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榮州之行 表哥藍固業(1 / 1)

一個時辰後, 秋東終於在錢老板的幫助下送走了所有前來恭賀的客人,隨後鄭重拜托錢老板:

“在下家中母親與幼妹日後還得勞煩您多照顧。”

錢老板自覺與秋東投契,他的所有話題在秋東這兒都能得到回應, 頗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常跟人說他與秋東是忘年交,此時也特彆鄭重的應下秋東請托:

“賢弟且去, 有為兄在一日, 定不叫你家中老小受人欺淩。”

如此, 秋東便在鄭氏等人的不舍中走出家門,正想去尋烏家早已等在巷子口的仆人彙合,結果右腳還沒邁出家門,就被一身著藏藍色錦衣的少年攔住。

少年舉止有理,雖有幾分狼狽, 卻也不難看出他出身定然很好, 腰間掛著一把瞧著便十分名貴的匕首, 頭上卻歪歪斜斜簪著一根兒粗糙的小木棍。

對方見秋東開門, 笑著行禮:

“敢問此處可是烏秋東烏少爺的住所?”

一雙桃花眼彎起來風流又多情,衝淡了他身上那股剛毅之氣。

秋東被對方的桃花眼吸引,心下有個猜測, 客氣回禮:

“正是在下, 敢問小郎君是?”

來人聽秋東承認了身份, 瞬間雙眼發亮, 目光灼灼盯著秋東, 上前兩步握住秋東肩膀, 語調輕快:

“秋東表弟,我是你藍家表哥,藍固業啊!”

秋東還沒如何, 他身後的錢老板先驚呼出聲:

“可是並州平西將軍府上的公子?”

單論平西將軍,在眾多朝廷冊封的將軍中並無甚特彆,普通老百姓一律稱呼對方是大將軍,連對方是最起碼的幾品都搞不清。可誰叫錢老板這段時日沒少為烏李兩家的事情操心,這不就對平西將軍如雷貫耳了嘛!

自稱是秋東藍家表哥的少年對秋東平易近人的很,可對上錢老板,那是公子哥兒派頭十足,矜持頷首:

“正是。”

秋東都納悶兒了,不是說這位隨母親封餘婉去榮州封家了嗎?怎的猛不丁出現在此,身邊還一個人都不帶,心未免太大。

可眼下又不是問這些的時候,隻能把人往家裡引:

“瞧你風塵仆仆,想必趕路很辛苦吧?先進來梳洗一番,吃點東西再說。”

藍固業對秋東十足親和,乖乖跟著進門,好奇的四處打量。

看院子裡晾的滿滿當當的衣物,低矮的屋舍,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地方,牆下有自己種菜的痕跡,加上廚房總共才三間屋舍,他大眼睛裡滿是“我表弟可真是受了大苦了”的疼惜。

秋東心道怎會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他可不想再帶熊孩子,把行李複又擱進房間,叮囑穀禾:

“去巷子口跟烏家人說一聲,就說藍家表少爺在這邊,行程暫且推遲。”

穀禾是知道烏家奶奶封氏有個親姐姐在並州做將軍夫人,膝下養育一子,正是藍姓。明白此事大意不得,當下便急匆匆出去。

錢老板自然也明白這位將軍府的公子以這幅略狼狽的姿態出現在此,內裡必有不妥,十分知機的提出告辭:

“小友有貴客登門,在下便先行一步。”

一出門就吩咐他家的小廝:

“去醉仙樓定一桌上等席面送來,要快。”

等藍固業洗漱出來,穿了一身秋東的換洗衣裳,頭發還沾著水汽,捂著咕嚕嚕響的肚子和秋東面面相覷,鄭氏和穀穗臨時出門買菜還未歸家時,恰巧醉仙樓的小二笑盈盈拎著食盒上門,對秋東道:

“是柳條兒街錢老板叫小的送過來的,說是賀您高中之喜,錢老板已經付了銀錢。”

時間把握的剛剛好。

秋東無奈,錢老板對他這朋友是真體貼夠意思。放人進門,指著樹下他抽時間親手釘的木桌道:

“就擺那兒吧。”

有酒樓小二在,藍固業還能勉強保持矜持,等人一走,大門兒一關,藍固業再也顧不得客套,吃的頗有點狼吞虎咽的架勢。

秋東在邊兒上不時給倒杯水遞過去,可彆噎著了。

嗬,小小年紀,還有兩幅面孔呢!

藍固業被秋東嫌棄,嘿嘿一笑,一點兒也不在乎,吃飽喝足,小嘴兒一抹,又恢複成了那個初初見面時矜持高貴的大公子,嚷嚷著要去休息:

“可累死我了,等城門一開我就進城了,在城裡打聽了好大一圈兒才找到這裡,表弟你房間是哪個,先叫我睡一覺咱們再說!”

秋東哼笑一聲,穩穩當當坐那兒沒動,直看的藍固業心裡發毛,才緩緩開口:

“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大少爺是鬨哪出呢,他可不想沒來由收留這麼個大活人,出於人道主義讓吃頓飽飯已經仁至義儘了。

藍固業見秋東沉下臉,便知這位表弟不好糊弄,哼哼哧哧道:

“好嘛好嘛,我說就是了,其實我是離家出走的。”

秋東:“……”

藍固業覷著小表弟黑沉的臉色,心下也有點惴惴。明明他才是表哥來著,怎會一個罩面就被小表弟給嚇住?真是奇了怪了。

但誰讓他主動送上門來了呢,隻能扭扭捏捏,一五一十的跟秋東說了。

事情其實也很簡單,他在封家待的煩了,封家上頭的表哥表姐大多已經成家,連娃娃都有了,壓根兒和他沒有共同語言,正好他聽說大舅要帶兩位表哥來奇州。

便也想同行,出來玩玩兒。順道兒和這位從小受了許多苦,近日才認回來的是小表弟拉近一下關係。

結果母親那裡怎麼都不同意,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險,他好說歹說,最後還和母親鬨了點小彆扭。

然後就在大舅出發兩日後,獨自跟在後頭跌跌撞撞來了奇州。

秋東直接冷笑一聲,氣勢冷冽:

“可真是我的好表哥啊,一見面就給我這麼大驚喜,你就沒想過萬一你路上遇到什麼意外,我和烏夫人難辭其咎?”

藍固業見小表弟生氣了,心道真可怕,竟然比我爹還可怕,一定是錯覺!連忙插科打諢賣慘道:

“我的銀袋子半路上被賊人給偷了去,花了一天時間好不容易抓住賊人,結果錢袋子已經被對方花空了,後頭兩日可是要飯來的,表弟你瞧我都餓瘦了,多可憐呀!”

秋東可不信這鬼話,錢袋子被偷是真,但要飯卻未必,否則那頭上莫名換成木棍兒的發簪去了哪裡?

見對方徑直要往他的房間去,秋東伸手捏住對方後脖頸,語氣幽幽:

“你去烏家住,我這裡小門小戶,招待不起你這種大少爺。”

藍固業痛苦的捂腦袋,蹲地上耍賴:

“我吃的很少,睡覺隻要一張床就夠了,能不去烏家嗎?小姨夫很煩人,很可怕的!”

沒得商量。

秋東拽死狗一樣把人往起拽,語氣涼颼颼的:

“你知道剛才那頓飯吃掉了我兩個月的生活費嗎?而且我家也沒有多餘的床給你睡,難道你想讓我打地鋪看著你睡我的床嗎?”

藍固業驚恐的發現他被小表弟給拎起來了!

拎雞崽子一樣拎起來了!

比小表弟高半個頭,日日跟著父親操練的他,被瘦弱斯文的小表弟,用一隻手給拎起來了!

這下他哪裡還能聽得進去小表弟說了什麼,整個人掛在對方胳膊上,上下其手,想搞清楚對方是不是什麼怪力戰神。

“彆躲,讓我瞧瞧你這肌肉,平時是如何練的,能有如此效果,簡直不可思議,小弟你跟我回家,定要叫我爹瞧瞧,你絕對是練武的好苗子,耽擱了呀!”

秋東嫌棄的將人丟開,不過是正常成年男子的力量加上一點巧勁兒罷了,哪裡有什麼天生大力士。

藍固業滿臉寫著“男人,你已經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追著秋東不放,也不說什麼想要休息的話了,化身粘人精,問東問西,具體到秋東的一日三餐,每日運動量,幾更睡,幾時起。

一切他認為和秋東的大力有關的東西,他都想問一問。

秋東被煩的不行,就在他實在忍不住想把人直接扔出去的時候,穀禾領著封家大舅和兩位小郎君來了。

無人注意的角落,秋東收起剛伸出去的手。

感謝及時雨穀禾,讓藍大少爺免遭秋東的毒手。

封家人先是聽說秋東中了秀才,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又聽說藍固業出現在奇州城,不僅出現在奇州城,還直接找去了秋東那兒,這心情就跟放紙鳶似的,一路往上。

連諷刺幾句發癲的烏植的心思都沒有,幾人一路馬不停蹄從城門口趕來,真見到藍固業這一刻,封大舅感覺氣血上湧,眼前發黑。

他此時的想法和秋東之前簡直一模一樣。

要是這小子半路出點差錯,還是尋他們而來,他要怎麼跟妹妹交代,怎麼跟妹夫交代,怎麼跟藍家那一大家子交代?

要知道這小子可是妹夫的獨苗!

兩家不徹底結仇都沒完,想想就後怕,血壓瞬間飆升一百八。

藍固業見大舅臉都青了,心下終於生出幾分心虛,低聲解釋:

“小表弟都教訓過我了,舅舅我知道錯了,您彆生氣了。”

秋東可不會承認這種事,簡單頷首,和這位初次見面的大舅打過招呼後,偏過頭什麼都不想說。

封大舅看看誰都不想搭理的秋東,再看看臊眉耷眼的藍固業,都是他惹不起的大外甥,嘴皮子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重重的歎口氣:

“走,現在就回榮州!”

此情此景,他不得不懷疑他們封家和奇州城犯衝。

本來一個秋東倔的要命,就夠他腦殼兒疼的了,又冒出來個藍固業,這孩子身份敏感,他的日子可真沒法兒過了,還不如讓他在家種地呢,封大舅索性對同樣頭疼的封三郎道:

“好侄兒啊,大伯覺得你爹爹說得對,咱們此行還是以你的意見為主,接下來你隻管安排,大伯一定全力配合。”

被親大伯甩鍋的封三郎目瞪口呆。

倒是秋東的榮州之行,在經曆了一波三折後終於正式踏上行程。

他不願與烏家人一輛馬車,封三郎便開開心心拉著秋東和藍固業,與封大郎一起“交流感情”。

秋東一上車,簡單和兩位表哥打過招呼後,便閉目養神,不想和人交流的態度十分明確。

封大郎和封三郎對視一眼,不由苦笑。

小姑父那樣的軟骨頭他們看了生氣,可小表弟這樣的倔種,他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沒地方下嘴呀!

倒是藍固業跟話癆似的黏在秋東邊兒上,對他本人感興趣的事展現出了超強耐心,不搞清楚秋東的大力士是如何練成,他是不會甘心的。

秋東一心二用的技能已鍛煉的爐火純青,邊在腦內針對此情此景寫了一首應貼詩,邊應付藍固業的糾纏還能遊刃有餘。

藍固業實在找不到突破口,嘿嘿一笑,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副葉子牌,在馬車內狹小晃動的環境中,可謂是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典範,嘩啦啦開擺,招呼幾人:

“來來來,這把我坐莊,誰輸了就得負責今晚大家的飯食!”

又專門對秋東擠眉弄眼:

“沒錢可以找我借,不要利息的喲,彆看我丟了錢袋子,可我身上值錢玩意兒不少,和我做交易你絕對不虧哦小表弟,輸了隻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

這是篤定秋東身上沒錢,故意讓秋東和他借錢,拉進兩人關係呢。

秋東坐直身子,意味深長看了對方一眼:

“表哥可彆輸的哭鼻子才好。”

藍固業卻好似永遠抓不住重點,聞言將手中的骰子玩兒出花來,得意的朝另兩人炫耀:

“聽見嗎?小東喊我表哥了哎!”

秋東:熊孩子就是欠教訓。

“廢話少說,直接開始吧。”

一開始藍固業還沒發現問題,幾輪打下來,封家表哥和秋東各有輸贏,漸漸地他就發現不對勁兒,因為隻有他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在輸。

當然這種事封家兄弟自然也能發現,兩人對視一眼,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瞧瞧小表弟眉眼青澀,連握牌的姿勢都是好幾輪後才熟練起來的,哪裡像個牌桌上的老手,一定都是運氣,對吧?

不確定,再看看。

藍固業不信邪,盯著秋東瞅了半晌,放狠話:

“不可能!我不信!除非你讓我一直贏,讓你一直輸,我才相信你會控牌!”

讓你贏是不可能贏的,但讓你輸還是很簡單。

秋東似笑非笑的看了藍固業一眼。

接下來的牌局,藍固業就沒贏過一回,秋東贏的都不愛贏了,封大郎和封三郎就跟湊數的工具人似的,當真是收支平衡,既沒贏也沒輸,荷包裡一文錢都不曾多。

藍固業當真是輸的隻剩褲衩子了。

秋東當著幾人的面兒將贏回來的碎銀塞進荷包,十分純良無害的表示:

“不玩兒了,再玩兒下去有些人連褲衩子都不剩了。”

藍固業哪裡還看不出秋東是個中高手,可他縱橫葉子牌場十來年,就沒有這般狼狽的時候,不死心伸出一根手指可憐兮兮的央求:

“再來一次,真的,最後一次,要是這把我還輸了,我就心服口服,再也不煩你了,真的,我發誓!”

雖然這位表哥的性子讓秋東感覺有點意料之外,不過能一次性讓對方閉嘴,買接下來路程的清淨,秋東覺得很劃算。

“來吧。”

骰子在幾人眼前咕嚕嚕打轉,車廂裡氣氛比之前的熱鬨中又多了幾分嚴肅。

當然這隻是對藍固業個人而言,至於其他三人,該充當工具人的安靜充當工具人,該控牌的默默控牌,和此前任何一把無異。

藍固業緊張的出了一張牌,不自在的動動腿腳,盯著秋東臉半晌也沒瞧出秋東對這張牌的態度究竟是什麼,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突然開口道:

“我聽我娘說,我也是在奇州城出生的,這十幾年間卻從未來過此地,此次也是一時好奇趕上了,沒想到竟然來去匆匆,連仔細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真可惜!”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封家兄弟不敢接。

秋東面上波瀾不驚,連眼皮子都沒抬,慢吞吞出了一張讓藍固業雙眼發亮的牌,很隨意的接了一句: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瞧瞧,滿足了好奇心再回?隻是彆叫藍夫人派來的人在奇州城逮住才好。”

藍固業裝聽不懂,嘿嘿一笑,裝模作樣收回不舍的目光,默默祈禱封家兩位表哥接下來出的牌是他需要的,面上就差大度的拍胸口表示:

“那怎麼好意思?哪能為了我這點小事,耽擱了表弟與外祖父外祖母人倫相聚?那才是天大的罪過!”

“嗬。”

秋東從前聽烏追無意間提過,說藍固業命好。

封餘婉嫁給藍開禮藍將軍八年隻生了兩個女兒,當時的藍將軍還不是如今的正四品平西將軍,而是小小的從五品安遠將軍,一年到頭在戰場上拚殺,與妻子聚少離多。

為保妻女安全,多數時候他是將妻女送去榮州的嶽丈家待著的。

藍將軍身邊倒也有兩個出身不顯的女子伺候,卻也隻給他生了個閨女。藍將軍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在當時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膝下連個兒子都沒有。

封餘婉身為妻子的壓力極大,封家也很為她著急。

當時整個藍家早已默認了,不管哪個妾室生了兒子,都得養在夫人身邊,做藍家正兒八經的大公子教養。

藍固業就是在那種情況下出生的,聽聞他的生母是個福薄之人,生下他沒幾天便去了。而整個藍家這些年下來,也始終隻有這麼一根獨苗苗,不是嫡出,勝似嫡出。

精貴著呢。

至於藍固業為何說他是在奇州城出生的,也與當年的局勢有關。

那些年藍將軍四處征戰,封餘婉身為藍夫人還沒有如今的風光,常年帶著一家老小在“找丈夫——回娘家”的路上奔波。

當時在繞道兒回娘家的途中路過奇州城,隊伍裡正好有個妾室要生了,便決定在妹妹家中借住一段時日,也好叫妾室順利生產。

生的那個孩子就是藍固業。

所以單論血緣關係的話,隻有秋東才是封家兄弟正兒八經的表弟,藍固業那話就讓封家兄弟很難接。

藍固業跟沒聽見秋東嗬他似的,見封大郎和封三郎紛紛出牌,已經按捺不住眼裡那點喜悅了,強壓下過早的開心,一腿蜷起,胳膊撐在下巴上,一手拿牌,用十分惋惜的語氣感慨:

“如此說來,我還是在小表弟家中出生的呢!”

得意的出了一張足以炸翻全場的牌。

秋東暫且讓他先得意一陣兒,又出了一張牌,順道兒糾正他的不準確說法:

“你是在烏家隔壁的李老爺家出生的。”

藍夫人帶著那麼些人,其中還有不方便挪動的孕婦,不可能嘩啦啦全部擠進烏家。再說這年頭十分忌諱彆家孕婦上自家生產,唯恐會給家裡招來不幸。

所以藍夫人一行人說是在烏家借住,不過是借著烏家在當地的名頭,不讓人打他們一群老弱婦孺的主意罷了。

當時烏家隔壁正是已經搬去南城,宅子空置下來的李老爺家,嗯,就是那位之前和烏追差點兒定親的李老爺家。

封餘婉便是帶人住在那邊,故而秋東有此一說。

藍固業見秋東這回出的牌於他大大的不利,小臉肉眼可見垮了,勉強提起精神,擺出很是無所謂的態度道:

“都不重要啦,小表弟,說不定咱們那時候就見過面呢,這就是緣分哪,你說緣分這東西,是不是妙不可言?”

秋東瞧見隨著封家兩位表哥相繼出牌,藍固業臉色越發像個苦瓜,很好心的分析:

“不可能,你一出生就是金貴的將軍府公子,我一出生就是仆人穀陶的孩子,沒有你說的這種可能。”

哎,這可真不是個愉快的話題。

之前藍固業的話讓封家兄弟不敢接,現在秋東的話就更讓他們無言以對了。

秋東兩人旁若無人說著這些禁忌話題,封家兄弟坐立難安。

手裡輕飄飄的葉子牌都顯得沉重起來,明明是最該放鬆的娛樂場景,他們卻愣是從中感覺出了不存在的刀光劍影。

一字一句,都是殺人誅心。

當然,殺的的他們這兩旁觀者,誅的也是他們的心。

當事人表情輕鬆,語氣愉悅,顯然並不覺得他們說了什麼讓人夜裡睡不著的東西。

最有主意的封三郎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後知後覺明白大伯給他甩鍋的原因了。

好一個大伯,人人都說他是家裡最憨直的,沒想到心眼兒比誰都多,您知不知道侄兒如今心裡苦,兩個表弟一個比一個難搞,碰在一起,效果絕對是一加一大於二。

然而這兩人絲毫沒有這份自覺,該乾嘛乾嘛。

不過,藍固業的輕鬆表情也沒能維持多久,很快就毫不意外輸的精光,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能抵債的值錢物件兒來。

若是往日還能用他的一身華服翻本兒,可惜眼下他身上穿的是秋東的換洗衣物。

“不玩了?”

秋東好整以暇的問。

“不玩了不玩了!”藍少爺也不是輸不起之人,願賭服輸,雖然還有點鬱悶,可還是爽朗的表示:

“行,這一路上我再也不纏著你問問題了。”

嘿嘿,他可以等到了封家在問嘛!

秋東就當沒聽懂他的文字遊戲似的,見對方美滋滋的小樣兒,心說就你這點心眼子,再來十個都不夠一盤菜。

葉子牌慘慘收場,秋東剛準備閉目養神,結果前頭烏植那個親爹讓人傳話,小廝在馬車外低聲道:

“老爺想請少爺去前頭的馬車上說說話,趁此機會,也好叫父子間親近親近,順道兒還可以商量一下等回了奇州後在家裡擺酒慶賀之事,您有哪些客人想請,可以提前想想,免得到時候落了誰面子上不好看。”

畢竟兒子才十五歲就得了秀才功名,彆說放在奇州城這種文風不顯的地方,便是擱在並州那處處出神童的地兒,也是一件值得誇耀之事,烏植並不覺得他此舉大張旗鼓。

還嫌這趟榮州之行不是時候,沒法兒讓他第一時間在奇州城內炫耀到位。

封三郎無語的直翻白眼兒,今早在城門口,小姑父便發瘋似的嚷嚷要回家擺酒席,好不容易被小姑給“勸”住了,這是不死心,還想繼續炫!

他承認小表弟確實很優秀,此次能高中秀才是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可真不是他嫌棄小姑父沒眼力見兒,沒瞅見小表弟都不樂意跟他那個當爹的打聲招呼嗎?

此時還搞這套,是有多把自個兒當回事!

然後就見小表弟眼睛都沒睜,靠在車廂上,光順著縫隙打在他淡漠的臉上,無端品出一絲冷酷,不耐開口道:

“我和他之間無話可說,讓他消停待著,彆搞七搞八,否則……”

後面的話讓人浮想聯翩,可誰都聽出來了,他拒絕親爹拒絕的很徹底,丁點兒情面都不留的那種。

另外三人萬沒想到他和烏植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這種程度,之前聽封餘閒信中說的時候感受還不慎明顯,如今親眼所見,簡直叫人心涼。

傳話的小廝慫肩塌背,深覺自個兒倒黴,攤上如此差事,這話若如實傳回去,老爺還不得把所有氣都撒在他身上?

藍固業且顧不得小廝的心情呢,他比小動物還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彆看秋東面無異色,他是真的生氣了。小心翼翼靠過去,低聲解釋:

“肯定是小姨夫瞞著小姨私自行動呢,咱們之前定下的約定一直算數,路上無事絕對不打攪你,小表弟你彆生氣了!”

封大郎握拳:“就是就是,小姑知道的話不會讓他亂來的。”

封三郎強掩下背後說長輩是非的尷尬,乾咳一聲:

“相信小姑父隻是太高興了,還沒緩過神來。”

簡言之就是興奮過度,精神不正常了。

秋東低低嗯了一聲,把“不想提和他有關的任何事”刻在腦門兒上。

三人一瞧心就更涼了,恨小姑父不爭氣,隻會搗亂的同時,也想不通小表弟究竟在烏家發生了甚麼,一副和烏家夫妻有深仇大恨的樣子,著實難以理解。

正想說點什麼,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引起隊伍騷亂。

不一會兒,馬車外有人道:

“大公子,卑職奉夫人之命前來尋您,可否方便出來一見?”

藍固業一聽這人的聲音就知是誰,長長的歎口氣,整個人立馬沒了之前嬉皮笑臉的隨性樣兒,瞬間成了矜持高貴的大公子,端方從容出了馬車,低聲與對方交談。

變臉速度之快,除了早已見識過的秋東,封家兩位年長的表哥看的目瞪口呆。

秋東撩開車簾打眼一瞧,來人各個身著盔甲,□□高頭駿馬,最起碼有二十人,一瞧就是狠角色。

有這些人加入,接下來行程就更加有保障了。

藍固業,也不是純粹沒有優點嘛,這不就是了!

不知道他被秋東在心裡偷偷表揚了的藍固業重新進來,一抹臉,唉聲歎氣,臊眉耷眼,脊背都塌了,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怨氣,靠在秋東身上跟天塌下來似的:

“完了完了,這回是真把我娘給惹著了,周副將說我娘特彆生氣,天哪,這可怎麼辦才好喲?”

封家兩位表哥沒見過他們大姑生氣,可從他們父輩嘴裡早早的就知道,他們大姑是個輕易不發火,發起火來連大伯二叔都打怵的性子。

雙雙對藍固業送上了同情的眼神。

藍固業生無可戀的捂住眼睛,攤成大字狀:

“毀滅吧。”

秋東看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間蔫頭耷腦,耳邊終於清淨下來,覺得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姨可真是個好人。

想也知道,能在前些年帶著一家老小,兩地奔波,替丈夫照顧家小,打理家業的女人,就不可能是嬌嬌軟軟糯嘰嘰的女子。

不過瞧藍固業這毫無芥蒂的親昵樣兒,就知道他平日和藍夫人那個嫡母相處的十分不錯。

是在全家人的愛意包圍中長大的幸福孩子該有的模樣。

說起那位大姨,秋東忽然想起對方十分不喜烏追,對封氏這個親妹妹直言不諱,說烏追長了一副烏家人的討厭樣兒,愣是打從烏追出生見過一回後,餘下的十五年間,雙方隻有逢年過節的禮物和信件往來,並未見過面。

秋東摸摸他這張和誰都不像的臉,心說對方要是能平等討厭每一個姓烏的,於他而言,還真是一件好事。

見藍固業跟死魚一樣沒了活著的希望,秋東笑的十分和善,友好提議道:

“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咱們來飛花令放鬆放鬆,順帶複習功課,贏了的人可以向輸的那人提一個要求。”

藍固業用“這是什麼虎狼之詞,你是認真的嗎”的眼神看秋東,不可置信的掏耳朵:

“你管那玩意兒叫放鬆?哈,我沒聽錯的吧?”

封家兩位已經成婚,甚至家裡孩子會喊爹的表哥,也帶上痛苦面具,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他,眼裡滿是“難道這就是天才的世界”的疑問。

雖然他們也苦學多年,身上有秀才功名,可從來都沒覺得飛花令是種放鬆。

藍固業利索翻身躺平:

“還不如睡大覺來的放鬆呢!”

封家兩表哥連連點頭,覺得表弟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秋東:“……”

第一回發現做一個有才華的窮酸書生,是如此和大眾格格不入!

秋東看向已經躺平的是藍固業,語氣幽幽:

“你這樣很讓我懷疑你是個看著聰明的學渣。”

藍固業被說羞窘,聲音悶悶的從被子裡傳出:

“你怎的和我爹一樣絮叨,我說以後要做大將軍,不想讀書,我爹非說多讀書沒壞處,還想走關係把我送去並州書院。

還是我娘貼心,看出我誌不在此,著人請了先生上我家教導才叫我逃過一劫。我是讀書不好,可我武力很好,你們一定都打不過我!”

秋東定定瞅他。

藍固業心塞,想起今早小表弟隻用了一隻手就把他提起來的事,悻悻閉嘴。

這種被小表弟處處壓製的感覺真奇怪,如果他知道有個詞叫“彆人家孩子”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聯想到小表弟。

在藍固業這兒,秋東是家長口中樣樣都優秀的“彆人家孩子”,而在烏植這兒,秋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孝子:

“看看旁人家的孩子有多聽話,多孝順,再看看秋東,有他這麼對親老子說話的嗎?不知道的聽了還以為他才是我親老子呢?”

烏植簡直一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上次因為秋東的事被二舅子暴打了兩頓,這會兒對著大舅哥,語氣裡的委屈簡直再真沒有:

“您來評評理,我那話哪一句不是為他考慮?偏他好似我這做親爹的會害了他一般,處處提防,時時仇恨,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若不是為著他的前程,如此不孝行徑傳到外頭,他還想科舉,還想做官?簡直是做夢!”

封大舅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妹夫。

正常父母哪個會對親兒子生出這般狠毒的心思?一個個恨不能讓孩子踩著自個兒的肩膀往上走。

難道就因為那孩子不是他撫養長大的,和他根本沒有感情卻有怨憤,他才能輕輕鬆鬆將毀了孩子前程的話脫口而出?

畜生!畜生啊!

難怪每回二弟見了這位妹夫都忍不住動手,果然,二弟才是家裡看人最準的那個。

封氏將將知曉烏植又做了什麼幺,厭煩的瞥了一眼,冷淡開口:

“小東是個人,是個有骨氣還有脾氣,憑借自己努力考中秀才的人,不是你家裡那些能由著你捏圓挫扁,扒著你不放,靠你過日子的窩囊廢,往後這種話老爺還是少說為妙。

若是叫我曉得老爺在外頭做了什麼影響小東前程的事情,可彆怪我不念情分,一頭碰死在烏家大門口,將當年之事一番渲染,說你烏家逼得我們母子沒有活路。”

完全是魚死網破的做法。

很封餘柔,這麼多年一點兒沒變。

封大舅聽的直皺眉。

忽然覺得大外甥秋東的性子,定是隨了自家妹子,表面上瞧著和善,內裡簡直強硬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十分生氣道:

“聽聽你們說的都是什麼狗屁玩意兒?那是你們良心上有所虧欠的親兒子,你們如此做有誰真正考慮過他的感受?你們折騰來折騰去倒是快活了,誰站在小東的立場上替他想過?

對小東而言,一夕之間失去疼愛他的父母手足,還要管昔日沒少刁難他的你們叫爹娘,那是什麼心情?

你們給他身為爹娘應有的關懷了嗎?就要求他把你們當父母孝敬,做什麼美夢呢?把擱在烏追身上的一半兒用心放在小東身上,局面都不至於如此難堪!”

之前是心疼妹妹,封大舅免得不嘀咕幾句大外甥不像話,可自打今兒見了那孩子眼底的清冷後,他是真說不出孩子一句不好。

糊塗啊!

大人造的孽要孩子去背。

還有這個妹夫,之前妹妹說她想和離帶孩子走,他覺得難度太高不好操作。可若他繼續糊塗下去,再難也得操作,不能由著他毀了小東一輩子。

秋東不曉得大舅為了他操碎了心,若是知曉也會很淡定的告訴大舅:

“不必多此一舉。”

封氏想和離便和離,完全不需要考慮把他從烏家帶走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事實上,他的身份名帖上至今還是穀秋東,不論在禮法上還是宗族人情上,他都是穀陶的兒子,一個奴仆子。

烏家族譜裡沒有秋東這麼個人的存在,就連每回考試,考卷上祖宗三代的名諱,他都寫的是穀家這邊。

之前他寂寂無名,或許還擔心烏植不經過他同意私下去衙門將他的身份名帖改回烏家。

可顯然烏植被“有了出息兒子”的興奮衝昏了頭腦,壓根兒沒想起這一茬,以至於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往後沒有秋東的配合,想將秋東記回烏家族譜,且不容易呢。

外人都以為烏植那般大張旗鼓的折騰,肯定是早就手續合法,走過流程,正兒八經的認回兒子。

當然這種事秋東可不會好心去提醒。

在接下來的幾日行程中,烏植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陰陽怪氣,好似他欠了他幾百兩,動不動就找茬,腦子有毛病一般。

秋東正好覺得旅程無聊,就拿這人開涮,看對方氣得跳腳,還隻能自己生悶氣的樣子,便有種淡淡的被愉悅到了的感覺。

如此,終於在第五日傍晚,一行人到達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