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將陳清霧送往工作室,孟弗淵出發去往公司。
上午硬件和軟件研發部門開會,討論整機設備整合的問題。
會議很重要,孟弗淵一上午沒注意看手機。
臨近中午,將要散會時,竟意外收到了孟祁然發來的消息。
消息大意是,他早上起床發現家裡沒人,問過保姆才知,孟成庸和祁琳出發去東城了。
孟祁然提醒:可能是去找你們的,自己注意應對吧。
孟弗淵心裡一凜。
按時間他們早就應該到了,但自己手機沒動靜,前台也沒有有人拜訪通知。
他頓時想到了那張拍立得。
孟弗淵毫無猶豫,當即起身,吩咐助理把控會議剩流程,自己立即趕往陳清霧的工作室。
/
陳清霧上午正在給一批素胚掛釉時,有人前來敲門。
非常意外,竟是孟成庸和祁琳。
她趕緊摘下圍裙,洗了手,給兩人看座倒茶。
孟成庸和祁琳同坐在沙發一側,而陳清霧單獨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椅上。
茶幾上茶煙繚繞,氣氛卻很凝滯。
孟成庸和祁琳並非來勢洶洶,相反有幾分欲言又止。
陳清霧笑了笑,“叔叔阿姨,你們有什麼話,直說就行。”
孟成庸:“清霧,那我就直說了。”
陳清霧點點頭。
“春節也就不說了,那時候弗淵在氣頭上,想要冷靜冷靜也情有可原,但元宵節他也不回家。往後是不是真就這樣與家裡決裂?”
“……我們從來沒想跟家庭決裂,叔叔,是你們沒辦法接納我們。”
“這種事你讓我們怎麼接納?”
陳清霧頓了頓,“你們是來勸我和孟弗淵分手的是嗎?”
孟成庸:“是。我也直言不諱,眼下你們兩個人的事,還隻有家庭內部知道,就到此為止,一切還能回到正軌。”
“正軌的意思是,兩家繼續像往常一樣,我跟孟弗淵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和祁然繼續準備未來某一天領證結婚?”陳清霧聲氣平和。
或許這樣說出來,正常人都覺得這所謂的“正軌”過分荒謬,孟成庸和祁琳都默了一瞬。
片刻後,祁琳說:“兩家關係是否與往常一樣,你和祁然是否繼續發展,都無所謂。但你們在一起真的不合適。清霧,叔叔阿姨沒有虧待過你吧?小時候你生病你媽媽騰不開手,是我幫忙照看的。你爸媽工作忙,你放學了就來我們家,和祁然一起吃一起玩,有時候直接就睡在了我們家裡。”
“我知道……”
“知道的話,為什麼要人讓阿姨這麼難辦呢?”
陳清霧垂下目光,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阿姨,您反對我和孟弗淵的具體理由是什麼?”
“這事說起來太難聽了。你們不是活在真空裡的,孩子。往後你們
走到要談婚論嫁的地步,兩家要怎麼談這個事?到時候辦婚宴酒席,親戚朋友要怎麼議論?”
“我聽明白了,阿姨。”陳清霧抬眼,直視著祁琳和孟成庸,“您的意思,孟弗淵個人的幸福,終究比不過面子重要,是嗎?”
“不是這個意思……”
陳清霧微笑:“我聽起來就是這個意思。”
“弗淵從小到大品學兼優,你要讓這件事成為他的一個汙點嗎?”
“孟弗淵自己不在乎,我就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放棄他。在我這裡,他的幸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你們會聲名狼藉的!”
“那就聲名狼藉吧。”
正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齊齊看去。
孟弗淵步履帶風,神色沉冷。他一貫的喜怒不形於色,但今日臉上帶了一層似是難以抑製的怒氣。
到了跟前,他語氣倒還冷靜:“爸媽,你們過來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
祁琳和孟成庸都沒作聲。
茶幾旁有張凳子,孟弗淵隨意坐了下來,“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做個確認。”
孟弗淵看向對面,開門見山:“拍立得照片是您給清霧的嗎?”
孟成庸:“什麼照片?”
祁琳卻一下變了臉色,沒有作聲。
孟弗淵這一問並無明確指向性,因為並不確定究竟是誰找了陳清霧。
祁琳的反應讓他有了答案。
孟弗淵看向祁琳,“您是怎麼發現的?”
“……上回打掃你書房,書桌地毯下發現的。”祁琳心知否認無用,也就實話實說。
孟弗淵書房的抽屜裡,放著一本黑色牛皮記事本。
那裡面夾了一些不算重要,但多少有些紀念意義的票據,譬如飛機票、電影票、演出和展會門票等。
少數幾張照片,包括當年與麥訊文的畢業留影,公司初創時某一天團隊通宵加班的合影。
陳清霧的那張拍立得,是他唯一不可見光的私心。
那年跨年的煙花分外漂亮,他受陳清霧委托拍一張拍立得。
取景框裡看她言笑晏晏,那一刻無法克製自己卑劣的私心,將鏡頭挪移半格,讓孟祁然出框。
畫面隻留她一人。
相紙吐出一瞬,清霧正好偏過頭去聽祁然說話。
他便不動聲色地將她的這張單人留影放入口袋,說方才快門沒按下去,讓他們重拍一張。
那時在東城搬過一次家,擔心搬家讓重要物件丟失,一部分資料整理過後就帶回了南城。
後來一直鎖在抽屜裡,有意不去翻動。
而上一回拿出來翻看,是去年陳清霧點破他的心意,委婉拒絕的那一段時間。
那天清霧奶奶辦生日宴,吃完席回來,他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很久。
大抵,是那個時候將照片收回時正好接到了一通電話,以至於沒有留
心,掉了出去。
陳清霧驚訝看向孟弗淵:“你……你知道了?”
孟弗淵點了點頭,“前幾天無意間看到的。我原本想找個時間再跟你聊這件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原定計劃是周末回南城一趟,與孟成庸和祁琳聊過之後,再告訴陳清霧。
孟弗淵看向祁琳,“到今天為止,清霧一個字都沒給我提過。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了,依照她的性格,她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
祁琳囁嚅。
孟弗淵語氣平靜極了,“那時候您對她施壓了,是嗎?”
祁琳沒有回答。
“去年國慶那會兒您就有察覺,所以有意敲打我,甚至還執意安排了相親。後來發現我這兒無法突破,就去找了清霧。”
前因後果,孟弗淵梳理得八-九不離十,祁琳更是難以開口。
她隻覺得今日的氣氛,比年前孟弗淵與陳清霧公開那天,要難熬得多。
“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孟弗淵盯著她,“因為覺得清霧更容易心軟,更顧全大局?”
“不是……隻是那天清霧恰好過來,我想有些事情長痛不如短痛。”
“長痛不如短痛。”孟弗淵閉了閉眼,“您說得對。那我也無妨把話挑明了。當年你們那些事,我一直都知道。”
孟成庸和祁琳神情都是一滯。
“這些年是否有所偏頗,我並不打算找你們討個公論。這些都無所謂,但這兩次的事……”孟弗淵語氣一時冷了幾分,“確實觸犯到了我的原則。”
“弗淵……”出聲的是孟成庸,“你媽也是為了你好,你跟祁然鬨翻,有家不能回,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
“這就是我想要的。”
“你……”
“往後,除了爺爺奶奶生日,我不會再回南城。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你們擅自做主越過我打擾清霧。”
陳清霧急忙伸手,扯了扯孟弗淵的衣袖,搖了搖頭。
孟弗淵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意思分明是在說,不必再勸。
實則,方才這番對話,孟弗淵語氣自始至終毫不嚴厲,但就是這種仿佛深思熟慮過的平靜,更讓人心生忌憚。
“孟弗淵。”孟成庸難抑怒氣,“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你父母,你這是什麼意思,要跟我們劃清界限?”
孟弗淵絲毫不為所動,“我表達得已經很清楚。”
祁琳急忙道:“弗淵……對不起,那時候也是我沒有考慮周到……”
“您不必道歉,出於什麼動機我不想深究。這件事到這裡一筆勾銷,我隻有這一句話——你們有任何的疑問和不滿,都請直接找我,不要再打擾清霧。”
陳清霧立即說道:“叔叔阿姨,孟弗淵不是這個意思……”
孟成庸起身,冷聲道:“很好。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往後你也不用再回孟家了。”
陳清霧急忙跟著站起身,“叔叔……”
印象中,孟成庸是四位長輩
中最為和善的那一個,甚至當時陳遂良反對她報考陶瓷專業時,孟成庸還替她說過話,說清霧這樣的性格,確實學藝術最為合適。
但沒想到,今日態度最為尖銳的也是他。
孟成庸當然不理會她,徑直拂袖往外走去。
祁琳看了看孟弗淵,歎聲氣,也起身往外走去。
陳清霧去拉孟弗淵的衣袖,“你去追一下,勸一下呀……”
孟弗淵卻將她手腕一捉,搖了搖頭。
陳清霧望著孟成庸和祁琳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轉頭看向孟弗淵:“其實剛剛退一步就好了,叔叔阿姨他們也隻是嘴上想爭一口氣……”
“清霧,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的做法太偏激了。”
陳清霧搖頭。
孟弗淵一貫是最會周全大局的人,今天的事,倘若他有心周全,一定至少能保得面子上的和諧。
但他沒有,那一定是因為,他難得的選擇了讓感性讓位於理性。
“你跟他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孟弗淵抬頭看向她,聲調懇切,近於歎息,“覺得我的幸福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清霧,你是第一個這樣認為的人。”
陳清霧鼻尖發酸。
孟弗淵從來不認為父母真的一點也不愛他,隻不過相較於祁然,那些愛都是有條件的。
他要聽話,要優秀,要審時度勢,要顧全大局……
他所有的個人情緒,都得無限讓步,因為作為家庭裝點門面的一枚金色獎章,是不需要有個人情緒的。
之前,他從未幻想能有一人,將他本人的意願視為最高準則。
而這個人是陳清霧。
他多年愛而不得的陳清霧。
她如此孤勇,又如此赤誠,
“清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欺負——還是兩次——而毫不表態。”
“我真的沒關係的,我也不覺得那是在欺負我……”
“我媽給你施壓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那個時候我並不確定是不是會跟你在一起,假如告訴你,肯定會影響你跟阿姨的感情。至於跟你在一起之後……我想那畢竟是你的家,你的父母,他們現在不諒解,或許總有一天會諒解,我要是說了就平白製造矛盾。”
“清霧,往後你才是我的家。”
陳清霧頓住。
“那時候你一個人被壓力折磨,我卻在堅持不主動去找你的原則。太可笑了。”
孟弗淵歎聲氣,低頭,將她的手捉過來,貼住自己面頰,“……以後受了委屈能不能第一個告訴我?你選擇一個人承擔,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陳清霧時常動容於他總似對她有所虧欠的心情,分明他已將最純粹的忠誠和偏愛獻給了她。
她急忙點頭,“我會的。但是我也不準你否定你的原則。”
“……好。”
這樣安靜了片刻,孟弗淵又說,“清霧,我也是同樣。你的幸福也比其
他任何都更重要。”
她背負壓力,選擇與他聲名狼藉。
他怎可辜負。
/
次日中午,午飯時間,助理過來彙報,說是孟祁然來公司了,想見面聊一聊。
孟弗淵:“知道了。讓他去會客室等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處理完手頭一批文件,孟弗淵方才去往樓下會客室。
孟祁然坐在沙發上,難得的不是等得百無聊賴,而是正看著手中裝著茶湯的茶杯,若有所思。
那是陳清霧燒的那套茶具“霧裡青”。
聽見腳步聲,孟祁然抬頭,放了茶杯,卻沒打招呼。
孟弗淵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淡聲問道:“找我什麼事?”
“爸媽昨天來找你了?”
“沒找我,找了清霧。”
孟祁然神色微訝,“……找清霧做什麼?”
孟弗淵瞥他一眼,“你說呢?”
讀高中那會兒,學校裡時不時會爆出有誰“早戀”,那時候孟祁然最看不慣的一種做法,就是有男生家長越過了老師或者女生家長,直接去找女生“談判”。那個年紀的女生本來大部分面子都比較薄,男生家長這麼做,就正是吃準了這一點,哪怕拆不散,也能叫女生心裡生出芥蒂。
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父母也做出這種事。
“這是第二回了。”孟弗淵思索片刻,還是決定把這事兒告訴給孟祁然,主動來訪,說明他多少還是在意陳清霧,“……第一回她誰也沒告訴,包括我。”
孟祁然語氣澀然,“……她一直是這樣。”
遇事總先考慮他人。而過去,為了不叫他被父母責罵,她不曉得獨自瞞下了多少秘密。
“往後我應該很少回家了,爸媽的事,你多分擔一些。”孟弗淵語氣與神情俱是平和。
孟祁然不意外這個結果,昨天的會面一定是不歡而散,“他們也就是一時消化不了,時間久了就好了。”
孟弗淵無甚所謂,抬腕看了看手表,“還有事嗎?沒事我上去了。下午一點還有會,沒空請你出去吃飯了,你自己解決吧。”
孟祁然說不用。
眼看著兄長似要準備起身,他終於忍不住搶聲道:“……霧霧最近怎麼樣?”
“很好。不勞你操心。”
孟祁然滿肚子的話,聽到“很好”二字,又覺得似乎已不必再說了。
孟弗淵盯著他看了片刻。
也就大半個月沒見,孟祁然整個人憔悴了很多,好像一夕之間,身上那股子浮躁氣就淬煉出了幾分穩重。
大概陳清霧拿冷水澆頭那一番話,還是起了些作用。
“自暴自棄了?”孟弗淵平聲問。
“沒……”
“清霧從來沒說過一句貶低你的話。她始終覺得你是太自由,所以不願意受束縛。這件事無關誰對誰錯,是你們兩人價值觀本質不同。”
孟祁然霍地抬眼。
孟弗淵淡淡地說:“對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負責吧。”
說完,便準備走了。
“……照顧好霧霧。”
孟弗淵腳步一頓,蹙眉道:“忍你很久了。”
孟祁然露出疑問神色。
“以後不準再這麼稱呼清霧。”
“……那我應該叫什麼?我叫二十六年了,你讓我突然改口?”孟祁然帶入思考了一下,倒也能理解,應當很難有哪個男人忍得了其他人這麼親昵稱呼自己的女朋友。
“你樂意的話,可以叫嫂子。”
孟祁然咬牙切齒,“……我不樂意!”
/
時間一晃,到了三月。
莊世英女士的瓷器展即將開展,麥訊文打算來東城一趟,屆時參加展覽,並和孟弗淵小聚。
這天,陳清霧的工作室,迎來了一位想要繼續嘗試陶藝的小客人——Maggie的女兒蓓蓓。
Maggie整個上午都有事,因此就委托陳清霧幫忙照看。
蓓蓓是個溝通起來非常容易的女孩,上一回的陶藝課她就完成得非常出色,這次陳清霧教了泥條盤築,之後又帶她圍觀樂燒過程。
下午兩點左右,孟弗淵去了一趟工作室。
到達時,卻見工作室門口的空地上,放了一隻鐵桶,鐵桶裡正有煙霧飄了出來,空氣裡一股木頭和枯葉焚燒過的氣味。
陳清霧和蓓蓓正蹲在鐵桶附近,蓓蓓穿了整套的防護服,連頭發都用三角巾掖得嚴嚴實實。
“在做什麼?”
兩人聞聲回頭。
蓓蓓笑著打聲招呼:“孟叔叔。姐姐在帶我玩樂燒。”
孟弗淵不去糾正她明顯差輩的稱呼,走了過去,卻見她們面前的地上擺放了好幾件器具,也尚在冷卻,還有煙霧散出。
一眼看去,相較於陳清霧平日燒製的那些,更具一種隨機的野趣。
“樂燒是什麼意思?”孟弗淵在她們身旁蹲下。
“樂燒就是……”蓓蓓看向陳清霧。讓一個六歲女孩解釋這個概念,還是有些困難了。
陳清霧笑說:“素坯掛釉之後,在電窯裡面燒到1000度左右,高溫狀態下拿到桶裡燜燒。桶裡放了枯葉和舊報紙,非常易燃,火焰會給表面鍍上一層熒光感的金屬膜。不過這種是美式樂燒,日式樂燒是另外一個概念。樂燒很快就能見到成品,出來的效果也很隨機,很好玩。”
“那個,那個飯碗的素坯是我挑的。”蓓蓓指了指,“姐姐說等它冷了之後,今天就能帶回去。”
孟弗淵笑說:“那你自己做了什麼?”
“我做了一個貓貓碗,姐姐說燒好了我再過來拿。”
或許是被叮囑過了高溫危險,蓓蓓一直沒太靠近地上那些器具。
陳清霧站起身,摘了手套,“就讓它們先放在這裡冷卻,我們進去洗手吧蓓蓓。”
孟弗淵跟著走進室內。
陳清霧將蓓蓓身上的
防護服、口罩和護目鏡都摘了下來,領著她到水池那邊去洗手。
洗完之後,蓓蓓帶著孟弗淵去木架那兒看她捏的東西,圓形的碗上粘了一隻有模有樣的貓貓頭,耳朵鼻子都很齊全。
孟弗淵笑說:“捏得真不錯。”
陳清霧很少見孟弗淵這樣親和的語氣,忍不住轉頭去看了一眼,笑了笑。
三點左右,Maggie開車過來接女兒,蓓蓓要的那隻碗,陳清霧也已經打包好了。
Maggie一徑感謝,說小孩給她添麻煩了。
“沒有。她很乖。”陳清霧笑著摸摸小女孩的腦袋,低頭說道,“我們今天過得特彆愉快,是吧?”
蓓蓓連連點頭。
兩人臨走之前,陳清霧囑咐:“那個碗是觀賞用的,使用的話表面會氧化,金屬光澤就會消失了。”
Maggie笑著對蓓蓓說:“那把它擺到你的書櫃裡好不好?”
“好!”
送走Maggie和蓓蓓之後,孟弗淵幫著陳清霧收拾了樂燒桶和其餘的器物。
陳清霧洗手時笑問孟弗淵:“你還不回去上班?”
“翹了。”
陳清霧笑說:“那正好,教學材料還有剩的,你要不要再上一節課。”
“當然聽陳老師安排。”
陳清霧覺得,以孟弗淵的天賦,可以試一試上電動拉坯機。
揉泥等前序步驟完成,陳清霧指點使用電動拉坯機的要領,“胳膊固定在膝蓋,身體離轉台30厘米左右,右腳踩住踏板。你先試著踩一下,熟悉一下不同發力的變速。”
孟弗淵依照指示行動,看一眼陳清霧。
陳清霧點點頭,“把黏土團摔置在轉台中間,粘牢,然後轉動轉台,把黏土團拍成圓錐形——先輕踩,不要著急。”
教導得如此簡單易懂,到目前這一步,孟弗淵操作得沒有差錯。
“給黏土整體塗上水,到表面光滑為止。”
陳清霧觀察著孟弗淵的動作,“下一步要加一點難度了——雙手環抱黏土團,用小拇指一側的手掌,往中心擠壓,注意踏板加一點力度。然後雙手往上提拉,提到頂上……”
速度加快之後,孟弗淵頓有幾分手忙腳亂,“陳老師,你所謂的加難度,是指從勾股定理直接加到微積分?”
陳清霧笑出聲,“你彆分心,要歪了!”
眼看著那黏土團傾斜得即將塌下,陳清霧急忙伸手,握住了孟弗淵的手進行糾正。
黏土到了陳清霧手中,如此溫馴,好像每一個角度都能精準控製。
“清霧。”
“嗯?”
“看過那部電影嗎?”(*注)
“那部電影啊……”
“嗯。”
兩人都不再出聲,卻不約而同地放輕了呼吸,垂下目光,盯著他們在泥漿中,交-纏的手指。
轉台仍在運轉。
黏土在她握
著的他的手中,提拉到了頂端,變成錐形。
陳清霧在這個時候倏然轉頭,吻住孟弗淵。
孟弗淵鬆開踏板,轉台勻速停止。
他伸手,一把摟住她的後背,舌尖侵入,找到她的,用力纏吻。
姿勢太過彆扭,很快,孟弗淵便摟著陳清霧站起身,兩人一邊接吻,一邊往洗手台退去。
陳清霧手掌環抱在他背後,白襯衫上印上清晰掌印,但無人在意,隻抱得更緊,似要將對方揉進自己軀體之中。
分開的少頃,孟弗淵捉著陳清霧的手,在流水下洗淨,便直接將人扛了起來,往後方臥室空間走去。
怕弄臟床單,孟弗淵脫掉了她身上連衣裙,又解掉了自己的襯衫。
陳清霧仰面躺倒,孟弗淵傾身,再度吻住她,與此同時,另一隻手往下,直向主題。
他指尖觸碰到布料上已然染上的一點濕意,輕笑一聲。
陳清霧條件反射地拱起膝蓋,孟弗淵卻按住她的膝頭,一分。
片刻,她聽見窸窣的聲響,低頭看去,是孟弗淵挨到了她的腳邊。
腳踝被一把捏住,隨即,一個吻落在了那灰色的胎記之上。
嘴唇挨上的觸感,讓陳清霧強忍著才沒有後縮。
那一天的記憶,帶著海風的鹹潮氣息撲面而來。
仿佛還能看見那時陽光穿過散尾葵落下的光斑,搖曳如湖底粼粼的水光。
陳清霧快要失去心跳,身體裡似有一整個海洋傾倒轟鳴。
那呼吸沿著腳踝,蜿蜒而上。
陳清霧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急忙去推他額頭,“不可以……”
“可以。”孟弗淵拿開她的手,“先試試,清霧。你會喜歡。”
“可是……”
沒有給她“可是”的機會,孟弗淵一貫是趁勢出擊的行動派。
陳清霧心跳劇烈,幾近窒息,那種感覺仿佛瀕死。
工作室大門沒關,隨時可能有人進來。
這種不安全感,反而成了某種催化劑。
她壓根不敢低頭去看,目光垂落時隻見他墨色的頭發。
他是那麼矜貴的人,此刻卻……
那個瞬間陳清霧哭了出來,孟弗淵立即起身,緊緊將她抱入懷中,待她急劇痙=攣的節奏平息,一邊笑說:“有點沒出息啊,清霧。”
“……”陳清霧根本發不出聲。
午後的空間有種被人遺忘的寂靜。
陳清霧被孟弗淵擁抱許久,終於緩了過來,她手掌輕推他肩膀掙開懷抱,撐住床單,跪坐,準備往下去的時候,被孟弗淵一把擒住手臂,“乾什麼?”
“當然是……”
“不行。”孟弗淵抱著她,隻捉著她的手去。她常與泥土打交道的手,指腹有薄薄的繭。
“但是,你剛剛……”
“沒有但是。”孟弗淵很是堅決。
他擁抱如此之緊,陳清霧根本掙脫不開。
片刻後,孟弗淵低聲笑說:“莫非這就是你準備的殺手鐧?”
“……”
“以後都不準用。”
陳清霧氣得一口咬在他肩頭。
所幸之前陳清霧很有先見之明地,在這裡給孟弗淵備了一套換洗衣物。
兩人清洗完畢,走出臥室時,外面已是霞光漫天。
半成品都不算的黏土團躺在電動轉台上,感謝陳清霧老師的悉心教導,但短時間內,孟弗淵都不準備再碰。
工作室鎖了門,兩人驅車離開,在華燈初上的車流中,商量著今天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