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方遙的身份, 羅漾沒有再追問。
對方那麼配合一問一答,本身就是一種變相承認——他不是S大的。
其實換成彆人,隨便說個院係應付過去很簡單, 而且本身穿著校慶紀念服,連物證都有。
可方遙好像完全不想說謊, 在他那裡隻有“願意說”和“不願意說”,所以到這種程度就夠了, 羅漾能感受到方遙釋放的善意。
“還有九個小時……”於天雷又看一遍倒計時,已經虛脫得想一頭栽倒,但還是很講究地不亂碰其他同學床鋪, 強打精神詢問,“羅漾,哪個是你的床?”
“那個。”羅漾指路。
於天雷“啪嘰”撲到床裡, 眼冒綠光, 看著充電線都想啃。
“九個小時是主線開啟,要等可能給出食物的新盒子,”方遙將冰色雪花放回領口裡, “好心”提醒, “還有十五小時。”
於天雷已經沒力氣回嘴了, 忽然明白什麼叫距離產生美,他竟然有點懷念那個高冷話少的白天鵝。
“羅漾——”宿舍門被砰地推開, 王明戈火急火燎進來, “你看見我手機充電器沒?”
羅漾往室友慣常放充電器的地方看, 沒有, 隻好搖頭。
“那你的借我一下。”王明戈顯然著急回那邊。
羅漾立刻把自己床邊的充電器拔下來遞給他。
“謝啦。”王明戈一陣風似的離去。
羅漾沒在意這個小插曲, 想著趁宿舍沒人, 抓緊時間跟兩位隊友再梳理一下當前主線和明天可能發生的事, 抬眼發現方遙正看著自己。
宿舍裡的燈光是暖色調,顯得那視線格外冷清。
羅漾不解:“?”
“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方遙走到窗口,倚靠著窗台望向燈火通明的對面宿舍樓,“還有那些。”
羅漾頓了頓,才明白他的意思。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你的同學,你的老師,你的室友,甚至這一整所學校,你沒必要真的往裡面投射感情。
自己投入感情了嗎?
投了。所以給王明戈拿充電器的時候才那麼著急,生怕耽誤兄弟們團戰。
“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於天雷俯趴在床上,邊打哈欠邊反駁,“誰不知道這些都是NPC,但問題就是太逼真了,要是下一秒推門進來的是你最鐵的哥們兒,你能繼續保持冷酷?”
假設情境之於方遙毫無難度:“我沒哥們兒。”
“彆咬文嚼字,”於天雷沒好氣道,“最熟悉的朋友行了吧。”
方遙難得認真想了想,最後確定:“也沒朋友。”
於天雷噎住,沒敢再繼續把對象換成“親人”啥的,生怕方同學為了抬杠不擇手段。
“我努力,”羅漾總算找到機會出聲,虛心接受建議,“爭取調整旅途心態,端正旅途認知,更高效推進主線行程。”
於天雷:“不是,你表決心之前能不能跟我打個招呼,這樣顯得我特不求上進。”
羅漾:“但是吧……”
哦,還有轉折,那天雷同學沒意見了。
“但是得給我一點時間,”羅漾坦白道,“剛才那幾個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太熟了。”
而且當不當NPC的,也沒影響主線推進,不是嗎?
羅漾猶豫一下,還是把這話咽了回去。
他這邊怕影響團結,方遙那邊可沒顧慮:“如果下一秒進來的人不是借充電器,是要殺你呢?”
羅漾愣了。
哈欠打到一半的於天雷也錯愕停住,大張著嘴:“……哈?”
“殺人,放火,瘋癲,狂躁。”方遙細數這些時語氣倒是很生動,仿佛對每一項都很期待,“這裡不是現實,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於天雷服氣了,服服的:“人家就是回來拿個充電器,你的憂患意識會不會太強?”
“雖然
這裡不是現實,但目前為止發生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符合邏輯的,”羅漾很認真看向方遙,說自己的想法,“即使是裴正突然發瘋自殺,雖然很詭異,聯想到他做的事,也可以用因果報應解釋。”
那種自己最好的室友突然推門殺人的假設,根本沒有任何合理性好嗎。
“現實裡裴正也確實在舉報事件過去沒幾個月,突然停課回家修養了,”於天雷補充論證,“沒準就是精神出了問題。”
方遙總算聽完,不明白一個簡單的問題怎麼會讓對面兩個人有這麼多“長篇大論”:“裡世界本質上就是現實意識的投射,所以給了你們‘這裡和現實很像’的錯覺。”
羅漾大腦空白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方遙在說什麼,他竟然在說裡世界的“本質”。
“你怎麼知道這裡是意識投射,黃帽鴨說的?”除此之外,羅漾想不出其他的信息渠道。
方遙沒答,隻繼續道:“這種投射會將現實裡強烈的意識變得更極端,更扭曲,更邪惡,最後生長成你意想不到的有趣樣子,就像……”
“放到太空裡生長的植物?”羅漾第一時間就想到這個。
但顯然跟方遙想說的毫不相乾,以至於向來很難被乾擾的天鵝同學,都愣了一下。
“就那種,普通的南瓜、辣椒,放到太空裡沒了重力,就長得特彆大,特彆長,跟現實版‘魔豆’似的?”羅漾連說帶比劃,有理有據有科學證明有新聞畫面。
方遙:“……差不多。”
羅漾:“你原本想說像什麼?”
方遙:“忘了。
天鵝同學現在滿腦子都是無限膨大的巨型南瓜。
“你這說得跟真事兒似的,”於天雷聽了半天,越聽越玄乎,乾脆從床上坐起來,“就算是現實投射,也基本是一比一投射,茄子土豆該多大還是多大,哪就更極端更扭曲了,裴正發瘋,最後又沒變怪物,還是讓120拉走的,很現實啊。”
“想起來了。”方遙突然道。
“什麼?”於天雷懵逼。
“就像人的影子。”方遙看的卻是羅漾。
羅漾聽懂了,方遙在接“上文”。
【這種投射會將現實裡強烈的意識變得更極端,更扭曲,更邪惡,最後生長成你意想不到的有趣樣子,就像……人的影子。】
“影子永遠不可能和人一樣,”方遙離開窗口,來到桌邊坐下,與同樣坐在桌前的羅漾距離很近,“你見過影子的臉嗎?”
羅漾語塞,卻控製不住腦補一團漆黑裡,慢慢顯出與自己相似的五官,牙齒……
方遙眼睛亮亮的,開心揚起嘴角:“是不是想一想都覺得很恐怖?”
那眼神不是給自己的,羅漾幾乎可以肯定,令方遙開心的是自己內心的恐怖想象:“你看得見,對不對?”
在裴正畫室裡就想問的,此時此刻,脫口而出。
“嗯,看得見。”方遙痛快承認。
一切迎刃而解,雖然真相那麼匪夷所思。
羅漾:“所以你才從一開始就對顧寧步步相逼,一遍遍用“裴正死了”恐嚇他,在我們都還隻把顧寧當成一個為好友鳴不平的人時,你就已經看見了他藏在心裡的謊言。”
“但是隻有圖,沒有文,”方遙不滿,“還要費力逼問。”
“圖?”用詞太簡練,羅漾很難腦補。
“黑暗圖景。”方遙趴在桌上單手托腮,懶散得像個課堂打盹的學渣。
白天鵝也會累,也會困,所以就顯得沒那麼高冷了。
羅漾是這麼判斷的,但很不幸,自己現在巨清醒,甚至還想再從天鵝講師這裡多買幾課時:“你和莫莉說藏在心裡的東西是有形狀的,也是因為看見了黑暗圖景?”
方遙淡淡點頭。
羅漾:“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能看見藏在人心裡的東西,就是這些在你眼裡會變成一種‘圖景’
?”
“不是所有,隻有黑暗面。”
“可是莫莉藏在心裡的是張雅樂和顧寧交往,這算什麼黑暗面?”
“我看見了憎恨。”
夜靜得要命。
床那邊的於天雷單是聽著,大腦CPU已經完全燒了,自己的兩位隊友好像在聊一種很新的東西。
羅漾有點意外,細想又沒那麼驚訝。
莫莉恨顧寧在張雅樂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退縮。如果她知道顧寧親眼看見了張雅樂畫那幅畫,卻不肯出來作證,憎恨恐怕還要翻倍。
“憎恨的圖景……是什麼樣的?”
羅漾很想知道,但也沒什麼信心方遙會乖乖回答,純粹是問問試試,畢竟共同為主線支線奮鬥了大半天,又一起忍饑挨餓,現在彼此更熟悉了,天鵝同學明顯不再像白天那麼高冷,開始暴露本性……不,是敞開了那麼一點點心扉。
方遙:“每個人的都不一樣,莫莉的……”
羅漾:“?”
天鵝同學努力回憶中:“……”
羅漾:“距離我們跟莫莉說話,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
方遙不以為然:“為什麼要記住這些。”
羅漾被問的一怔,對啊,為什麼要記住這些人心的黑暗面?如果方遙真的能看見每個人的黑暗圖景,那不等於一天到晚都被這些負面的東西包圍,想擺脫還來不及呢。
“忘了好,”羅漾果斷放棄,“當我沒問。”
方遙抬眼:“哦,想起來了。”
羅漾:“……”是不是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