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1 / 1)

侍丹玲剛給珍珍讀完信,鐘敏芬和陳青梅回來了。

她們不止自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好些個村裡的婦人。

鐘敏芬剛進院門就問:“是不是淮銘來信了?”

剛才有人看到郵遞員來村裡,她聽說後想著怕不是侍淮銘來信,便回來了。

其他人那都是閒著沒事,跟著過來一起湊熱鬨的。

珍珍和侍丹玲一起站起來。

侍丹玲搖搖手裡的信紙,“是三叔來信了。”

鐘敏芬眉眼帶笑,沒走到跟前就說:“快快,玲玲你給讀一下。”

看到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侍丹玲還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她在學校也時常站起來讀書,所以也沒有什麼放不開的。

等其他人都拿了板凳坐下來,她站在人群裡,捏著紙張讀得有板有眼。

聽完信,院子裡一下就熱鬨起來了。

有老太太笑著說鐘敏芬:“侍大姐,你要去城裡享福啦。”

鐘敏芬完全掩不住臉上的笑,“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能去哪裡喲?”

情緒是會感染的,院子裡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濃濃的笑意。

珍珍自然也坐在旁邊笑,低著頭繼續勾自己的毛衣。

秀竹在旁邊蹭她一下,“珍珍,要享福啦。”

珍珍笑著說:“娘享福就行了。”

聽到這話,鐘敏芬又看向她說:“什麼叫我享福就行啦,淮霞說的話你可不準往心裡去。淮銘信裡寫了什麼你也都聽到了,他叫你過去呢。等他房子分下來了,你趕緊收拾包裹給我去城裡。抓抓緊,爭取今年生個娃娃出來。”

聽到生個娃娃,珍珍忍不住臉紅。

秀竹在她旁邊看得最清楚,直接笑出來道:“珍珍臉紅了。”

旁人再往珍珍臉上看,珍珍那臉蛋紅得就更豔了。

她不好意思,抬手拍了秀竹一下。

因為有侍丹玲這個小孩子在,婦人們也沒有把話往葷了說。

大家在一起說一陣笑一陣,都說珍珍福氣好。

嫁了侍淮銘這樣的男人,簡直美翻啦。

珍珍想。

如果能真的在一起。

確實美翻了。

***

新年這幾天過去後,村裡恢複了勞動生產。

眼下不賣豆芽也不賣炒貨,家裡也沒什麼其他的事情,珍珍便每天都跟著侍淮鐘和陳青梅去生產隊乾活。

雖然有關她的風言風語沒有歇,但大家在面對她的時候大多很客氣熱情。

畢竟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是侍家的人,還是侍淮銘的老婆。

當然也有紅梅那種,時不時酸言酸語地潑個冷水。

不管彆人怎麼想,不管紅梅怎麼說,珍珍都不放在心上。

日子不是過給彆人看的,她做好自己就行了。

正月過完,家裡也和侍淮銘約定好了去城裡的時間。

他在城裡剛穩定下來,所以先讓鐘敏芬和珍珍兩個人過去。

臨近了出發的日子,鐘敏芬卻在吃晚飯的時候說:“珍珍,我就不去城裡了,我最近身體不大行,折騰不了那麼遠,你去吧。等淮銘有了探親假,你們回來看我。”

珍珍本來就準備好和鐘敏芬一起的,聽她說不去,她頓時心裡不踏實。

她捏著筷子愣一下,然後說:“娘你不去,我一個人去,合適嗎?”

鐘敏芬笑,“你是他媳婦,有什麼不合適的?”

確實沒什麼不合適的,但想到自己要一個人去城裡,一個人面對那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大城市,她還是忍不住有點小慌張。

珍珍抿抿嘴唇,“我怕我一個人在城裡……”

怕的可多呢,於是一個都沒說出來。

鐘敏芬還是笑著說:“有淮銘在呢,彆怕。”

鐘敏芬決定的事情,彆人勸不了。

吃完晚飯收拾完灶房,陳青梅到她房裡問她:“娘,你真讓珍珍一個人去啊?”

鐘敏芬點頭道:“你說我現在跟著去乾什麼啊?你不覺得礙手礙腳的?他們小兩口這麼年沒見了,不得讓他們多單獨相處相處,把日子過起來啊?我去摻和著,並不見得好。”

陳青梅想想有道理,也點頭。

鐘敏芬換口氣又說:“我不管淮銘他怎麼想,在我這裡,成親那不是兒戲,成了親就是一輩子的夫妻。他要是像他爹那樣,他哪怕當將軍,我也不認他這個兒子。”

說完想到什麼,她忽又伸著頭叫:“玲玲,你過來一下。”

侍丹玲聽到聲音,很快跑過來,進門就問:“奶奶,怎麼啦?”

鐘敏芬看著她道:“你去拿紙筆來,幫奶奶寫點東西。”

侍丹玲應聲“誒”,轉身跑出去。

侍丹玲再回來,手裡拿了鉛筆和本子。

鐘敏芬讓她站在箱子邊,讓她按照自己說的寫。

她聲音不大慢慢說:“三兒,我最近身體不大行,沒辦法和珍珍一起去你那裡。彆的我都放心,隻放心不下珍珍。她呆在鄉下從來沒出過遠門,更沒有去過那麼大的城市。所以珍珍到了以後,你要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受委屈。”

鐘敏芬大概就說了這麼多,侍丹玲都幫她寫下來。

寫好後撕下紙疊起來,她看著鐘敏芬說:“奶奶,明天拿去寄嗎?”

鐘敏芬笑了,“你傻了呀,讓你三嬸帶去呀。”

侍丹玲猛一拍腦門。

她確實是傻了。

鐘敏芬又囑咐她:“你交給你三嬸,就跟她說,我跟你三叔說了一下為什麼不去城裡,其他的你就彆說了。”

侍丹玲點點頭,“奶奶,我知道了。”

鐘敏芬又笑,“等你三叔和三嬸在城裡安定下來了,日子過起來了,我身體也好些能折騰的時候,我們再一起過去玩。”

侍丹玲聽到這話開心,聲音清脆道:“好啊好啊。”

她要是能去一次大城市,村裡的孩子肯定羨慕死她了。

陳青梅也坐在旁邊笑,仍是重複那句:“淮銘真是有出息。”

正說話說得熱鬨的時候,珍珍過來了。

她打起門上的布簾子往裡看一眼,好奇問:“在說什麼啊?”

侍丹玲抬手手裡的紙晃一晃,“奶奶給三叔寫了一封信,三嬸你帶給三叔吧。”

珍珍知道自己鐘敏芬向來說一不二的。

於是她也沒再說讓鐘敏芬一起去,點點頭道:“好啊。”

她雖然緊張,但心裡並沒有打退堂鼓說不去,她本來就是想去找侍淮銘的。

她進屋坐下來,鐘敏芬拉起她的手,又囑咐她:“到了淮銘那邊,不管有什麼需要,就直接跟淮銘說,不要怕麻煩什麼都不說。不準委屈自己,聽到沒有?”

且不管到了那裡真會怎麼樣。

珍珍不想讓鐘敏芬掛心,衝她點頭,“娘,你放心吧。”

鐘敏芬盯著珍珍,“你彆哄我,要聽我的話。”

珍珍:“我一直都很聽你的話啊。”

這倒是真的。

鐘敏芬拍拍珍珍的手背,“什麼都彆想,去享福!”

珍珍笑出來,仍是衝鐘敏芬點頭,“嗯!”

想到珍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鐘敏芬還有點舍不得。

又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想囑咐的事情多,所以說的話也就格外多。

這兩天珍珍都沒再去生產隊乾活,而是留在家裡陪鐘敏芬,陪著她做家務活做針線活,陪著她說話,讓鐘敏芬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

出發的前一天,鐘敏芬和珍珍去趕了趟集,買了些好吃的。

晚上除了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還包了豬肉芹菜餃子,全家人為珍珍踐行。

侍興國吃餃子一嘴一個,把嘴巴塞得鼓鼓的。

侍丹玲在他旁邊吃得也香,芹菜豬肉是她最喜歡吃的。

咽下嘴裡的餃子,她跟珍珍說:“三嬸,你要是想我們了,就找人給我們寫信。”

家裡人這兩天囑咐的話,珍珍都聽著並且點頭。

當然她心裡也做足了所有準備,不管到了那邊發生什麼,她都會坦然接受。

吃完飯以後,珍珍在房裡收拾行李,鐘敏芬和陳青梅過來幫她。

因為路途比較遠,所以帶的東西不多,就是些換洗的衣服。

除了衣服,剩下就是路上三餐要吃的乾糧。

除了饅頭紅薯,鐘敏芬還給珍珍裝了幾塊桃酥和糯米糕。

收拾好了,鐘敏芬站著又想一會,“還有沒有什麼忘記帶的?”

珍珍沒有出過遠門,更沒有自己出去過,所以她還是有些不那麼放心的。

想了一會,對珍珍說:“介紹信呢?介紹信一定得收好了,這個是最重要的。”

珍珍把介紹信和錢票裝起來,裝在裡面衣服的口袋裡。

東西都收拾齊全了,鐘敏芬也就放心了,又耐心跟珍珍說:“珍珍你彆緊張,上了火車就歇著,下了火車淮銘會去接你的,啊。”

說不緊張是假的,怎麼也緊張。

但珍珍握著鐘敏芬的手衝她點頭,“娘,你不用擔心。雖然我不識字,但是我有嘴巴會問,有耳朵會聽,到那裡我就給家裡來信。”

鐘敏芬也點頭,“好好好,這就好這就好。”

因為明天就要走了,鐘敏芬和陳青梅今晚拉著珍珍又說了好一會話。

等兩人說完話回房的時候,侍丹玲早就困得一直打哈欠流眼淚了。

人走了,她含含糊糊和珍珍說句話,倒下頭就睡著了。

珍珍睡不著,想到去城裡就緊張。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腦子控製不住地想很多事情。

想著想著突然想到點什麼,她驀地睜開眼睛,然後又輕手輕腳掀開被子起床。

該帶的東西確實都帶了,唯獨一樣東西沒有帶。

她穿好衣服下床,點上油燈拿了壓在床席下的銀色鑰匙,去到寫字桌邊坐下來。

用鑰匙打開寫字桌正中間那一個抽屜上的鎖。

拉開抽屜,映入眼簾的是兩張結婚證。

珍珍拿著結婚證在燈下發一會呆,隨後起身把結婚證裝進包裹裡。

裝好後吹了燈上床,躺在床上閉著眼又胡思亂想好一會,才勉強睡著。

睡到早上雞鳴,她一睜眼就清醒了徹底。

沒了睡意自然也就不睡著了,起來洗漱做飯喂雞。

鐘敏芬起床到灶房裡,看到珍珍正在拉風箱,問她:“是不是沒睡著啊?”

珍珍坐在灶後,臉上映著紅光,笑著道:“沒有,睡著了。”

鐘敏芬舀米糠去拌雞食,“我也是去想看看淮銘的,但我這老胳膊老腿實在折騰不動,珍珍你明天見到了淮銘,幫娘好好看看他。這麼多年不見,不知道變了沒有。”

嗯,明天就能見到侍淮銘了。

想到這個,珍珍的心跳就忍不住加速。

她壓著心跳應聲道:“好的,娘,我幫你好好看看他。”

鐘敏芬拌好了雞食去雞窩邊喂雞,陳青梅剛好從屋裡出來。

她過來要接鐘敏芬手裡的盆,被鐘敏芬避開了。

鐘敏芬把雞食分開倒進雞窩裡,跟她說:“你每天乾活累,就多睡一會。”

陳青梅打個長長的哈欠,“習慣了,睡不著。”

說著轉身去灶房,幫珍珍去。

這個早上和往常的每個早上都沒有什麼不同。

但這是珍珍去城裡之前,在家燒的最後一頓飯,吃的最後一頓飯。

吃完早飯她背上包裹出發,家裡人一起送她,把她送到村頭上。

村裡有其他人看到,有的打聲招呼,有的也一起來送。

隻打招呼的,也知道珍珍去城裡找侍淮銘。

走過去了,少不得羨慕說:“你說珍珍這是上輩子救了多少人的命啊?”

旁邊人接話,“就一輩子?我看得是積了八輩子的福。”

當然也有酸的,“是不是福還不知道呢。”

萬一去了沒一會,就回來了呢?

珍珍站在村頭上和鐘敏芬她們告彆。

鐘敏芬拉著她的手,又叮囑了她好一會,才讓她上驢車。

珍珍上了驢車和鐘敏芬她們揮手,“娘、嫂子,你們快回去吧。”

鐘敏芬和其他人並沒走,而是在村頭看著驢車走遠。

遠到看不見了,鐘敏芬才回身道:“走吧。”

***

驢車是生產隊的,趕驢車的是侍淮鐘。

侍淮鐘一直拿珍珍當親妹子看,趕路的途中也和她說了許多囑咐的話。

這架勢瞧著,好像是送自己家裡的姑娘去婆家一樣。

珍珍坐在驢車上看著村落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裡也很舍不得。

她深深吸一口摻雜土壤氣息的空氣,抬手把灰毛線圍巾往上拽一些,蓋住半張臉。

侍淮鐘趕驢車把珍珍送到火車站,已經是傍晚時分。

侍淮鐘在外面把驢車拴好,送珍珍到站台上,看著她上火車坐下,和她揮手後等火車鳴笛走遠,他才又趕著驢車回家去。

珍珍從踏進火車站大門的時候就開始緊張了。

此時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景物後退,更是緊張得心跳不斷加速。

她安安靜靜坐在座椅上,抱著包裹擋住半張臉,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深呼吸。

深呼吸緩解了些許緊張後,她收回視線,轉頭往車廂裡看了一下。

目光收回來的時候恰巧碰到對面坐著的男人目光。

對面的男人借機和她說話,笑著問:“第一次坐火車啊?”

珍珍記著出發前鐘敏芬她們囑咐她的話。

讓她出來後不要和陌生人說太多話,畢竟不知道這些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於是珍珍搖搖頭,沒有應聲。

對面的男人又嘗試著和她多說了幾句。

珍珍全部都是搖頭,並不出聲,男人自覺沒趣,也就不和她說了。

珍珍便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防備一切。

到了晚上她睡覺也不踏實,撐不住的時候眯上一會,稍微有點動靜就醒了。

等到天色慢慢亮起來,她忙又打起精神,繼續看窗外的風景。

按照火車大概的行程時間,她差不多在中午的時候能到站。

感覺上快要到站了,她豎起了耳朵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坐過站。

為了防止坐過站,她提前問了好幾遍乘務員。

乘務員記住她了,等火車快要到站的時候,過來提醒她:“同誌,下一站就是熙城站了。”

聽到這話,珍珍忍不住開心又緊張,笑著回應乘務員:“謝謝。”

等乘務員走了,珍珍小心掏出包裹裡的紅紗巾,又小心給圍到脖子上。

怕圍得不是很規整很好看,她對著窗玻璃很淺的倒影,一路上又整理了好幾遍。

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

珍珍抱著包裹的手勾在一起,下意識地來回捏。

等火車到達南城站,她的心跳更是跳到了嗓子眼裡。

輕輕深呼吸放鬆,起身跟隨人流一起下車。

而越往外走,心跳就越劇烈。

下了火車以後,珍珍除了緊張就是懵。

侍淮銘說了會來火車站接人,所以她也沒亂跑,就站在月台上沒動。

她屏著呼吸左右張望,在人群中尋找侍淮銘。

踮腳找的時候,呼吸和神經幾乎緊繃緊到了極致。

她沒有如願找到侍淮銘,但在火車鳴笛以後,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珍珍。”

這聲音……

是他?

珍珍驀地僵住。

僵了一會她屏著呼吸慢慢轉過身。

抬起目光看到叫她的人,再一次定目愣住。

在這個轉身之前,他們之間隔著五年。

五年,侍淮銘變化很大,他現在穿著軍裝,變得更加筆挺硬朗,更加精神英俊了。

仿若蛻變一般,眉峰如刀刻,眼睛裡儘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成熟與穩重。

珍珍看著侍淮銘呆了好一會。

回過神來臉蛋起熱,忙小聲叫了一句:“三哥哥。”

浸染著陽光的風吹起她紅紗巾的一角,紅紗拂上她桃粉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