末是出去當家教。”
“媽當然知道。”電話那頭幾乎沒有任何遲疑。
武笑笑怔了怔:“你信我?”
母親苦笑:“你問什麼傻話,我不信我自己女兒,信那些亂七八糟的。”
武笑笑:“那你……”
母親:“媽媽是怕你有壓力,聽話,家教咱們不做了,周末你也好好學習,生活費不用擔心,你爸看病吃藥醫保都能報銷,家裡花不了幾個錢。”
武笑笑想說,嗯,我不做了,我周末也乖乖學習,但說不出來,因為如果鬆開捂著嘴的手,哭聲就要露餡了。
在輔導員辦公室裡都沒哭的女孩,在媽媽柔軟的愛裡,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仿佛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孩子此刻的狼狽樣,母親笑著道,“我跟你們那個女輔導員也沒客氣,我說我家孩子才不會做那些亂七八糟的,要是她再這麼偏聽偏信,我就直接找上學校……”
“媽,”武笑笑詫異打斷,再顧不上聲音裡的哭腔暴露,“你說打電話的是女輔導員?”
“對啊。”母親不明所以。
武笑笑吸吸鼻子,冷靜下來:“聽聲音有多大?”
母親:“挺年輕的,小姑娘似的。”
武笑笑:“……”
母親:“笑笑?”
武笑笑:“媽,你把通話記錄截圖給我,我看一下號碼,那個應該不是我們輔導員。”
掛上電話,母親的截圖很快發來,一個陌生手機號碼,歸屬地是S大所在城市,但打過去關機。
這個號碼不在武笑笑的通訊錄裡,甚至很可能這個人打完一次就把卡丟棄了,但她知道是誰。整件事從頭到尾隻有兩個人有動機,現在邢一帆排除了。
武笑笑彆的都能冷靜,無論對方出於被分手的傷心也好,出於男朋友為一個遠不如自己的人提分手的羞辱不甘也好,怎麼報複都可以衝著自己來,為什麼要去找彆人的父母!
回到宿舍推開門,黎欣、朱純、馮慕婷都在。
武笑笑胸膛劇烈起伏,卻還是覺得氧氣不夠,原來人在極度憤怒時是會呼吸困難的。
“你乾嗎?一臉凶巴巴,像誰欠你錢了似的。”馮慕婷撇撇嘴,陰陽怪氣。
武笑笑沒搭理她,徑直走到黎欣面前:“是你給我媽打的電話嗎?”
黎欣似乎要出去,坐在桌前剛化了一個美美的妝,正拿著散粉刷在漂亮的粉球裡輕掃,給臉上做最後的定妝,聞言轉頭看她,彎翹的睫毛微抬:“你說什麼?”
“裝輔導員給我媽打電話,學那些惡心的謠言給我媽聽。”
黎欣輕輕捂嘴,故作震驚:“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我為什麼要做這些?”
“武笑笑你彆太離譜,”朱純又好氣又好笑,“輔導員給你媽打電話關黎欣什麼事。”
“就是,”馮慕婷幫腔,“你自己乾的事,學校管不了,當然就得找你家長管。”
朱純:“再說你媽聽不出來是不是老師,還聽不出來是男是女?黎欣怎麼裝,拿變聲器?”
馮慕婷:“黎欣好欺負,我倆可不慣著你,以後在宿舍你少說話,聽著就煩。”
話都讓兩位好閨蜜說了,黎欣雲淡風輕,臉轉回鏡子,拿起散粉刷輕輕掃。
武笑笑對於那些惡語已全然免疫,看著鏡子裡的美麗室友:“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就應該跟她倆一樣,第一反應要麼是那通電話就是輔導員打的,要麼是你一個女生怎麼裝男性輔導員,但你問的是‘我為什麼要做這些’……”
黎欣的手微微停頓,從鏡中看向武笑笑。
“因為你一早就知道,打電話的是個女生,壓根沒偽裝成男的。”武笑笑說出結論,憤怒而篤定。
“證據呢,你媽媽錄音了?”黎欣語笑嫣然,沒有任何懼怕。
武笑笑忽然意識到,也許根本不是黎欣本人打的,而是她找了什麼其他人,即使被錄音了也無所謂。那麼她大可以找個男聲來,而不是隨時會被發現的女聲。
還是說,黎欣就是故意的?
“你故意找女生打電話,是想提醒我這一些都是你做的?從散布謠言,到給我媽打電話?”武笑笑想不通,“為什麼?”
馮慕婷和朱純已經聽懵了,在她們這裡就是一個單純的不檢點女生勾引閨蜜男朋友的故事,但現在的發展怎麼有點看不懂?
黎欣完成最後的定妝,悠然道:“我沒做過這些,可能是哪個看你不順眼的人做的,你也可以再仔細回憶回憶,還偷偷跟誰的男朋友亂搞過。”
“隻有邢一帆。”武笑笑聲音不大,卻清楚。
黎欣變了臉色,轉頭再不複從容:“你們真的上床了?”
“沒有,但他說最開始給我發微信的時候,就和你提了分手,問我要不要試試的時候,已經跟你徹底分乾淨了。”
“他胡說——”黎欣激動站起,聲音刺耳得近乎尖叫。
武笑笑不為所動,冷漠繼續:“他還說從沒拿聊天記錄給你看,隻是跟你說他找到真正喜歡的女生了。”
“真正喜歡?”被羞辱的難堪將黎欣僅剩的一絲高傲完全擊碎,“武笑笑你是不是沒有照過鏡子,又矮又挫,又土又窮酸,你也配?邢一帆騙你玩兒呢!”
“那他剛才在半路上攔著我說謠言不是他散播的,說真心想讓我當他女朋友,也是騙我的了?”
“武笑笑你去死吧——”黎欣徹底抓狂,看也不看拿起桌上東西就狠狠扔過去。
是還沒來得及蓋上的粉盒。
武笑笑躲閃不及,右臉頰被打中,粉盒落地,淡色流光的粉球摔碎一地,幽幽的香。
這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壞。原來懷著惡意傷害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用她最在意的人說過的話,去紮她的心。
可一想到自己媽媽接到那通所謂來自“輔導員”的電話會是怎樣心情,武笑笑又覺得當個壞人也沒什麼不好。
當黎欣撲過來要打她的時候,當馮慕婷和朱純毫不猶豫站到黎欣這邊,幫著她一起抓自己頭發的時候,武笑笑大腦已經完全空白。她長這麼大都沒跟人打過架,但還是毫不猶豫反擊,像隻被逼急了的兔子,跳起來要咬人。
滿室狼藉,遍地慘烈。
一個打不過三個,漸漸地她臉上也疼,身上也疼,憤怒變成委屈,生氣變成不甘,就像盒子寄語說的,每當你覺得生活已經很苦時,它總會變得更苦。
為什麼不肯給她一點甜?
【那就結束這一切吧……】
一個遙遠聲音突然傳到耳畔,穿過女生們的咒罵與尖叫,如一縷冬日暖陽。
身上的壓製消失了,抓她撓她的三個人也消失了。
驟然空蕩的寢室裡,窗戶忽然被風吹開。
【不可含怒到日落,走出這扇窗,你將獲得解脫……】
武笑笑仿佛被催眠般,從地上起身,一步步來到窗前。
風吹拂臉頰,被散粉盒打中的地方,好像都沒那麼疼了。
這是清晨還是正午,武笑笑分辨不清,隻覺得,天氣真好啊。
【我來到世上,乃是光,但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裡……】
【走出這扇窗,你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
那聲音仿佛張開懷抱,在窗外迎接著她。
武笑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窗台上,低頭完全看不清下面的人和樹木,隻有一片虛無迷離,她的宿舍樓層有這麼高?
【笑笑,過來。】
笑笑?
這麼喊她,熟悉到令人濃濃眷戀,就像平時爸爸媽喊她那樣……爸爸,媽媽?
武笑笑猛然一震,像飄蕩的幽靈終於找到軀體,迷失的孩子想起了回家的路。
這裡不是現實,這裡是一個名為旅途的奇怪地方,她在記憶迷宮裡,經曆著人生最糟糕的時刻,而旅途企圖讓她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隻腳已經邁出,懸在半空,身體在微風裡晃得厲害。
武笑笑毫不猶豫把腿收回來,用力抓住窗框,抓住了,就不再放開。
無論生活變成什麼樣,這個世界上也會有爸爸媽媽喊她笑笑,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說爸爸媽媽相信你。
窗台上的女生抬起頭,看向一片片雲朵的好天氣,似乎那裡藏著一個天使,一個神。可她卻對著神明搖搖頭,說:“其實生活不苦,我比很多人幸運多了,而且你喊我笑笑的時候,沒有爸爸媽媽喊得好聽。”
大團大團的白色雲朵無聲飄走,綢緞般瑩潤的光澤籠罩下來——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15%,當前進度45%)
盒子寄語: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光芒散去,投射屏與那個逼真的記憶世界一起消失。武笑笑緩緩睜開眼,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夢境,有那麼幾秒,思緒還在迷離。
直到看見好幾個擠著的腦袋。
武笑笑嚇得刹那清醒,這才發現自己坐在懺悔室裡,窗格之內沒有聲音,倒是手邊的懺悔室門口擠著一二三四,四位男青年。
有三個她都認識,因為大家一起進的教堂,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一個是於天雷,一個是占了一匹好人ID的陳爍,還一個不願透露真名的痞帥青年,單個酒窩,選的ID是太歲神。
第四個她好像……也認識,在小鎮中央廣場的許願池,特友好地要和她組隊,被她跑掉了,隻聽過一次的ID實在好記——漾漾得意。
“你還好吧?”漾漾得意率先出聲,滿眼擔心。
“記憶迷宮裡遇見什麼了,”一匹好人關切地上下打量,“有沒有受傷?”
“問什麼問,”痞帥青年打斷他,“都哭成這樣了,肯定是不開心的。”
“也是,”一匹好人立刻改口,“不問了不問了,出來就好。”
哭成這樣?
武笑笑這才感覺臉上涼涼的,抬手一摸,都是眼淚。
好奇怪,她明明從小就不愛哭的。
視野裡有什麼不斷上下,武笑笑定睛看去,是於天雷,記憶中活潑話多的男生,這會兒反常地一聲沒吭,但手上可忙活,兩條胳膊伸到懺悔室裡不住上下扇忽,跟要化蝶似的。
“你乾嗎呢?”痞帥青年也發現於同學的古怪動作。
“扇風,”於天雷說,“讓眼淚蒸發得快一點。”
痞帥青年、羅漾、一匹好人:“……”
武笑笑:“……”
於天雷環顧三位兄弟和一位姐妹:“不覺得我剛才的台詞很帥嗎?”
痞帥青年、羅漾、一匹好人:“……”
武笑笑噗嗤樂了,再抬手摸摸臉,好像眼淚真的都蒸發了,隻剩一點點淚痕,和笑著鼓起來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