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旭日東來(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5810 字 6個月前

雖然紀和玉並不是最受裁判和世界觀眾青睞的金發碧眼、五官深邃的西方長相, 但這裡畢竟是J國分站賽的現場,J國觀眾的審美和華國差彆不大,紀和玉黑發黑眸的東方面孔以及偏纖細單薄的東亞人體型, 實際上非常吃香, 更彆提紀和玉眉目如畫,這副長相哪怕放在俊男美女成群的冰壇裡, 也是數一數二的精致。

這是一種超越了國籍、超越了性彆界限的美,無數欣賞甚至豔羨的目光落在冰場中央的那一身金紅色考斯滕的少年身上。

隨著琵琶與古琴的琴音交融而起,紀和玉的比賽也終於開始, 伴隨著音樂的節律, 紀和玉以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速度,從半跪在冰面上的姿勢迅速站起,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幾乎讓人目不暇接。

冰面上的少年雖然身形單薄,腰線也被貼身的勾勒得無比纖細, 但體能其實頗具力量,強大的核心力量與爆發力帶動著他的身體一下就從冰面上拔地而起,簡直是從開場的第一個動作,就震驚了所有人的眼球!

雖然現場不少冰迷已經在網上看過了R國站的比賽,但在現場直接觀看紀和玉這個原地乾拔起身的動作時,依舊會驚歎於紀和玉對全身肌肉精妙的掌控和協調。

燈光為一聲金紅色考斯滕的少年勾勒出一道朦朧光暈,僅僅一個開場的起身動作,就令人聯想到了自地平線冉冉升起的朝陽,雖然年輕、雖然低矮, 同時卻也自初升伊始,就已美得驚心動魄。

事實上,觀眾們一開始的猜想的確有幾分道理。這個起始姿勢和開場動作的設計, 的確有“故意”的因素,隻不過這個“故意”,並非是為了“炫耀”紀和玉的身材,而是向裁判展示他對強大無比的核心力量,力求在開場的第一時間,就儘快吸引裁判和觀眾的注意力。

在琵琶與古琴共同演奏出的蕭瑟樂音裡,紀和玉浮腿向前上方高高踢起,淩空劈了個標準的一字馬,身體後仰,雙臂向兩側伸展,以極深的用刃來了一段仰燕滑行,這個人與冰面形成極大的傾角,冰刀在冰場上留下一道優美的弧形。

燕式滑行雖然難度不算大,但對身體姿態和柔韌性的要求很高,滑行時四肢不夠舒展,或是兩.腿之間開度不夠,都會影響滑行的觀賞性,而仰燕滑行采取的是浮腿向前上方近乎完全打直的滑行姿態,對柔韌性的要求自然也就更高,一般來說,這樣的動作通常出現在女單、雙人滑或冰舞這樣更加注重滑行和節目效果的項目裡,現役男單、尤其是柔韌性相對退化的成年男單會做這樣的動作的選手其實很少,紀和玉就是其中之一,巧合的是,會在節目裡編排燕式滑行的選手,J國站的比賽裡就聚集了三位,除了紀和玉之外,另外兩個自然就是同樣以節目表現力著稱的帕朗尼和藤原野瑤。

在紀和玉之前上場的帕朗尼,今天的節目中,恰巧也編排了一組仰燕。帕朗尼到底是成年已久又擅長表演的一線選手,滑行功底也很好,燕式巡場非常漂亮,但此刻在紀和玉的對比之下,也顯得黯然失色。

並非是帕朗尼的滑行不好,而是紀和玉的滑行太好了。

且不說他那恐怖的柔韌性,以及兩腿.間誇張到讓觀眾看著都覺得韌帶酸痛的開度,光是他在冰面上滑行時極快的滑速與極深的用刃,就已經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可以擁有的基本功——這樣的滑行,沒有數十年的功底怎麼可能練得出來?

紀和玉這個的仰燕,並非是像女單選手常做的那樣優雅柔美的,而是剛勁有力的,當紀和玉兩腿都因為用力而繃得筆直的時候,那被貼身的考斯滕描摹出來的肌肉線條,甚至隱約泛著點與他纖瘦的體型半點不相符的飽滿和呼之欲出。

就仿佛,那在冰面上起舞的,並不是一個單薄瘦弱的少年選手,而是一隻正振翅翱翔、搏擊長空的雄鷹。

僅僅是開場的第一段滑行,紀和玉的周身就爆發出了凜冽無比的氣勢,這是朝陽破開長夜的陰霾時所散發的自信和果決,是文明誕生之初時,華夏民族就高傲地挺起的堅實脊梁,以祂明亮到足以驅散黑暗的光芒昭告世人以民族永恒的精神和氣節。

這是一套與《皎月》截然相反的節目,相反在而這的氣勢完全不同,後者柔美、安謐、優雅到了極致,而前者則剛勁、有力、激越且高亢;但同時,這又是與《皎月》相依相存、密不可分的節目,二者刻畫了民族精神中不同的內涵、不同的層次,並且相互因為對方的存在更完整,也更深邃,讓每一個觀看著這場節目的人都能清楚地意識到,華國文明是無比博大無比複雜的文明,柔韌與剛強這頓看似矛盾的詞語,卻相互交織,成為了華夏文明數千年來代代更迭不休的動力之源。

一段繞場近乎半周的仰燕滑行,是紀和玉對自己的技術與體能的炫耀和展示,是誕生於地平線的朝陽在整個世界面前的絕對自信,更是堅韌不拔的民族精神的深刻寫照——

仰燕滑行本來就是單足滑行,紀和玉所采用的的優勢深刃的滑行方式,對體能的消耗非常大,選手通常不會編排長距離的仰燕,但眼下,紀和玉就是要用事實向全世界的觀眾,以及那些“不喜歡”他的裁判證明,哪怕體能並非他的強項,憑借精湛的技術、深厚的功底以及強大的意誌,他也照樣能完成其他選手無法輕易完成的動作!

紀和玉向前滑出一段距離,接著,就在琵琶激越冷肅的琴音裡抓住了音樂的重拍,向後轉身、單手上舉,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直至騰空至最高點後轉體四周。

右後外刃穩穩落冰後,紀和玉滑了一個轉三,又合著下一個重拍,右刀齒再度輕盈點冰躍起,轉體三周,右後外刃再度穩穩落冰,左腿順勢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冰刀僅揚起一層薄薄冰霧。

一組高難度同時也是高完成度的4F+3F,將被靄靄雲霧繚繞的朝陽的神秘與壯麗展現得淋漓儘致。

觀眾熱烈的掌聲和裁判們一致給出的綠色GOE分證明了這組連跳的精妙絕倫。

將4F+3F作為開場的第一組跳躍,無疑是非常冒險的。雖然將高難度放在開場體力相對充沛的時候可能更加容易完成,但同時,選手在開場時也不一定完全進入了狀態,在比賽開場,還未完全進入狀態時去完成一組高難度連跳,失敗的風險其實很高。而且,對很多選手而言,開場第一個跳躍倘若不能穩住,就會對他們之後的心態產生很大的影響。將4F+3F編排在自由滑的開場,不僅意味著放棄了10%的bv加分,其實也意味著紀和玉對這組連跳的掌握程度非常自信,認為自己完全能夠穩住這第一組高難度跳躍。

而事實也證明,他4F+3F的熟練度相當高,起跳、轉體和落冰的每一步都非常輕盈。

隨著紀和玉這組4F+3F的穩穩落冰,冰場下擔心著紀和玉膝蓋傷勢的陳長興和駱溫明也總算鬆了口氣。

昨天的短節目過後,紀和玉的膝蓋又有些發腫,雖然隊醫說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他們怎麼能不為紀和玉擔心?

眼下第一組連跳的穩穩落冰,至少說明紀和玉今天的狀態還算不錯,後面的動作也就更容易穩住。

低啞的簫聲漸起,紀和玉伴隨著漸漸壓低的琴音,這個人也一並俯身,在滑腿以深內刃的方式向後滑行的同時,另一條腿向外側伸展,一手向外上方高高舉起,另一手則虛扶冰面,以近乎匍匐、近乎親吻冰面的hydroblading姿態在冰上高速滑行。

花滑節目裡,選手的考斯滕通常配有手套,可以保護選手在做抓冰刀以及扶冰的動作時,手不要被冰刃或是冰場上的碎冰劃傷。眼下,紀和玉那隻戴著金紅色手套的手輕撫冰面時,手套豔麗的顏色與純白的冰面反差極儘鮮明,在冰場上方的燈光照射之下,少年的身影倒映在乾淨清透的冰面上,簡直像是朝陽揮灑於水面上的壯闊倒影。

雖然這個動作極少登上男單的賽場,但其實與男單的表演意外合拍,哪怕是與經常在節目裡運用hydroblading的冰舞選手相比,紀和玉的hydroblading也絕對足夠抓人眼球。

這個動作其實難度不算太大,但想要做到儘可能深的用刃、儘可能低的身體姿態、儘可能長的滑行時間以及儘可能少的以手扶冰卻並不容易,而這幾點紀和玉恰巧都做到了。

哪怕裁判們睜大了眼睛,通過大屏幕仔細地觀察紀和玉扶冰的動作,也不得不承認,紀和玉那隻手根本就隻是虛虛搭在冰面上,他的身體完全依靠強大的核心力量來保持懸空,而並未借助多少手的支撐。

這樣的技巧實在是太驚豔了,徘徊於地平線的朝陽,哪怕才剛剛破開黑暗,就已然有了將雲霞染成瑰麗朝霞、向大地灑下耀目清輝的能力。

曲目堪堪過半,古箏悠揚婉轉的琴音加入進來,音樂的氛圍也多了一絲溫度,在結束了這個漂亮的hydroblading後,紀和玉照舊以他那近乎匪夷所思的起身速度,瞬間自趴伏的姿勢站起,甚至能精準無誤地卡著音樂的節奏開始下一組滑行。

貼身的考斯滕清晰勾勒出紀和玉纖瘦的身影,讓人不得不下意識思考,如此單薄瘦弱的少年,何以能具有這樣強大的核心力量與這樣駭人的氣勢。

紀和玉以左腿在冰面上接連劃出兩道相反的弧形,接著,又踩著音樂的重拍,左前外刃蹬冰起跳,向前高高躍起。

一周、兩周、三周、三周半——

外勾進3A!

大屏幕給出的近景鏡頭裡,少年面容沉靜如水,那雙向來含笑、向來溫和的桃花眼裡,此刻寫滿了與年紀並不相符的威嚴肅穆。雖然,少年左眼眼尾那顆殷紅的淚痣仍舊顯得豔麗多情,但卻不會有人覺得輕浮,就仿佛,點綴在那裡的根本就不是一顆誘人犯罪的淚痣,而是一枚鐵與血鑄成的印記,是華夏民族千萬年來所有不朽榮光的集合。

“他的眼睛會說話”——

這是不止一次被媒體和批評家提及的評價,此時,透過大屏幕的精準捕捉,觀眾們再度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少年的眼神令人不自覺地聯想到大漠上的千裡孤煙,聯想到曠野間的長河落日,聯想到遠方塞外的金戈鐵馬,簡直果毅到了極致。

這樣精湛的、直擊人心的表現力,讓人實在很難相信,此時冰面上這位“一身戎裝”的“將軍”,與昨天短節目裡月下的“神女”是同一個人。

優秀的選手從來不會被風格所定義,而是能夠定義風格。

在看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跳躍方式的第一時間,裁判們就忍不住開始拿紀和玉這一跳與昨天的短節目裡藤原野瑤的“翻版”相比較。

之所以說這是一個熟悉的跳躍,是因為在這兩天的比賽中,這一跳已經是第三次等上冰場;而將它稱為陌生的跳躍,則是因為這一跳的問世才不過短短月餘,哪怕裁判們都是浸淫花滑數十年的專業教練,從前也對這樣的跳法聞所未聞。

雖然對華國選手保有諸多偏見,此時的裁判們不得不承認,紀和玉的起跳實在是太好了。外勾進3A這樣的起跳之所以困難,就是因為外勾是一個初速度並不高、滑行方向也並不與A跳相符的難度步法,倘若不換足、不停頓地起跳,需要選手具有足夠強的身體力量和爆發力才能夠完成——

紀和玉雖然身形單薄,爆發力卻非常驚人,他起跳的動作比頂尖選手藤原野瑤的“翻版”還要乾脆利落,無疑,他對身體力量的協調調動已然做到了極致,哪怕是藤原野瑤昨天那個拿到了滿GOE的外勾進3A,在起跳之前也有一個明顯的間歇!

奈何紀和玉的年紀實在是太輕了,輕到即便裁判們都忍不住生出了愛才之心,在打分時也會有諸多顧忌。

年輕選手非但拿不到多高的節目分,就連技術分也會受到壓製,這是業界多年以來潛移默化的不成文規則,更彆提紀和玉還是一個不受待見的華國選手。

因此,紀和玉這一跳依舊沒能為他贏得拿到滿分GOE值的機會。

R國站賽後的受傷,到底令紀和玉荒廢了近半個月的訓練,雖然很快就拾了回來,體能與之前相比還是略有下降,加之膝蓋的傷勢始終未能完全恢複,此時在比賽的重壓之下,紀和玉的體力已然開始告捷,而止痛藥的藥效也漸漸過去,令紀和玉的狀態不受控製地開始下滑。

等分區裡,陳長興與駱溫明看著大屏幕裡紀和玉有些蒼白的臉色,以及額角滲出的大顆大顆的汗珠,不禁有些擔憂。

然而,冰面上紀和玉滑行的姿態仍舊舒展,滑速也未見減慢,他根本就是冰面上一輪不知疲倦的旭日,時時刻刻都在向觀眾和裁判、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光輝!

右膝雖有隱隱作痛的趨勢,但並未對紀和玉的狀態造成太大影響,他的注意力依舊無比集中,音樂的旋律如流水一般彙入他的腦海,化作一個個嚴密的鼓點,讓他得以輕而易舉地隨著節奏左後內刃蹬冰起跳,高高躍起,轉體四周後,右後外刃穩穩落冰。

疼痛和疲憊的雙重作用之下,冷汗幾乎要將紀和玉的頭發打濕,甚至不乏直接墜落在冰面上的汗水,但紀和玉恍若未覺,起跳、轉體和落冰始終保持著教科書般標準的姿態,又在落冰的那一瞬間,直接蹬冰起跳,轉體半周後,左後內人落冰,右刀齒輕盈點冰,單手上舉,高高躍起,轉體三周,右後外刃穩穩落冰。

越是複雜的連跳,也就越難做到起跳和落冰與音樂節奏的完美融合,然而紀和玉卻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得天獨厚的樂感和節奏感,令這組4S+1EU+3F的三次起跳、三次落冰,每一次都精準無誤地卡上了音樂的節拍,這樣的音樂掌控力是想當了不起的。

這是一組氣勢很強、視覺衝擊力更強的三連跳,每一跳的高度和遠度都非常好,跳躍滯空感也給得很足,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屏幕裡紀和玉的狀態已然不好,但在紀和玉的身後,卻燃燒起了一把灼灼的意誌之炎,這把火燃燒的,是紀和玉自己,更是堅毅勇敢、執著不懈的民族精神,是紀和玉對這片冰面、對這項運動矢誌不渝的熱愛和堅守。

雖然物質決定意識,但意識很大程度上也能影響物質。

短節目裡隻比帕朗尼高出0.09的分值,想要衝進大獎賽的總決賽,就必須將這個分差繼續擴大,穩住J國站的第二,他絕對不能在節目未完時就倒下。

旭日生來就是為了普照大地,生來就是為了讓全世界能夠看到祂耀目的壯麗;

而他則生來就是為了這片冰面,生來就是為了華國在這個項目上的無上榮光!

摒除了一切雜念的紀和玉,體能的潛能被進一步壓縮,精神也進一步高漲,與漸漸爬上高空的旭日一起,攀升到了一個新的狀態。

此時此刻,紀和玉的腦海裡隻剩下耳邊的音樂,隻剩下唯一一個念頭——

他要贏,他要漂亮地贏,他要讓全世界都聽到屬於華國的聲音!

大屏幕裡,紀和玉糟糕的狀態與周身驚人的氣勢形成了極大反差,令每一個看著這一幕的觀眾都不由駭然,沒有人能想到,這樣單薄、纖細甚至稱得上漂亮柔弱的華國少年,氣場全開之下,竟然能有如此威視。他根本就不像一個十七歲的新人選手,而像一個在冰面上打磨數十年的老怪物,不然,怎麼能染上這樣純正無暇的一身冰雪氣息?

在愈發密匝的鼓點裡,紀和玉迎來了自由滑的最後一組跳躍,同樣也是難度不低的一組跳躍,一組4F+3Lo。

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轉體四周。

右後外刃著冰。

轉三。

雙腿交叉,右後外刃蹬冰起跳,高高躍起,轉體三周。

右後外刃著冰。

連跳被紀和玉分解成數個精細的片段和命令,日複一日的刻苦訓練所形成的肌肉記憶令紀和玉無需刻意控製,也能準確的跟隨音樂節奏完成這組動作。

哪怕他的眼前已然開始發黑,哪怕他的肺裡已然近乎枯竭,哪怕他的右膝再度開始腫痛,這組連跳也堪稱完美,雖然落冰時因為身體本能實在難以克製而踉蹌了一下,但也算瑕不掩瑜。

紀和玉不知道那些眼光刁鑽的西方裁判,是否會抓住自己這一個小小的失誤並將其無限放大,以至於對他的節目分造成嚴重的影響,更無暇思考這些問題、

他的全部精神都完全投入了這場節目,不計後果地燃燒著自己,為對粉絲許下的拿到獎牌的承諾,為華國花滑前路迷茫的未來發展,為自己對冰雪毫無保留、永不停歇的熱愛。

“他是真的愛著這項運動,和很多選手都不一樣,”裁判丹尼爾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感覺,在他眼裡,成績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尊重腳下的冰面。”

這一回,主裁判長卡爾斯並沒有反駁丹尼爾的話,而是深深地看了冰面上的紀和玉一眼。

競技體育的重點,常常落在“競技”二字上,對頂尖選手而言尤為如此,當實力與分數畫上等號,成績也就成了選手們追捧的目標,成了衡量比賽與節目成功與否的至高標準。

但對紀和玉來說,好像又不是完全如此。

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出乎意料地尊重他腳下的冰面,對每個動作的要求高到近乎嚴苛,甚至超出了裁判的判罰標準,從某種角度上看,簡直像是一種“強迫症”——

但這樣的“強迫症”卻是積極的,它意味著紀和玉的節目質量高到離譜。

將所有動作做到最好,哪怕身體已經吃不消。

這是紀和玉對冰面最大的尊重。

“……他的確很虔誠,”沉默半晌後,卡爾斯語氣艱澀地說道,“事實上,在現役選手裡,很難找到比他跟熱愛這片冰面的人了。”

就連葉甫蓋尼也不行。

這些成名已久的優秀選手,當然不是不熱愛著這項運動,而是他們的熱愛多多少少帶著一份功利的意味,並不像紀和玉這樣,完全不摻雜追名逐利,隻是熱愛這項運動,也隻是一心向上攀登。

紀和玉的耳邊是繚繞不休的嗡鳴,以及自己愈發急促的呼吸與紊亂的心跳,在體力告罄的前夕,自由滑終於來到來最後的小高.潮。

數種不同的獨具華國特色的傳統樂器此時一並奏響,譜寫出最為鏗鏘有力的樂音,鑽入紀和玉的腦海中後,自動地化作一道溫熱暖流,遊走於他四肢百骸之間,給他以無儘的力量。

在每一場比賽、以及每一次的賽後采訪中,紀和玉總是那副遊刃有餘、應對自如的樣子,因此,觀眾們常常忍不住思考紀和玉的極限究竟在哪裡,常常懷疑他所壓榨的“潛能極限”,是否是真的“極限”。

事實上,紀和玉並非沒有極限,在曲目的後半場,完成了數組高難度動作之後,每一分每一秒,其實都是他的極限。然而,華夏民族與生俱來的堅韌不拔,以及對祖國、對冰面毫無保留地熱愛,為他注入了不儘的動力,能夠瀕臨極限之時再上一層,堅持得再久一點。

全場的、甚至是全世界每個正觀看著這場比賽的人,都忍不住熱淚盈眶地將目光聚焦在紀和玉的身上。

當這輪誕生於東方、生長於冰面的旭日冉冉升起的時候,沒有人能拒絕祂的美麗與壯闊,堅毅與雄渾。

踩著音樂的節拍,紀和玉側身輕盈躍起,雙腿在空中交疊成一道炫目殘影,如一隻翻飛的蝴蝶,輕盈利落,單足落冰後,轉為浮腿與冰面平齊,上身向前壓低,與浮腿成一條直線的燕式旋轉姿勢,在冰面上轉足八周。

雖然作為滑腿的右腿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原本一陣陣的脹痛也漸漸轉為如針紮般難忍的刺痛;雖然體能的耗竭讓他的心臟幾乎都要經受不住劇烈的跳動,讓他的肺腑都被壓縮到近乎炸裂,他旋轉的姿態依舊漂亮到讓人心折,旋轉的速度依舊誇張到肉眼難以捕捉。

轉足八周以後,紀和玉浮腿向前曲起,身體也一並發力彎折,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冰刀。

當金紅色的手套攥住瑩白的刀刃,簡直就像耀眼的旭日握住了天邊的雲霞,並且將其一並染成耀目的金紅色。大屏幕裡,紀和玉修長的大小腿、彎折的腰腹以及柔軟的手臂,拉出一個圓潤到沒有一絲棱角的環形,那完全就是日上中天之時,耀眼的太陽最完整、最壯闊的模樣。

屹立於東方的文明古國,始終以祂潤物無聲但又強大有力的方式,孜孜不怠地無私反哺著這個世界。

保持著標準而又高速的甜甜圈旋轉姿勢轉足八周後,紀和玉的手臂和腰腹、大腿再度同時發力,整個人向上漸漸拉長,直至完全轉為一手攥緊小腿,將浮腿完全掰直的燭台貝爾曼姿態。

那高高踢起的浮腿,如一柄破開長空的利劍,似乎能掃除所有的艱難險阻,為坎坷前行、篳路藍縷的華國花滑硬生生開辟一道前路。

當紀和玉這組butterfly跳接燕式、甜甜圈和貝爾曼旋轉與音樂一道定格的時候,現場的觀眾甚至都沒有回過味來。

大屏幕裡,紀和玉的胸口正劇烈地喘息起伏,冷汗隨著他滑行的動作打在冰面,濺起一片繚繞不休的冰霧。

他的眼前一陣發黑,賽後致謝的動作依舊風度翩翩。紀和玉的長相其實是破帶著幾分攻擊性的豔麗,但當他不卑不亢地向觀眾和裁判鞠躬時,簡直將東方文明的內秀與謙和簡直展現得淋漓儘致。

在雷動的掌聲中,紀和玉撿起應援物後回到了等分區。

“還好嗎?”駱溫明擔憂地看了他泛白的臉一眼,關懷道。

紀和玉的氣色雖然不太好,眼睛裡卻是亮晶晶的,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後,他腦海裡的暈眩也終於散去,接著對駱溫明點了點頭道:“還好,膝蓋也不是特彆痛,回去好好休息兩天應該就沒事了。”

駱溫明這才鬆了口氣,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滑得很不錯,自由滑也超過帕朗尼,衝進總決賽應該不成問題。”

雖然帕朗尼深受裁判組的喜愛,得到的節目分甚至比藤原野瑤還高,但他今天的自由滑技術難度放在世界級大賽上確實不占優勢,更彆提他還出現了一個較大的失誤。

“溫明哥,你知道的,我的目標……”紀和玉沒再說下去,而是難得有幾分少年氣地,對駱溫明眨了眨眼。

他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在升組的第一年就衝進總決賽,而是在升組的第一年就能站上領獎台,甚至是最高的領獎台,乃至這個時代最璀璨的奇跡。

駱溫明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則正色道:“我知道,小玉,我都知道。”

“我相信你。”接著,駱溫明頓了頓,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卻更堅定。

大屏幕裡,紀和玉的得分很快統計出來。

技術分:120.12分。

節目分:84.19分。

自由滑總分:204.31分。

加上短節目的得分,也就是316.63的總分,雖然節目分比深受裁判喜愛的I國選手帕朗尼低了不少,但總分卻是整整高過了帕朗尼的308.29八分!

【啊啊啊提前恭喜小玉進入大獎賽總決賽!升組第一年就能進總決賽真的太牛啦!】

【期待小玉在總決賽的表現!在總決賽上演這兩支曲目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帶華國音樂與華國文化走向世界啊,小玉衝衝衝,華國花滑衝衝衝!】

雖然紀和玉在幾個月前的冰演上,對粉絲們許下了會拿到獎牌的諾言,但其實在粉絲們心裡,他今年能打進總決賽就已經令人心滿意足了。大獎賽總決賽僅有六個名額,而華國這些年來除了蔣一清外,沒有第二個能夠拿到大獎賽總決賽的參賽資格的選手,紀和玉能在這樣小的年紀裡做到這一點,已經相當了不起,就連目前的世界第一男單葉甫蓋尼,都因為剛剛升組那年不太幸運地參加了兩站“修羅場”而遺憾與總決賽無緣。

最後上場的藤原野瑤再度展現了頂尖選手應有的實力和難度配置,節目編排是外勾進3A+3T、4F+1EU+3F、4Lz+3T以及4Lz,完全就是頂級配置,雖然Lz跳依舊出現了用刃不清的問題,但在裁判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藤原野瑤以絕對的優勢和總分10分的分差力壓紀和玉拿到了J國站的金牌。

到現在為止,兩站比賽兩枚銀牌的入賬,基本上已經為紀和玉鎖定了一個總決賽的參賽席位,隻等其他幾站的比賽結束,最後晉級總決賽的六位選手名單也就會確定下來。

距離總決賽還有最後三個月,紀和玉心知自己雖然在分站賽上拿到了銀牌,但能參加總決賽六名的選手,無疑具有最頂尖的實力,而且今年的大獎賽裡,葉甫蓋尼、藤原野瑤以及奧本海默三位常年盤踞於世界前三的選手都沒有缺席,紀和玉想要在總決賽上取得獎牌,哪怕隻是取得一枚銀牌,也必須與他們三個競爭,從他們手中搶到寶貴的一個名次。

顯然,抱著這樣想法的選手絕對不止紀和玉一人,在這個項目裡的所有選手,都不會放棄對領獎台的競爭。因此,在這最後的三個月裡,他必須要付出足夠的努力,取得足夠的進步,必須打破從一線選手到頂尖選手之間那片看似輕薄但又無比堅韌的薄膜,才能有一絲勝算。

前路的確艱險,但紀和玉不能失敗,也不會失敗。

返回華國後,紀和玉又被教練組拘著去醫院進行了係統的檢查。檢查的結果還算好,右膝的傷並沒有因為這次比賽複發,隻要繼續注意訓練後及時放鬆和冰敷消腫就行。至於他身上的其他地方,腰背、肩膀、腳踝和腳趾關節,都多多少少有些傷,但這些傷處都不算特彆嚴重,也是花滑運動員沒辦法避免的職業病,幾位教練雖然有些心疼,但也沒有因此而阻止紀和玉的訓練。

這三個月裡,紀和玉的目標說簡單也簡單,不過就是將自己沒有掌握的跳躍練出來,進一步提升自己的節目難度;但說難也難,進一步提升難度意味著,這三個月內他必須要練出一個4Lz,甚至是4Lz的連跳,沒有足夠的難度支撐,想要登上領獎台無異於癡人說夢。

但4Lz作為除了被認為人類選手難以完成的4A之外最高難度的跳躍,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想要將這一跳練到熟練,簡直難如登天,就連紀和玉的教練組都對紀和玉的目標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能夠衝進決賽已經很了不起,三個月內想要強行練會4Lz,小玉,你很可能會受傷的。”陳長興不讚同地對紀和玉說道。

就連一向很支持紀和玉各種大膽的訓練計劃的駱溫明,都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假裝自己沒有看見紀和玉“瘋狂示意”的目光。

實在是紀和玉的計劃太冒險了。

“我明白你想拿獎,沒有人不希望你拿獎,”陳長興沉沉歎了口氣,“隻是小玉,你年紀還小,還不急於這一時,這才隻是你參加比賽的第一年,想要裁判對你留手,實在是太難了。”

雖然紀和玉天賦卓絕,也足夠努力,這兩次比賽更是已然窺見了打破節目分桎梏的機會,但那也和能夠站上領獎台的分數相去甚遠,如果紀和玉因此受傷,實在太不值當。

“陳教,溫明哥,我想拿獎牌,為什麼需要裁判對我留手?”紀和玉抬眸望向兩人,眼中是說不出的堅定和果決,“我想做的,是改變這樣的現狀,而不是掙紮適應這樣的現狀,等著裁判對我網開一面。”

“你們明明都知道,這樣的現狀根本就不是什麼好的現狀。”

兩位教練畢竟是老花滑人了,的當今世界花滑圈子的發展和局勢非常熟悉,自然知道紀和玉這話是什麼意思。

教練辦公室裡,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

“我覺得,我們不該等著世界接受華國花滑,而應該是華國花滑主動地走向世界,”紀和玉微微抬起了下頜,語氣裡難得地帶上了幾分少年意氣和傲氣,“我覺得我能行。“

如果沒有上一輩子登頂花滑冠軍的經曆,紀和玉也很難這樣堅定地說出這番話來。但現在的他有著成功許多高難度跳躍、甚至是目前還沒有人攻克的4A的經驗,有著滿腔的愛國熱情以及必勝信念,有著為冰雪運動燃燒自己的情懷,如果不能比上輩子的自己做得更好,豈不是浪費了上天給他的重來一次的機會,豈不是對不起他足下這片聖潔純白的冰面?

“……主動地走向世界?”陳長興怔愣片刻,試圖從紀和玉的臉上找到一絲玩笑意味,但少年的神色實在太認真、也太鎮定了,令陳長興清楚地意識到,紀和玉是在說真的。

華國花滑本就起步甚晚,不管是基礎設施的建設、冰雪產業的開發還是專業教練的數量和水平,都遠遠不能與花滑優勢強國相較,而且,因為華國花滑式微已久,在世界冰壇上沒有話語權,選手更是一直在努力“迎合”西方裁判和觀眾的審美,一直在夾縫中艱難生存——

而現在,紀和玉卻說,要主動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