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淮寧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母親的病會變得嚴重。
在他的記憶裡, 母親其實對他一直都比較嚴厲,比起每次提起哥哥的時候, 她總是一臉的驕傲,提起他的時候,母親卻總是歎氣,尤其是當著親戚們的面,她總是會說:“我們家淮寧啊比他哥哥調皮多了,沒法比。”
他的功課比哥哥差很多,不管是天賦還是其他都不行。
所以他很少得到母親的笑臉。
甚至於在哥哥出事後,那年他們到了國外後, 他身體狀況太差所以被送醫院了,醫院檢查出來他有心理障礙,需要治療, 那天提前和醫生溝通過後,他從谘詢室出來,站在醫院的陽台外面, 聽到了裡面父母交談的聲音。
父親說:“阿黎他這段時間也不好過,他和哥哥感情很好,你最近也少在他面前提步步的事情。”
步步是哥哥的乳名。
簡淮寧的乳名是阿黎,他和哥哥在一起, 寓意不離。
母親站在醫院的欄杆前,她輕微的歎著氣,簡淮寧看不清她的背影,卻能聽到她的話,帶著一如既往的歎息:“這個孩子,真的太不省心了。”
從小到大,他都是不能讓父母開心的那個小孩。
就像是那天, 母親也曾說過,如果當初沒有他就好了。
簡淮寧在原地站了片刻,原路返回。
後來他換了個國家讀書,治療,開啟了一個人的生活,沒有他的日子,也許父母就能省省心了,這七年,他們聚少離多,甚至幾乎沒有什麼聯係。
直到現在。
簡淮寧接到了這通電話。
從陽台回到病房的時候他還有些恍惚,看到江望的時候,他原本想要把情緒偽裝起來不讓他擔心,卻不想,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抬頭說:“回來了?”
簡淮寧輕輕的點了點頭。
江望道:“出什麼事了。”
簡淮寧有些意外,還沒來得及掩飾呢,就見江望坐起身來,男人的姿態明明是鬆快的,但是卻帶著點不容置喙的強勢,他道:“淮寧,我希望我對你坦誠的同時,你有什麼事情,也要告訴我。”
簡淮寧的心微挑。
江望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沒有再說話,隻是安靜的等待著,沒有逼迫也沒有進一步的追問,永遠都給他一個不遠不近的安全區。
簡淮寧原本壓抑的心好像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燈光灑落下來,兩個人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簡淮寧將電話還有過去的事情都講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把過去的事情這樣完整的講給彆人聽。
江望也一直耐心的傾聽著。
等簡淮寧講完後,江望道:“那就回去一趟吧,簽證辦下來很快,我陪你一起去。”
簡淮寧有些驚訝的說:“可你的傷……”
“沒什麼大問題,隻要每天及時換藥就行。”江望道:“用不著擔心我,以前拍戲的時候也受過不少傷,我心裡有數。”
簡淮寧這才放心了些,他想起父母的事情又有些沉默。
江望卻道:“你這些年很少回去,為什麼,不願意再見他們嗎?”
簡淮寧輕輕的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不是的。”
室內安靜片刻。
良久後。
簡淮寧才終於說:“是母親不想見到我。”
母親一直都不喜歡他,尤其是當年葬禮的那幾天,更是一看到他就落淚,後來他生病住院的時候,也很少看到她,他明白母親覺得是他害死了哥哥不願意見他,而他每次出現在母親的面前時,都會讓她想起哥哥來,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所以他寧可不回去。
江望的聲音從旁傳來,他說:“那你想見她嗎?”
簡淮寧無言,從心裡的話,這些年從未和母親好好的聊過天,他又怎麼會毫不掛念?
說白了,隻是心中不願面對而已。
江望的聲音平靜有力道:“回去一趟吧。”
簡淮寧看向他,就見江望的目光幽深,他在他的眼裡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好像在那一刻,他找到了自己:“如果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人生的遺憾已經夠多了,趁著還來得及。”
在這一刻。
簡淮寧所有的憂慮都被放在,他下定了決定,點頭道:“嗯,我不想再有遺憾了。”
哥哥的事情已經讓他抱憾終身。
他與母親之間,好像也欠缺一個和解。
翌日
從機場落地,L國的天空一片晴朗,萬裡無雲是個難得而好天氣。
一路坐車到了療養院的時候,簡淮寧都有些恍惚,仿佛記憶還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沒能拉回來,直到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接應人的帶路,他在二樓的走廊上看到了正站在窗戶邊等待著他的父親,窗畔的男人穿著一身淺咖色的馬甲,背有些微微的彎了,回眸的時候,鬢角有些泛白。
來之前他心裡總是忐忑的。
也總會忐忑的想,如果見了面會怎麼樣,可是當真的見了面後,他心裡的大石卻終於放了下來,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簡父的眼角有了皺紋,他聽到動靜轉過身來,先是有些驚訝,然後才露出了點點的笑意來說:“回來了?”
平平隻是簡單的一句話。
卻立刻有酸楚感在頃刻湧上鼻子。
簡淮寧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但他下意識的垂眸隱藏,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展顏露出了笑容來,溫聲說:“我回來了。”
簡父好似也有些局促道:“辛苦了。”
簡淮寧立刻搖頭,他詢問道:“母親呢?”
簡父頓了頓,才回答說:“在後花園曬太陽,她每天午後都要去哪裡看花。”
簡淮寧說:“那我去看看她。”
簡父稍微攔了一下,才詢問說:“你……一個人來的?”
簡淮寧停下腳步,他回答道:“我沒有讓他來。”
簡父有些微訝,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說:“不來也好,不來也好,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簡淮寧抿了抿唇沒有開口,最終還是朝裡面走去了。
穿過長廊,從這裡直接到樓下的時候,就能看到不遠處後花園零零散散住著一些病人,這座療養院是很高階的療養院,後花園非常的大,像一個小型的公園,亭台小陸平坦乾淨,花草宜人,路邊有些茂盛的草木中有蝴蝶翩飛。
他慢步走到最後面。
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遠處假山邊的人。
母親從前就是個很講究的女人,優雅一輩子習慣了,他很少看到她狼狽的模樣,非要說的話,可能就是哥哥去世的那一年開始,她仿佛一瞬間就蒼老了許多,變賣家產後她生了一場大病,從那後,他也不曾看到過母親戴著精致的首飾,擺弄喜歡的花兒了。
可是現在。
站在假山邊花叢的女人正在用剪刀修剪花兒,旁邊還站著幾個療養院的老人。
離得近了,就能聽到他們說話。
其中一位說:“你這花兒養的真好,前兩天下大雨,聽說花園裡的那顆果樹活不長了。”
母親好像有些著急的說:“那怎麼行,有的救嗎,讓我去看看,我很會照顧這種樹的?”
身旁的人說:“你很喜歡那顆樹嗎?”
母親道:“我家小兒子嘴饞的很,最喜歡吃那個果子了,說實話我真沒覺得那個果子有什麼好吃的。”
簡淮寧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說話,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小時候他最喜歡吃果子了,但是母親總是說外面的果子都是打了激素的,吃多了不好,不讓他吃。
站在湖畔的人問:“那你會經常給他買嗎?”
母親說:“買的都有激素,我們在後花園種了兩顆果樹呢!”
簡淮寧又想起在很早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吃不上果子又愛吃,就在外面買了偷偷吃,結果後來總拉肚子,他原本很害怕被母親發現了被罵的,結果後來父親從外面運了兩顆果樹回來,後來那兩顆果樹都成長的非常茁壯,每年夏天都會結很多果子。
簡淮寧忽然有些恍神,那時候,他一直以為總是嫌棄的母親不會喜歡那顆果樹的,就像是不被喜歡的他一樣。
岸邊的風兒吹拂。
簡淮寧站在那裡,遠處正在剪花的人動作微微頓了頓,似乎有所察覺般的抬頭看了過來。
距離上次他來看望母親已經是半年前了,那天中午他來的時候她還在午睡,為了沒有打擾她便離開了,這會兒見了,才發現她總是一絲不苟的發被剪斷了許多,如今是一頭短發了,她瘦弱了很多很多,仿佛站在風裡就容易被吹散了。
“啪嗒”
她手裡原本拿著的剪刀落在了地上。
簡淮寧邁步走過去替她撿了起來,交還給她說:“小心。”
她一直看著他。
簡淮寧對上她的眸子,猶豫該怎麼開口的時候,就聽到她說:“謝謝你啊,小夥子。”
四周是鬆散的人群,時不時會有零零散散的人走過。
可是這一刻,簡淮寧卻覺得好像世界都安靜了,他幾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身旁還站著一個人。
有些微胖的婦女微笑的說:“小夥子來看誰?”
簡淮寧抿了抿唇沒說話。
微胖的婦女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她道:“秋月她一直在等兒子呢,都等好久了。”
簡淮寧還沒說話呢,母親孟秋月就開口說:“我大兒子去參加比賽去了,還要好久才會回來了。”
微胖的婦女問:“那你小兒子呢?”
“他上學去了。”孟秋月有些瘦弱的手挽了挽鬢角的發,有些驕傲的開口說:“我小兒子雖然調皮了些,但是成績很好的。”
微胖的女人說:“可是昨天還說他貪玩呢。”
孟秋月道:“他就是貪玩啊,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簡淮寧的身子一僵,熟悉的話又再次聽到,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作何感想。
卻在下一秒。
孟秋月說:“但是貪玩也沒什麼不好的,我隻是怕他總是和同學爬牆跳樹的萬一傷著了怎麼辦,以前我們請過一個大師給兩個孩子算過,大師說我兩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少年亡,阿黎那個孩子總是調皮做一些危險的事,我怎麼放心的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