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出門後便往右拐, 走了大概一二百米，到了門診樓的大門前，葉汐仰頭數了一下, 又打開備忘錄記錄：門診樓和住院樓一樣，都是6層。

收起手機，葉汐率先走進門診樓大門。

門診樓看起來是個老樓, 像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建築, 層高也明顯比旁邊的住院樓要低。尤其是一層大廳, 昏暗得有些壓抑。

陳曉燕緊張地攥著葉汐的手：“這地方看著就嚇人……”

“彆自己嚇唬自己。”葉汐反握了一下她的手，“規則怪談裡嚇人的事情很多, 如果再自己嚇唬自己，真出事的時候會手忙腳亂，那就死定了。”

“……好。”陳曉燕連連點頭，側首看了看葉汐, 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有點小看這個小姑娘了。

在她眼裡，葉汐畢竟是個剛畢業的“職場小新人”。在她這種工作了些年頭的老員工眼裡，應屆生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所以她一度下意識地把自己放在“前輩”的位置上，保護她指導她。

現在看來, 葉汐的工作經驗少歸少，論心態, 可能還真不需要她這樣細心嗬護……

陳曉燕心裡還在暗暗感慨，葉汐在簡單地觀察了一遍大廳環境之後已經繼續往前走了。

陳曉燕趕忙跟上, 看到大廳正中央有個類似於餐廳前台的設施, 上面貼著三個大字：分診台。

分診台裡有兩個值班護士，葉汐沒直接跟她們說話，而是停在了分診台右側, 從落地金屬架上拿起一張紙。

“悅心醫院門診規則”。

她給陳曉燕也遞了一份，然後又拿起手機拍了下照。陳曉燕有樣學樣地也拍了一下，然後忐忑不安地認真閱讀。

紙上寫著：

“為保證各位患者就診順利，請嚴格遵守以下規則：”

“1.進入門診樓後，請先在分診台進行分診，按照分診信息前往各樓層就診；

2.分診台有各樓層地圖，如有需要，請自行拿取；

3.乘坐電梯時，請確認電梯內隻有一種顏色的手環；

4.門診樓的任何樓層在任何時間段均不會熄燈，如發現樓層熄燈，請按照安全指示燈的方向儘快前往樓梯間下至1樓並離開；

5.除驗血外，本樓的一切檢查項目均不單獨收費，將直接從您的住院費用中扣除；

6.門診樓沒有兒科，也不接待未成年患者。如在門診樓內遇到未成年患者向您求助，請帶他們尋找家長；

7.部分檢查項目需要您提前服用試劑，試劑可以是藍色的、白色的、黃色的……但不會是紅色的。如您領取到紅色試劑，請丟棄並與護士更換新的試劑；

8.祝您擁有健康的身體，早日離開醫院。”

葉汐斟酌了一下：“從這份規則上看的話，連通兩棟樓的廊橋沒有直接的危險。”

陳曉燕一怔：“那就是說我們之後可以……”

葉汐又說：“但坑是有的。”

“規則1：‘進入門診樓後，請先在分診台進行分診，按照分診信息前往各樓層就診。’如果參與者第一次進門診樓就是從廊橋過來，很可能看不到這份規則，也不知道分診台。直接拿著化驗單去各個科室做檢查，就違反了規則。”

“……是啊。”陳曉燕若有所思地點頭，“但是抄近路是人之常情，這個坑還挺容易踩的？”

葉汐掃了眼陳曉燕：“你想救彆人？”

陳曉燕被看穿心事，乾笑：“想是想，但聽你的。你要是不想多事，我也沒意見。”

葉汐嘴角輕扯：其實她也想救人。

這個問題在陳曉燕這裡隻是良心的事兒，但在她這裡，是身為17號編外成員的責任。誠然這次進入怪談不是17號的任務，她可以選擇袖手旁觀，但如果能為大家提供些保護，她心情會更好。

隻不過她必須很謹慎才行。

同樣是非任務的怪談副本，這次的人數沒有溫泉酒店多，陣營也明顯沒有那麼複雜，但怪談裡壞人總是有的，這回還有一個很明顯的……就是雷海。

因為之前的事情，葉汐對雷海的感觀可想而知並不好。雖然那隻是個常見的職場勾心鬥角，並不能因此就說雷海大奸大惡，至少也說明雷海的道德感比較低。

規則怪談是考驗人性的地方。道德感低的人，無疑是更容易打破人性底線的那一類。

她不想去賭這種風險，就算要施以援手，也要很小心。

葉汐想了想，又多拿出一遝規則頁，一邊往外走一邊耐心地將它們都折了幾折，折成能揣在病號服口袋裡的大小。

陳曉燕困惑道：“不上樓看看了？”

葉汐嗯了一聲：“拿到規則心裡就有數了，至於樓上，我們並沒有今天就診的安排，直接上樓不知道會不會被判定為觸發第一條規則，明天再來就是了。”

“也對……”陳曉燕點頭，跟葉汐返回住院樓。

兩個人回到病房，正是午飯時間。和很多醫院住院部一樣，這裡的午飯也是用餐車送上來的，病人拿著餐盤去打自己愛吃的東西，不過沒有正常醫院常見的飯卡，所有費用都從飯卡裡扣。

在餐品方面，這裡似乎貫徹了規則怪談的美食水平，餐車能提供的食物種類雖然有限，但每道都很誘人。

油燜大蝦、雞肉芝士意面、濃湯海鮮燴飯、鮮草莓芝士蛋糕……

在葉汐看來這些菜品甚至過於豪華，搞得醫院都有點OOC了。

它們根本不該出現在醫院這種地方，也完全不像病人能吃的東西。

陳曉燕則關注到另一個問題：“這吃的看著挺不錯……就是挺貴的！”

——確實，菜單上大多數餐品都是68、78的價格，每頓飯隨便點上兩樣就要花到一百多。

葉汐覺得有些奇怪，倒不是這些餐品配不上這種價格，隻是這種價格讓這個醫院背景的副本更OOC了。

她經曆過的怪談已經不少，雖然需要消費的副本不在少數，但沒有哪個副本會因為消費問題讓她覺得OOC。

相反，其他副本在消費問題上都把細節做得很到位，比如在購物中心的消費之後可能會有贈品和抽獎機會，在溫泉酒店有免費的自助早餐，這都是和現實接軌的細節，讓副本體驗更加真實。

……這個悅心醫院規則怪談，為什麼搞成了這樣呢？

是巧合和失誤，還是另有原因？

葉汐思索著打了一份濃湯海鮮燴飯，回到病房吃完就是午休時間了。

這個時間段樓道裡沒什麼人，即便是沒有午休習慣的參與者也基本都待在病房裡，躺在床上消食擺爛，要麼和同伴討論規則，為通關做準備。

葉汐抓住這個機會，躡手躡腳地走進樓道，挑選了幾個格外安靜的病房，把從門診樓拿回來的規則頁順著下面的門縫塞進去，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病房。

突然出現新的規則，沒有哪個參與者能不在意。她就算沒有每個病房都塞，也應該能掀起一波小小的討論，讓沒拿到規則的參與者也有所警覺。

下午一點，酷愛睡午覺的張潔還在夢中，房門被敲響了。朱丹丹先一步醒過來，一下子生了起床氣，沒好臉色地喊張潔：“去開門！”

“？”張潔半夢半醒，下一秒，朱丹丹的聲音變得尖銳，“去開門啊！”

張潔這下徹底清醒，趕忙下床，前去開門。

“你好？”她開門的樣子很客氣。

門外的周曉姝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客氣，心裡覺得諷刺，但臉上端著友好的微笑：“你好，我在你們門外撿到了這個，是你們掉的吧？”她邊說邊遞過手裡折了幾折的規則頁。

那其實是她在自己病房的門縫下撿到的，她也已經展開看過，但並不妨礙她在此時裝得人畜無害：“這麼重要的東西彆弄丟了，還是貼在牆上安全。”

“？”張潔覺得奇怪，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牆壁。

周曉姝隨著她的目光一起望過去，神色一怔：“哎？你們的規則在呀？那這個應該不是你們掉的，我再去問問。”

“……你等一下！”張潔及時喊住她，周曉姝眼底劃過一抹快意。

剛才她把規則頁遞過去的時候看似隨意，但其實有意把標題的幾個字露在了上面。

“悅心醫院門診規則”——這幾個字是加粗的初號字，非常明顯，張潔果然注意到了。

張潔沉了沉，把她手裡的規則接過去、打開，掃了眼就做出了判斷：“這不是住院樓的規則。”

“啊？”周曉姝狀似一愣。

屋裡起床氣的朱丹丹聽到這話也清醒了，從床上坐起來：“什麼？我看看！”

“來了！”張潔立刻轉身回屋，周曉姝很自然地跟在她後面，一起走進她們的病房。

在進入大學後，朱丹丹和張潔都已經脫去了以前的太妹氣，除了知道她們過往的熟人，誰也不會知道她們曾經是霸淩者。

在外人面前她們也都很禮貌，比如現在，朱丹丹知道周曉姝好心幫她們撿東西，看到她就很客氣地說：“謝謝你啊！”

“沒關係。”周曉姝低著眼簾，“我都沒注意不是住院樓的規則……寫了什麼啊？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來一起看吧。”朱丹丹和氣地招呼她，連帶對張潔的態度都和善了很多，“咱們一起分析一下？”

張潔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周曉姝自若地坐到朱丹丹床邊，朱丹丹認真讀著規則，周曉姝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的側臉：“我覺得，這裡面的規則一條都不能信。”

“什麼？”朱丹丹和張潔都看她，“為什麼？”

周曉姝反問：“你們是第一次進入怪談嗎？”

“……不是。”朱丹丹搖頭。

周曉姝理所當然道：“那在之前的怪談裡，你們見過規則主動送上門嗎？憑我的經驗，規則有可能出現在很顯眼的地方，方便參與者發現，但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強行遞到參與者面前。”

“而且。”周曉姝語中一頓，“這份規則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那裡就沒有。隻送給其中一部分參與者，是不是很可疑？”

朱丹丹和張潔相視一望，周曉姝看到她們眼裡的動搖，趁熱打鐵：“所以我覺得這個規則就是用來坑你們的，如果你們信了就會出問題。比如這條……”

她指著第1條規則：“很可能隻要去分診台就會被汙染，正確的方式是繞過分診台去就診。”

張潔很輕易地被帶了節奏，順著她的思路拋出疑問：“可是怎麼才算‘繞過’？分診台一般都在一樓大門口吧！是要走其他門，還是根本不經過一樓才行？”

朱丹丹好笑：“不經過一樓，怎麼去彆的樓層啊？咱們還有檢查要做呢。”

周曉姝神情自若：“我剛剛在樓下繳費時看到一張院區分布圖，上面顯示兩個樓之間有廊橋連接，可以直接過去。”

“——這麼一想，這份規則是不是更可疑了？明明有廊橋，為什麼還非要大家去一樓的分診台？而且咱們都已經‘住院’了，還需要分診？這合理嗎？”

“有道理啊……”兩個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周曉姝無聲地舒氣。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那種平平無奇的“老實人”，是學校裡最沒有存在感的內向學生。也正因如此，朱丹丹張潔這樣的人才敢毫無顧忌的欺負她。

帶節奏這種事她那時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就算是想，她也做不出來，一開口就會緊張到話都說不利索，不自信的樣子沒可能帶節奏。

現在，她巧舌如簧得仿佛變了個人。

因為現在大家都早已離開了高中，她已沒什麼機會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這些霸淩者，更沒可能在有法律管束的世界裡做什麼報仇的事。現在身處怪談是她難得的機會，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救贖當年的自己。

沒有什麼比複仇的決心更能激發潛力。

不過朱丹丹很快表達了疑問：“可萬一這個規則沒問題，不去分診台真的會出事呢？”

周曉姝陷入沉默，好像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過了一會兒，她慢吞吞道：“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我堅持自己的看法。明天做檢查我會直接從廊橋過去，不會走分診台的。”

張潔：“可是……”

更多的話沒說出來，朱丹丹拽了她一下。

她下意識噤聲，不解地看向朱丹丹，卻見朱丹丹笑道：“其實我也覺得你說得有道理，那明天早上咱們組隊一起走吧，你收拾好喊我們一聲就行。”

說完，朱丹丹主動做了自我介紹，周曉姝不慌不忙：“也好，我叫周玥。那咱們明天見。你們明早彆四處亂走，不然該找不到人了。”

“好。”朱丹丹點頭，周曉姝沒有再在她們的房間逗留，轉身離開。

——她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霸淩者沒什麼同理心，必然是自私的，她那句“堅持自己的看法”的話隻是為了打消她們疑慮的欲擒故縱，她們邀請她組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完全能預想她們的打算是什麼。

那條規則說，“進入門診樓後，請先在分診台進行分診，按照分診信息前往各樓層就診”，所以她們應該會跟她一起從廊橋前往門診樓，然後在她去做檢查的時候她們並不會去。

如果她做完檢查之後平安無事，就說明她是對的。如果她遇到危險，她們就會下樓去分診台。

倘若她們兩方全然不認識，這招完全行得通，因為大家萍水相逢，怪談又剛開始，特殊身份者不太可能這個時候就盯上目標，土著人出現的概率又很低，因此向她這樣主動上前結盟的也基本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想坑人，她們這樣做可以毫無風險地拿她做實驗。

但現在，她們顯然錯判了最重要的一環。

——她們並不是萍水相逢。

她想讓她們死。

.

一下午的時間風平浪靜地過去，晚餐依舊豐盛，很多參與者把吃飯作為怪談裡為數不多的享受，不惜花重金點餐。

20:00，幾名護士開始在各個病房間忙碌，將大家要吃的藥送到各個病房。

住院規則第8條：醫生為您開的藥，請務必按時按量服用。

這條規則很清晰，與其他規則也不存在衝突，卻看得人忐忑不安。

——在現實世界都有俗話說“是藥三分毒”，大家對於來路不明的藥品都很警惕，生怕吃錯藥。

現在身處規則怪談，規則裡還明確涉及了藥，怎麼想都很瘮人。

不會吃了就被汙染，或者直接暴斃吧……

陳曉燕猶猶豫豫地看向葉汐，葉汐沉吟片刻，啟動了道具【提詞器】。

【提詞器】沒有鑒彆規則的功能，隻能展現與選定物品相關的屬性。葉汐覺得手裡五顏六色的藥片顯然屬於“物品”，啟用道具給出三個關鍵詞，很可能就能幫助她間接判斷那條規則的真假。

很快，第一個詞慢慢浮現，閃著金光懸浮在葉汐面前的空氣裡。

“無效的”……

葉汐不禁蹙眉，又看到第二個：“心理暗示”。

最後是第三個：

“都吃過的”。

葉汐凝神片刻，驀然仰頭，將幾個藥片全都拍進嘴巴，接著拿起水杯喝水衝下去。

“？？？”陳曉燕被她這個過分乾脆的舉動嚇著了，“就這麼吃了？？？”一整個目瞪口呆。

葉汐抹了抹嘴上的水珠：“我覺得那條規則是安全的。”

她沒有暴露自己是擁有道具的特殊身份者，因此也不好解釋自己的分析思路，隻能這樣簡單粗暴地給出答案。

“無效的”、“心理暗示”、“都吃過的”。

這三個詞裡除了“心理暗示”可能暗藏風險，另外兩個都讓人很有安全感。

【提詞器】給出的詞彙描述不會造假，藥片是“無效的”，意味著它就算沒什麼正面作用，也不應該存在危險。

“都吃過的”，在葉汐看來指的肯定不是“醫生護士”都吃過，而是怪談參與者都吃過。

據此又可以推斷出兩個可能：1.“祂”默認所有怪談參與者在副本先前的時間線上都吃過這個東西；2.所有怪談參與者在現實世界都吃過這個東西。

如果是1，意味著不論她現在吃不吃這一份，副本裡的這個“她”先前都已經吃過同樣的東西，要受汙染早就受了，不差這一口；如果是2……那她很確信自己在現實世界沒吃過什麼會致死致殘藥品。

再說，就算她自己作死吃過那種藥，也不可能所有參與者都吃過，那就不能被形容為“都吃過的”。

陳曉燕見她如此豪爽，踟躕了一下同樣決定吃藥。但她吃藥比較慢，不敢五六個藥片一起吞，便分成兩粒一組分次往下吞。

吃到中間那組，陳曉燕咽水的速度慢了點，藥片外層被融開，陳曉燕登時眉頭打結：“好酸！！！”

往後的一整夜同樣無事發生，這次怪談好像很仁慈，有意給了大家一天的適應時間。

第二天早上八點，依舊是那個油膩且敷衍的醫生到各個病房查房，喋喋不休地叮囑大家去做昨天開好的檢查項目。

9:30，周曉姝敲開了朱丹丹和張潔的房門。

昨天她專門叮囑她們早上不要亂走，怕找不到人，她們存心拿她做實驗，當然不會讓她找不到，因此兩個人除了早上打飯之外，連房門都沒出過。

“走吧，我們去做檢查。”周曉姝邊進屋邊翻手裡的化驗單，“我這裡要查CT、血壓……還有視力。”

最後一項讓她無力吐槽。

查視力，就是看個視力表唄！給她張表她自己都能測，在這裡竟然要單收88！

搶錢啊！

連通兩棟樓的廊橋位於住院樓西側，走到走廊儘頭推開一道門直接就是了。

周曉姝從容不迫地走在最前面，在廊橋中間看到門診樓的樓層信息，笑了笑：“視力檢查在6樓，過去就是，那就先去查視力唄？”

“行呀！”張潔爽快接受。正好她的檢查單上也有視力檢查。

不出周曉姝所料，三個人剛到眼科區域，朱丹丹就借口要去衛生間拉走了張潔，讓周曉姝先去檢查。

周曉姝毫不多心的樣子，直接走到護士台前，將視力檢查的單據交給護士：“您好，我需要檢查視力。”

護士看了一眼，往單據上蓋了個章，又交還給她：“3號檢查室。”

“謝謝。”周曉姝大步流星地往裡走。不遠處的拐角處，朱丹丹和張潔躲在牆後緊盯著她，見她真的直接走進了檢查室，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