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華國音樂(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9837 字 6個月前

這段時間裡, 紀和玉雖然將大把的時間都投在了訓練上,但也還是需要挪出一部分時間來和克裡斯遠程討論新的節目編排。

對於大獎賽和世錦賽賽季的選曲風格,兩人反反複複交換了多次意見, 也始終沒能達成統一, 雖然很多選手將節目編排的事交給編舞師後自己就不再管, 但紀和玉並不希望這樣,畢竟節目哪怕編排得再好, 最終的呈現也還是依賴於運動員的發揮, 如果沒有運動員親身參與到節目的編排中, 單靠編舞師對節目意蘊和主旨的講解,是很難將節目效果做到極致的。

紀和玉與克裡斯最大的分歧點在於, 克裡斯堅持要繼續此前的選曲風格,從西方古典音樂中選擇曲目加以改編, 畢竟他本人就是出身於西方音樂世家,如果不成為花滑編舞師的話, 成為一名音樂家對他來說也並非沒有可能。

然而,紀和玉沒有忘記自己的打算。除了自己想要站上世界花滑之巔外,還想將華國傳統音樂推向世界, 雖然在眼下自己還沒能在成年組裡徹底站穩腳跟時就這麼做有很大的風險,但紀和玉還是想試上一試。

雖然音樂有國籍,裁判和觀眾也有偏好,但審美與藝術沒有國界,紀和玉相信,如今的自己雖然還沒有躋身最頂尖選手的行列,也足以通過自己的演繹向世界各國的觀眾傳達華國音樂的美了。

然而,以華國傳統音樂而非西方古典音樂作為比賽選曲,對如今的紀和玉來說其實是十分冒險的。剛剛升入成年組的他雖然通過冬奧會上的亮眼表現, 邁過了一線選手的門檻,拿出了亮眼的節目和比賽成績,在這種情況下,比起出於“夢想”去衝擊不同的風格,更合適的其實是穩定發揮,儘快鞏固自己在圈內的地位。

紀和玉的《致貓咪》其實已經打破了花滑選曲的傳統風格,但其曲目到底也是西方古典音樂的範疇,算不上多有顛覆性,但華國傳統音樂則是真正的“顛覆”,除卻紀和玉幾次公開的表演滑外,根本就沒有華國音樂登上過國際大賽的冰面!

不光是克裡斯不願意,就連國家隊的教練組們,都認為紀和玉的想法太過大膽。對不受西方裁判待見的華國選手來說,西式的選曲與節目風格無疑更容易贏得裁判的喜愛,而倘若改變曲風,紀和玉所要面對的就不隻是不公正的評判標準,同樣也是審美的一道鴻溝,這樣的選曲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大了。

“陳教,我想試一試,”面對教練組的勸誡,紀和玉並未退縮,而是誠懇地對陳長興說道,“我覺得未必不會有奇跡發生。”

說完,紀和玉悄悄地給一旁垂眸不語的駱溫明使了個眼色。

在紀和玉看來,兩位教練雖然都很關係、愛護自己,但陳教的風格更偏保守,如果同時有兩種方案可選時,並不會去選那個風險更大,但又未必能得到更多收益的選項。而與自己年齡更接近的駱溫明則不同,紀和玉覺得,或許駱溫明會更加理解自己的想法,如果駱溫明能對自己表示讚同,那他也就更有把握說服陳長興了。

然而,駱溫明並未如紀和玉所料的那樣開口替他說話,而是沉思了片刻後,對紀和玉輕輕眨了眨眼。

那意思,他也不支持紀和玉的想法,不會幫著紀和玉胡鬨,不過,他也不會提出反對意見,如果紀和玉自己就能搞定陳教,那他也會支持紀和玉的想法。

提升華國傳統音樂在國際賽場上的地位固然重要,但對如今的紀和玉來說,選擇相對傳統的節目風格,更有利於他衝擊獎牌,左右紀和玉還很年輕,至少還能在冰場上再堅持七八年,想要親自將華國音樂帶上世界賽場並非沒有可能,也就不急於這一時。

見狀,紀和玉稍稍有些失望,不過倒也沒有因為駱溫明的態度改變自己的想法,反而語氣更加堅定地反問道:“陳教,溫明哥,難道你們不想看見華國的音樂儘早登上世界賽場嗎?難道你們不想華國花滑更進一步,不想看見華國花滑在世界賽場上的地位提高嗎?”

陳長興沒想到紀和玉竟然會這麼說,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作為一個華國人,怎麼可能不想看見紀和玉口中那樣的事發生?

可作為一個花滑人,又怎麼會不知道紀和玉口中美好的願景究竟有多麼困難,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又有多麼殘酷。

哪怕紀和玉天賦卓絕,這些願望遠非一朝一夕能夠實現的,而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花滑人共同的努力才有可能完成,紀和玉想要帶著大家邁出這最關鍵的第一步,無疑需要面臨極大的考驗。

陳長興複雜地看了面前神色自若、仿佛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方才那一席話有多驚天動地的少年一眼,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不是我不肯答應,隻是小玉,這實在是太冒險了,你才剛剛升組,你賭不起,整個華國花滑都賭不起。我很抱歉,小玉。”

陳長興頓了頓,又補充道:“再說了,克裡斯不是也不同意編排華國風的節目嗎?就連藤原野瑤,明明已經達到了最頂尖的水準,也沒有在大賽上打破過常規,最多隻是在四大洲這樣的比賽上采取具有J國特色的音樂。小玉,我知道你年紀小難免比較理想主義,但這件事還是需要你考慮清楚。”

“我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並且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陳教,”陳長興說了這樣一番話後,紀和玉非但沒有打退堂鼓,反而對兩人笑了一下,目光裡流露出自信的神采,“克裡斯先生不願意隻是因為他出身西方音樂世家,並沒有認識到華國音樂的美,隻要教練組肯鬆口,我就有把握說服他。而藤原野瑤沒有在S類賽事上拿出過J國風格的傳統音樂,肯定也不是因為他不想,隻是因為他不敢。”

不得不說,紀和玉這番話已經帶著幾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了。他口中“不敢”的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選手,而是世界排名第三,實力更是毋庸置疑的藤原野瑤,哪怕紀和玉在冬奧會上拿到了第四,距離藤原野瑤的層級也還差了許多。任何一個熱愛自己國家文化的花滑運動員都會希望將本國文化的特色帶上世界賽場,然而東方面孔和東方文實在與西方世界隔閡太深,就連藤原野瑤這個層次的選手,都沒有真正付諸實踐,甚至被尚未真正長成的年輕選手評價為“不敢”這麼做。

話畢,紀和玉氣定神閒地看了二人一眼,果然就見陳長興雙眉顰蹙,似乎陷入了一陣思考,而駱溫明也是垂眸不語,並未給出回應。

毫無疑問,紀和玉這番話雖然很是“過分”,但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又實實在在地戳在了他們心上。這句“不敢”仿佛針對的不止是藤原野瑤,同樣也是他們自己。

其實細細想來,紀和玉能有今天的成績,已經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當時紀和玉剛剛開始參加比賽時,陳長興雖然覺得這孩子很有潛力,也不曾料到他這麼快就能成為一名一線選手,甚至憑借驚人的實力與表現力在國際大賽上拿到了一個超越國籍,超越膚色,也超越了自己的資曆的節目分。

而且,說來慚愧,紀和玉的成績,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天分與努力的結果,而非教練組的指導之功。從兩年前第一次在花滑俱樂部聯賽上,靠自己拿出一個震驚世人的4T+3T起,紀和玉就遠遠地走在了同齡人前面。不止是還未加入國家隊時的4T,在這之後練出的4S、4Lo以及燭台貝爾曼,幾乎都是紀和玉自己的主意,也是紀和玉自己的功勞。

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將選擇權交到紀和玉自己手裡一次似乎也不是問題。

陳長興知道紀和玉一向是個有主意的,現在跟自己談這些,說不定連曲目的大概思路都已經想好了,如果自己不肯同意,隻怕紀和玉不會輕易放棄。

想到這裡,陳長興沉沉歎了口氣。

“如果我和溫明不肯鬆口,你打算怎麼做呢,小玉?”陳長興無奈地說。

紀和玉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道:“我覺得不存在這種可能性。”

陳長興忽然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發頂,接著語氣複雜道:“有把握?”

本來以為紀和玉擔心自己反悔,會信心滿滿地點頭甚至是立下軍令狀,沒想到少年實誠地搖了搖頭,道:“其實沒太大把握。”

駱溫明有些詫異地想給紀和玉使個眼色,然而少年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暗示,接著說道:“就像陳教你之前說的一樣,哪怕是換了藤原野瑤來,應該也不會有多大的把握,所以這個海口我不能誇。”

紀和玉頓了頓,面上的神色愈發堅定:“所以,我隻能保證,我會儘最大的努力去做好這次表演,向眼光刁鑽的西方觀眾、媒體以及裁判展現東方文化的魅力。不管怎麼說,陳教,我不會對不起我背後的粉絲和祖國,不會對不起身上的訓練服和考斯滕,更不會對不起我踩著的冰刀和冰面。”

“究竟有沒有把握不是我說了算的,是這片冰場說了算的。隻有冰面,才能最終給我們答案。”少年一字一頓,氣勢凜然,簡直讓人無法相信說出這番話的,隻是一個十七歲的選手。

他並不像其他這個年紀一樣“熱血、中二”,說出來的話冷靜到了極點,理智到了極點,根本就沒有因為自己在冬奧會上的驕人成績沾沾自喜,而是給出了最客觀的回答;但同時,他完全稱得上是遠超同齡人的“熱血、中二”,沒有任何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這個年紀裡會有這樣遠大的目標,會說出這樣鏗鏘有力的保證。

陳長興和駱溫明再一次地愣在了那裡,顯然是沒想到少年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半晌,陳長興終於點了點頭:“可以,不過……我是不會幫你搞定克裡斯的,他雖然之前對你一直和和氣氣的,但搞藝術的性子都有那麼點古怪,應該沒少和你爭辯吧。”

“確實,我和克裡斯先生為了選曲的事打了十幾次電話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紀和玉回答道,“我和他都不肯鬆口。”

陳長興滿意地笑道:“我就知道,當年我認識他並且跟他熟起來都廢了不少功夫,沒理由他現在對著你就改好了。”

“所以,想好了怎麼說服他沒?”

紀和玉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陳長興好笑道:“這是什麼意思。”

“說簡單其實也簡單,我覺得,對克裡斯這樣的藝術家來說,讓他能夠認識到華國音樂和華國文化的美,讓他能夠感受到東方文化的魅力,做到這一點其實就已經足夠了。”紀和玉遲疑地說。

“是這樣,”陳長興讚許道,“他雖然性子怪了點,但是在藝術上還是很好說話的。如果不是這樣,兩年前你也不可能就憑幾段訓練片段就打動了他。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呢?”

紀和玉面露難色,誠實地說道:“我還沒想好。”

“那你可要快點想,編節目可不容易。”陳長興笑眯眯道,神色間的輕鬆與紀和玉剛和他提這個想法時的糾結截然相反,順利到紀和玉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畢竟,紀和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理想化了,尤其華國花滑處境艱難,眼下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自己卻要這麼“一作”,想要得到大家的認同應該並不容易。

而且,自己做了這個出人意料的決定,陳長興作為總教練,必然就要面臨上頭體育總局的極大壓力。

想到這裡,紀和玉歉意地對陳長興說道:“陳教,如果上面的領導問起來,你要是實在不好解釋,就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我頭上就好了,畢竟這也是我一人起意的想法。”

陳長興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行了行了,我可是國家隊的總教練,是拿他們工資的,哪有將麻煩推到你頭上的道理,我會解決的,你隻要好好考慮怎麼說服克裡斯就行,他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時間也不早了,其他事情你也彆想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雖然紀和玉的想法過於大膽,和華國國家隊一貫求穩的風格大相徑庭,但陳長興莫名覺得,體育總局分管華國滑聯的主席葉鵬先生,不要說來給紀和玉施加壓力了,搞不好他還會很支持紀和玉的打算。

畢竟,不久前華國全錦賽結束後,葉鵬特地來找自己“喝茶”,對話時那語氣,簡直不要太喜愛紀和玉!

在紀和玉告彆了兩位教練離開後,陳長興望著駱溫明笑了:“你覺得,小玉應該怎樣做才能說服克裡斯?”

駱溫明作為曾經想要得到克裡斯的認可為他編曲,卻最終不僅失敗,而且還因此受傷退役的前國家隊選手,陳長興這麼問他其實並不合理,然而,陳長興卻覺得,被克裡斯“拒絕”過的駱溫明,比任何人都更理解克裡斯想要找怎樣的一種感覺。

果然,駱溫明沉默了半晌,道:“也許,他什麼也不用做,就夠了。”

“不是因為克裡斯偏愛小玉,而是因為……”

駱溫明沒再說下去,而是與陳長興對視了一眼。

沒有人比紀和玉更能代表東方文化的魅力,少年簡直就是東方之美的本身。

作為一名審美眼光極其刁鑽的藝術家,克裡斯大師終其一生都在“美”這個領域上不倦求索,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最本質的美更能打動人心的。之前他與紀和玉爭論不休,一方面是因為他出身西方音樂世家,對西方古典音樂有著骨子裡的執拗——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克裡斯從未接觸過華國音樂與華國文化。

審美和藝術沒有國界,紀和玉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克裡斯回心轉意。

畢竟,少年本身就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東方之美。

“也就小玉能和克裡斯爭論這麼多次了,”回想起那位好友的性子,陳長興忍俊不禁,“要是換作了彆人,克裡斯早就不耐煩了,他在藝術上一向說一不二,怎麼會給彆人爭辯的機會?”

駱溫明沉默了片刻,顯然是想起了自己當時和克裡斯“僵持不下”的經過,最終點了點頭。

“小玉是真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天分,”陳長興感歎道,“他簡直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但他同時又比任何人都努力。”

駱溫明語氣亦有幾分沉重:“華國幸甚有他。”

次日,在與克裡斯的聯係中,紀和玉表示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要在大獎賽和之後的世錦賽上拿出一套華國風格的曲目和編排,並且表示,自己已經說服了陳長興等教練組成員。

本以為還要和克裡斯掰扯很久,沒想到在聽到了這句話後,克裡斯竟然遲疑了一下,第一次鬆了口:“我會考慮一下,給我幾天的時間。”

雖然克裡斯沒有明說同意,但紀和玉也已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要知道,在之前的爭論中,克裡斯可是連考慮都沒有說要考慮就直接拒絕!

其實,克裡斯會改口並不隻是因為自己的好友答應、要給陳長興一個面子,而是因為他知道陳長興的性格一向求穩,沒有把握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做的,陳長興答應也就代表他覺得全新的風格未必一定會失敗,甚至還可能取得不錯的成果。

克裡斯之所以一直拒絕紀和玉,其實也有那麼一點惜才的因素在裡面,不希望紀和玉才剛剛升組就“走上歪路”,沒能把握好這關鍵一年的比賽機會,但紀和玉陳長興都同意了,或許就意味著,這件事似乎沒他想的那麼困難。

出身西方音樂世家的克裡斯此前沒怎麼接觸過華國音樂,但也許,不是不能聽一兩次?

之後紀和玉一面訓練,一面思考究竟要怎樣才能打動克裡斯,雖然在陳教面前他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但其實完全沒有頭緒,直到三天之後再次接到了克裡斯的語音通話也沒有做好決定。

“下周我有空,會到華國來看你,Heyu,”克裡斯慢吞吞地說道,似乎是很艱難地下定了某種決心,“所以,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後悔這一趟出行,我隻會給你一套短節目的時間的機會。”

紀和玉愣了一下,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面就眼疾手快地掛斷了電話,像是生怕自己反悔的樣子,根本就沒來得及給紀和玉一個消化這句話的時間。

直到紀和玉來回將這句話咀嚼了好幾遍,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克裡斯的意思,是答應在短節目上與他一起完成一道華國風格的節目的編排,而那一周的時間,則是給自己的準備?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在短短的兩分三十秒內,將華國的文化特色儘可能地表達出來。

機會近在眼前,他必須要將其牢牢把握。

在電話的另一頭,主動掐斷了這則通話的克裡斯,其實遠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這般輕鬆。

這三天裡,他聽了不少華國傳統音樂,一開始還有些不耐煩,但很快就被其中彆樣的韻味所吸引。從前他隻知道在一支交響樂裡,有鋼琴,有小提琴,有豎琴,有長笛等數不勝數的樂器,而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在一支華國民族音樂裡,也能有多種不同音色的表達。

真正讓克裡斯糾結的,其實並不是華國音樂的藝術性,而是他對自己的能力從未有過的懷疑。

克裡斯並不知道,以自己對華國音樂與華國文化可以說是勉強“聊勝於無”的理解,究竟能否表達好一支華國傳統音樂!

希望紀和玉能用兩分半的演繹時間征服他,並將他帶入那個從未體驗過的境界中去吧。

克裡斯神思不定地想到。

與此同時,好不容易想通了克裡斯這沒頭沒尾的一番話的紀和玉也同樣有些心神不寧。

他已經請示過了陳長興與駱溫明,但兩位教練也不知道為什麼,根本不肯幫他想辦法,不管自己問什麼都隻是笑著打了個哈哈!

在紀和玉的“憂心忡忡”裡,他和克裡斯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來。

他真的能打動這位傳說中“不近人情”的編排大師嗎?