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通過上一次的怪談報告, 17號上層敏銳地注意到一個數字：死神說它五百三十七萬零二十一歲。

這個有整有零的數字，是“祂”隨機安排的人設，還是與怪談世界的背景相關聯, 大家現在不得而知，但這種信息搞不好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因素，自然不能輕易忽略掉。

另一件事是, 荒郊花鳥市場出現的“火紅狐狸”。

據葉汐所知, 他們隊伍裡遇到火紅狐狸的一位普通參與者朱玥, 但在張昭代領的1隊那邊，是隊員鄒芸觸發了火紅狐狸關卡, 並且活了下來。

會議現場，鄒芸直接講述了自己遇到火紅狐狸經過。即便17號的隊員們都已經是怪談老手，鄒芸說出的經過也依舊讓大家覺得匪夷所思。

——一直以來，“祂”在收人頭這件事上都是很認真的。每個怪談裡都會有千奇百怪的方法讓參與者受到汙染繼而死去, 或者直接被怪物撕掉。最溫和的死法應該就是讓大家被困在幻境裡，不知不覺地放棄本來的一切。

但這次的“火紅狐狸”，似乎是個很文明的NPC。

它既不用血腥手段殺人, 也不是簡單地蠱惑參與者，將對方留在幻境中, 而是先給參與者構建一個夢境，然後毫無隱瞞地讓對方認識到那是假的, 繼而開誠布公地發出邀請，以優厚的條件請對方留在怪談世界。

那個“夢境”的具體經過因為觸及鄒芸的過往陰影, 鄒芸不願意多談。但她明確地告訴大家, 在那個環節裡，火紅狐狸不僅利用她的心魔勾畫了“夢境”，而且還在那場夢中讓她爽了一下。

她說, 時至今日，她依舊會回味那場夢。

在這個前提下，火紅狐狸後來的邀請變得十分有蠱惑力。鄒芸說她如果沒有肩負使命、如果不是一心想把其他參與者都帶出去，可能就接受邀請了。

換言之，她當時動搖過。

至於那些優厚的條件，可以簡單粗暴地總結為八個字：有車有房，沒病沒災。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這都是極具誘惑力的條件，隻不過怪談世界是真的能提供這些還是單純的幌子就不太清楚了。

對此，鄒芸覺得這肯定是假的，因為她覺得不會有這種好事。

可葉汐反倒覺得是真的，因為如果隻是想“收人頭”，祂其實有無數更行之有效的操作，完全沒必要跟參與者費這種口舌。他們這些進入怪談就如同待宰羔羊的人，不值得祂如此費心地編織謊言。

不過站在17號角度來說，那些優厚待遇是真是假隻是一個並不重要的細節。在鄒芸結束發言之後，丁部長簡明扼要地拋出自己的觀點：“無論這究竟是真是假，對我們的現實世界來說，都意味著新的危機。”

這種先編織一個夢境給你嘗點甜頭、再拋出優厚條件進行進一步誘惑的組合技能，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很危險的。

丁部長苦笑著說，“祂”有點乾傳銷和電信詐騙的天賦。

因此如果火紅狐狸在之後的怪談裡頻繁出現，恐怕不僅死亡率會提高，現實世界在受到怪談衝擊後已經岌岌可危的秩序性也無疑會被動搖。辛苦生活的普通人可能會開始向往怪談世界，可能造成的危機將嚴重到無法評估。

丁部長為此下達了新的任務，要求隊員們在後續的怪談任務中，想方設法火紅狐狸的底細和出現機製，儘可能地為現實世界規避風險。

散會之後，大家邊往外走，邊愁眉苦臉地交流：“規避風險……這怎麼規避啊？完全隨機的事兒，搞不好咱們刻意找它，它就躲著咱們呢？”

“是啊，那狐狸連鄒芸的心理陰影都知道，很容易躲開咱們吧？”

“話說……我覺得啊，它是不是專門找那種有嚴重心理陰影的人啊？就像電詐會先進行篩選一樣，它可能也會挑選特定目標？”

這個說法引得同行者紛紛探頭：“怎麼說？”

說話的人聳肩：“你看，這回一共兩個人遇到它，一個是3隊那邊的參與者，一個是1隊的鄒芸。3隊那邊的直接就給帶走了，鄒芸雖然是咱們的人，但也動搖過——這命中率很高啊！如果不是專門篩選過目標，能有這麼高的概率？”

旁邊的人皺起眉頭：“可是……大家多少都有點心理陰影吧？”

提出推測的那位道：“那你說說，你的心理陰影是什麼？”

“呃……小時候有一次在超市走丟了，嚇得要命？”剛剛說大家多少都有心理陰影的那個這才反應過來，其實心理陰影和心理陰影也是不一樣的。像她這種成長曆程過於平和、心理陰影在人生履曆中隻是“重在參與”的，看起來就不太值得被火紅狐狸忽悠。

不然火紅狐狸給她構建個啥夢境？讓她回到在超市走丟的那天，然後一扭頭就看到了爸爸媽媽？憑這點事就想誘惑她留在怪談世界，那不是做夢嘛！

如果這樣想，火紅狐狸的確可能對目標存在初步篩選。不過鄒芸不願意提具體經過，另一個參與者朱玥又死了，它的具體目標人群到底是什麼暫時無從知曉。

葉汐思索著丁部長的話，在考慮下次見到NPC有沒有可能利用帽子先生的掛墜或者【偽裝假面】套出一些關於火紅狐狸的信息。回到辦公室，正好碰到要折回會議室找她的楊歌：“哎汐汐！我正說你怎麼還沒回來呢！”

葉汐駐足：“怎麼了？”

“來，再開個會。”楊歌直接拉著她往外走，“二樓小會議室，咱們和1隊、2隊的會，走吧。”

……不愧是官方部門，會可真多。

葉汐暗暗腹誹，跟楊歌一起上了二樓。小會議室裡已經到了不少人，肖冷右邊坐的是1隊隊長張昭，左邊的座位空著，理論上是給副隊長楊歌留的。

但楊歌眼睛一轉，路過那個座位時停都沒停，一邊跟張立平說話，一邊坐到了張立平和任寧寧之間門。葉汐四處看看，如果不坐這裡的話她就隻能坐到彆的隊伍裡去了，顯然不合適。

她於是心如止水地在肖冷身邊坐下來，肖冷早上沒吃早飯，買了盒六枚裝的巧克力派。現在面前的桌面上已經扔了三個包裝袋，他手裡還在吃第四個。

葉汐坐下後，他把第五個遞給她。

同樣沒吃早飯的葉汐隨手接過來，肖冷借機向她身邊靠了兩寸：“你知道你爸媽給我準備了壓歲錢嗎？”他壓低聲音。

“啊？”葉汐用“愣住.jpg”全方面展現了自己的不知情。

給壓歲錢的一般習俗應該是晚輩向長輩半年，然後拿紅包。但他們家可能是家庭氛圍太輕鬆，大家的情緒都不太內斂，日常都喜歡把誇獎和愛意掛在嘴上，過年更恨不得提前一禮拜就開始天天碎碎念“新年快樂”。

專門的拜年在這個家裡顯得就有些多餘了。

於是不知道從哪年開始，她爸媽索性省掉了這種習俗，壓歲錢直接塞她枕頭底下，搞得跟聖誕老人偷偷摸摸送禮物似的，主打一個中西合璧和出其不意。

葉汐想到這個，便問肖冷：“是塞在你枕頭底下了嗎？”

“不是。”肖冷淡聲，“塞在我的電腦包夾層裡，我直到回B市才發現。”

“……”葉汐啞了啞，又根據自己收到的數額猜測，“三千？”

肖冷“嗯”了聲：“不合適。所以我給叔叔阿姨挑了點禮物，你一會兒幫我看看。”

“不用了……”葉汐倒被他整得不好意思了。

她先前是不知道父母給他也備了紅包，但既然備了，她也不覺得奇怪。

首先對她的父母來說，他們都是晚輩，在這種禮節性問題上不厚此薄彼屬於當長輩的基本原則。

其次，他拎去她家的那堆年禮看上去也不便宜。單是營養品裡的一大盒燕窩……葉汐都沒敢好奇價格。

因此如果從價值上計算，她家給他包個紅包充其量算“禮尚往來”，他再為這個回禮——那不就沒完沒了地循環起來啦！

但肖冷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已經挑得差不多了，你幫我看一下就好。”

葉汐：“我能替我父母拒絕嗎？”

肖冷挑眉：“那我把壓歲錢轉給你？”

葉汐：“……”

算了，那還是挑禮物吧。

他們這邊說著小話，其他人陸陸續續到齊了。這回負責主持會議的是1隊隊長張昭，他示意副隊長給大家下發了資料，自己試了試話筒的效果，開口道：“這回任務的基本資料，返崗比較早的各位同事應該已經看過了，今天才開始上班的可以看一下。”

葉汐心裡一沉，視線繞過肖冷，打量起了張昭的神色。

張昭身材微胖，皮膚又白，長了一副挺隨和的樣子。平日也愛開玩笑，很會活躍氣氛，但在說剛才那番話的時候，他的口吻十分深沉。

雖然規則怪談本身就是嚴肅的事情，但對17號的隊員們來說這隻是個很常規的“工作”。出現遇難者大家固然會心痛，可是為了新怪談開會，一般都還是簡單的“就事論事”，不會有太多的情緒，把任務說明白就可以了。

因此張昭現下的態度讓葉汐有點緊張，覺得下一個任務恐怕也並不簡單。

張昭對任務情況進行了簡單的介紹：“這個規則怪談出現在薔薇園小區。這是既星月公寓規則怪談之後，又一個出現在居民區的規則怪談。”

“但這個怪談的情況更複雜。星月公寓規則怪談固定出現在三套公寓內，隻需要封掉相關公寓就能解決問題，而且房主也配合，處理過程很順利。”

“而薔薇園小區的這個副本，是在整個小區內隨機刷新的，目前已經有好幾撥居民遭殃，死亡率不低，而且幸存者即便沒被汙染，精神狀態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因此我們分析，這個副本的難度係數也比較高。”

“還有一個問題是，薔薇園小區大家應該聽說過……是本事一個建立得比較早的彆墅區，地段很好，一共三期，涉及彆墅近二百幢。我們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二百幢彆墅現在的市場總價能達到120億，因此想讓業主舍棄房產全部撤離基本不可能。”

“但我們現在不能摧毀怪談。”肖冷的視線凝結在手中的資料冊上，“我們可以去出任務下副本，但在怪談無法被摧毀的前提下，業主們不搬走就不可能避免危險。除非為了保護他們，讓我們一直駐紮在那裡，保證每一次怪談開啟時都有自己人在裡面協助通關。”

“你說得對。”張昭轉過臉，朝他點了點頭，“現在的情況是，在任務交到我們這裡之前，當地的街道、派出所已經輪番上陣勸過業主們搬離了，但沒什麼效果。所以上面也沒辦法，隻能先讓咱們去，就算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也至少摸清情況，給業主們提供一份‘攻略’。”

肖冷緩緩搖頭，並不認同：“就算是同一個怪談副本，每次開啟的具體規則和細節也會發生變化，盲目信任攻略有時反倒會弄巧成拙。我們整理的怪談報告給係統內的各分隊進行學習還可以，交給完全沒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他沉了沉，“你確定不會起反作用？”

“這部分我和你的想法也一樣！”張昭一臉“兄弟你懂我啊”的激動，口吻卻很無奈，“但現在沒有其他辦法了。咱們不去，遇到怪談的業主非死即瘋；咱們去……情況至少不會更糟糕吧。”

“不是，張隊，我不太懂。”3隊隊員王景的眉頭擰得幾乎能打結，“幾千萬一套的彆墅是挺值錢，但再值錢能比命值錢嗎？這些有錢人……這麼不惜命嗎？”

楊歌出言：“那我覺得話不是這麼說的。薔薇園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本市的二手房交易那麼猛，現在住在裡面的業主估計大部分都不是當年開盤的時候買的房，而是高價二手。”

王景困惑地看著自家副隊長：“所以呢？”

楊歌攤手：“五六千萬一套的房子，有錢人也未必就能全款，而且肯定有不少人的財力也就那麼回事，是拚儘全力買的房，這套房子四舍五入就是他們的身家性命。現在小區出現怪談，想賣房肯定很難，他們要搬走手頭也沒資金，同時還得繼續給銀行還貸，那人家能往哪兒去？”

王景偃旗息鼓：“這倒也是……”

楊歌說的道理淺顯易懂。房子對大家太重要，很多時候，人們真的會不惜為了房產去冒生命危險。

所以就連被敲了承重牆的危樓，也會有業主不管不顧地搬回去住。

現在的規則怪談看似凶險，但在房子的問題上，出現規則怪談的房子和被敲了承重牆的房子對業主們來說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彆。

因此17號目前的決定，確實是沒有辦法之下的唯一辦法了。除此之外，他們隻能祈禱這個副本的細節變化少一點，讓攻略起到更多作用。

2隊隊長曾大鵬詢問：“什麼時候出任務？”

“咳。”張昭清了清嗓子，“這周五有新人入職，丁部長的意思是下周一出任務，直接帶著新人一起去。”

“……確定嗎？”曾大鵬有些頭疼地揉著太陽穴，“我聽說這次的新人大部分都是平凡者，一上來就搞難度這麼高的副本？是不是太凶殘了？”

肖冷一哂：“那你想什麼時候帶他們出任務？賭‘祂’下一次會給一個低難度的副本？”

“好吧……”曾大鵬啞音，咂了咂嘴，“能不能把那‘最強大腦’給我？”

“最強大腦”四個字讓葉汐視線一頓。

張昭笑道：“想要最強大腦啊？晚了！那天她過來取怪談報告，說要先回去讀一讀，然後發現自己跟188在遊樂園規則怪談裡合作過，點名要去188的隊伍。所以——”張昭睇了眼肖冷，“又讓你撿漏了。”

“草，你小子是有點運氣啊。”曾大鵬忿忿。

之後，大家又進行了一些具體部署。

對於這次怪談內的情況，17號的了解基本為0，因此部署主要是針對薔薇園小區進行的。

小區一共分為3期，目前的計劃是三個隊伍各去一期值守。由於每個隊伍都有至少一半隊員是特殊身份者，這個比例遠大於特殊身份者在普通居民中所占的比例，怪談入口直接刷新在他們周圍的概率本身就很高。同時，研究所也會在小區內嚴密布控，萬一出現意外，怪談入口刷新的地方離他們很遠，他們也可以嘗試第一時間門趕到，爭取和其他參與者一起進入怪談。

至於如果真的出現怪談不講武德，搞進去的全是普通人的情況……

嗬嗬，除了為參與者虔誠祈禱以及對“祂”的祖宗十八代進行瘋狂辱罵之外，他們的確沒什麼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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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幾個新成員按時前來報到。由於之前在怪談裡大家見到的樣貌都是假的，王心冉沒能直接認出葉汐。但王心冉明晃晃地參與過綜藝節目《最強大腦》，葉汐離開遊樂園規則怪談之後被好奇心驅使，專門搜了幾期來看，因此不費什麼力氣就認出了她。

在葉汐挑明身份之後，兩個女孩子之間門立刻洋溢起了一種“我終於又見到你啦！”的快樂。

不過在此之前，葉汐以為所謂的“新成員”是新來的兼職或者外包，就像她以前的情況。現下和王心冉細聊才知道，人家也是正式成員，而且是實實在在通過國考考進來的……

大佬啊大佬！

葉汐心裡歎服，可王心冉對她更羨慕：“我聽說你是被特招進來的？太厲害了！”

“沒有沒有……”葉汐被捧得不太好意思，索性岔開話題，“你報到流程走完了嗎？我帶你四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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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三支隊伍按計劃在早上8:00準時進入小區，分散向三個區域。

研究所已經提前一小時放置好了入口監測儀器，通過對講機告訴隊員們儀器運作正常。

小隊帶領的3隊去的是小區三期，三期業委會的會長是位拿獎無數的退休老教師，聽說他們要來執行任務，很熱心地招待了他們，把他們請進了自己家，沏了上好的西湖龍井，還很是愧疚地表示：“今年的新茶還沒下來，這是去年的陳茶……但我保存得還不錯的，你們湊合喝一喝！”

說完她便認真地詢問大家，進怪談需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專業設備她幫不了忙，但吃的喝的她管夠，家裡沒有的她還可以現在跑出去買，小區附近就有大型商超，什麼都買得到。

在得知進怪談額外帶不了什麼東西之後，這位文質彬彬地阿姨立刻又說：“那等你們出來，我請你們吃飯——不要推辭，這頓飯我是一定要請的，算我代表薔薇園三期的全體業主謝謝你們！”

礙於紀律，全體隊員都一邊含起不失禮貌的笑容，一邊沉默地轉頭看肖冷。

肖冷頷首：“謝謝阿姨。我們先儘力執行任務，吃飯的事回頭再說。”

“行，那你們先坐一坐，我去給你們再添點水果來。”

“哎，阿姨……”楊歌看著眼前茶幾上已經擺了一大桌的各色水果，想告訴她不用了，可阿姨已經足下生風地走了。

一群隊員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王景小聲：“每次咱們出任務……遇到群眾這麼熱情，我怎麼總覺得他們懷著送葬的心，想給咱們安排最後一頓呢？”

楊歌：“咳……你可真會說話。”

肖冷：“我覺得他們的確是這種心。”

繼而語中一頓：“也的確有可能真是咱們的最後一頓。”

“……”葉汐沒忍住，抱怨道，“能不這麼說嗎？多不吉利……”

“哎好，不說！”肖冷乾脆地答應。

雖然隻是四個字，但在座的每一個隊員，恍惚間都看見一隻二哈在殷勤的搖尾巴。

要命。

還沒在一起就這樣，真在一起，這肖隊沒法要了。

——大家無聲地交換視線，一邊用目光與隊友進行內心吐槽，一邊堅強地憋住笑。

葉汐也感受到了他過於明顯的情緒，繃著臉低下頭，不予理會。

突然而然的，她覺得很困，手裡沒吃完的半個橘子一下晃出了重影。而後不等她勉強支撐一下，眼皮就已經重重垂下去了。

就開始了啊……

葉汐在最後一縷清醒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